懦弱之辈行起事来总是前怕虎后怕狼,瞻前顾后的结果就是前后都没能顾得着,很显然,李治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其懦弱的性子并不因当了太子便有所改观,明明揽权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不寻思着如何去摘取胜利的果实,居然担心起老萧同志会再来问罪,还真令武媚娘很有些子哭笑不得的,恨不能臭骂李治一番,只不过武媚娘心机深得很,并不会将对李治的不屑带到脸上来,而是一副可爱状地巴扎了几下大眼睛,笑着说道:“郎君不必担心,他可以来,郎君就不能不见么?”
“啊,不见?这……”李治愣了愣,满脸不敢相信之色地看着怀中的武媚娘,一时间不知说啥才好了。
武媚娘自是清楚李治究竟在担心些什么,这便娇笑一声道:“郎君所虑者不外有二,一者,此番军粮案之审理,二者,审后人员之调度,此二者皆离不开萧中书之协助,妾身所言然否?”
李治其实没想那么多,纯粹是怕老萧同志打上门来训斥罢了,可被武媚娘这么一说,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担心的仅仅只是挨骂,也就顺着武媚娘的话头道:“是啊,莫非媚娘有法子解决么?”
武媚娘狡诘地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郎君,萧中书何许人也?”
李治愣了一下,实是搞不清武媚娘问这话的用心所在,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道:“正人也,只是不讨喜罢了。”
武媚娘轻轻地捏了一下李治的胳膊,这才接着道:“陛下虽一向宽宏待人,却是最不能容忍舞弊之事,此番定会下诏彻查,萧中书既是正人,自是会卖力去查的,郎君何必太过担心,至于人员之调配,不是有诸黄门在么?”
“啊,对啊,媚娘不说,本宫还真想不起来呢,还是媚娘聪慧!哈哈哈……”李治一听之下,登时便大喜过望,嬉笑颜开地猛亲了武媚娘一口,咧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治是得意了,可武媚娘却没那么轻松,虽说脸上也是笑着,心里头其实却沉得很,无他,对于李世民为何一定会彻查此案武媚娘心里头有数——如此做法绝不是为了李治好,而是在给李治最后一个表现的机会,也就是最后通牒的意思,就是要看看李治这个无能的太子还有没有挽救的希望,一旦李治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置稍有闪失,面临着的就将是李世民的雷霆一击,而李治一旦倒了,她武媚娘又岂能有个好下场,这等悬崖上的舞蹈着实惊险得很,却也由不得武媚娘不小心谨慎,而这也正是武媚娘甘冒被人发现奸情的危险随李治来东宫的最主要之原因,其用心自然是为了能时刻在李治身边出谋划策一番,此际见李治心情已然放松了下来,眼珠子转了转,脸色一黯,面呈忧虑之状地开口道:“郎君,妾身怕了。”
“啊……”李治正乐呵着呢,浑然没想到武媚娘会出此言,登时便愣住了,瞪大了眼,见武媚娘脸上的神色不像有假,忙不迭地出言安慰道:“有本宫在呢,媚娘不怕,有甚事只管跟本宫说好了,一切自有本宫给你作主便是!”
武媚娘乖巧地应了声,将头靠在了李治那着实算不得厚实的肩头上,身子也紧紧地贴了上去,就着李治的耳边轻声地说道:“郎君,妾身来东宫本是机密之事,怎地会传到萧良娣那儿,这倒是怪了。”
武媚娘此言一出,李治猛醒过了神来,恨恨地道:“不错,定是有小人传的话,哼,本宫须饶不得这群混帐行子,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郎君,值此相州军粮案即将开审之际,切不可大动干戈,以免自乱阵脚,妾身以为杀一儆百足矣,待得案子审明之后再行计议却也不迟。”武媚娘早就料到李治会是这么个反应,忙出言劝止道。
“媚娘所言甚是!”李治一想起今日被萧良娣、萧瑀这爷孙俩接连闹了两回,心里头的怒气便再也沉不住了,咬着牙冷冷地说道:“要杀一儆百,那就拿大的来杀好了。”话说到这儿,李治突然提高了声调喝道:“来人!”
书房外候着的管大松听到书房里传来李治的喝声,忙不迭地领着一起子小宦官们冲将进来,一路小跑地到了近前,躬着身,满脸媚笑地道:“老奴在此,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李治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冷冷地注视着管大松,嘴角一丝狞笑,瞧得管大松心头直发虚,闹不明白面前这个主儿到底想干啥,心慌之下,忙讪笑地开口道:“殿下,您,您这是……”
“管大松,尔这老阉狗,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本宫的不是,嘿,真当本宫不敢拿下尔么?来人,将这厮给本宫拉下去,重重地打!”李治脸色一沉,突地便发作了起来。
眼瞅着边上的小宦官已然扑了过来,管大松可是急了,忙不迭地趴倒在地,高声呼起了冤来:“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奴实不曾行过此事啊,殿下饶命啊!”
李治本就是为了立威,哪理会管大松是否就是那个传话之人,压根儿就不听管老太监辩解,挥着手道:“拖下去,打,给本宫重重地打!”见李治下了命,一起子小宦官哪敢怠慢,一拥而上,将管老太监架了起来,拖到了显德殿的大门口,七手八脚地扒下管老太监的裤子,摁倒在地,抡起大板子,噼里啪啦地便打了起来,可怜的管老太监被打得哇哇乱叫,惨叫声响得满东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郎君既然发作了此人,那就不能再留了,以防有变。”眼瞅着管大松的惨号之声中,李治脸上露出丝不忍之色,武媚娘立马出言说了一句。
“啊,这……”李治原本就不是啥善岔子,但也算不得心狠手辣之辈,先前拿管大松作法不过是为了立威罢了,倒真没想到要就此杀掉管老太监,再一想起管大松这些年来鞍前马后侍候着倒也算是尽心,犹豫着不忍就此下杀手。
武媚娘虽说早就清楚李治的为人,可见其处事拖泥带水,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的失落,可此时她自己的身份微妙,有些话着实无法说得太过,至少不能让李治觉得自个儿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无奈之下,只好强装笑脸道:“郎君误会了,妾身只是说不能在让其再当主事宦官了。”
“哦?那是自然,呵呵,那是自然。”李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左顾右盼了一番之后,这才指着墙角的一名贴身小宦官道:“刘爽,从今日起,尔便接了东宫主事之职罢。”
“啊……”刘爽乃是李治的贴身小宦官,是李治从晋王府带过来的旧人之一,向来机敏,素得李治的宠信,早就盼着能提升了,可却也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突然,以他目前一个从九品的小宦官竟然连升了六级,成了正六品的东宫主事,如此巨大的幸福感袭来,登时眼便发直了,一时间愣愣地啊了一声便没了反应。
“怎么?尔不想当么?”李治见刘爽傻了眼,登时便不悦地哼了一声。
“啊,不,啊,奴婢谢过太子殿下,谢过武娘娘,小的定当尽忠报销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小的愿为殿下及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刘爽一见李治面露不满之色,这才如梦初醒,一头便趴倒在地,可着劲地磕起了头,大表起忠心来。
“哦?尔这狗才倒是很会说话的么,哈哈哈……”李治见刘爽那副惊喜若狂的样子,登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而武媚娘见刘爽谢恩之际,也没忘了谢自个儿,亦是开心得很,大有深意地看了刘爽一眼,抿着嘴,淡淡地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天色已近了黄昏,长安城中袅袅的炊烟接二连三地升了起来,随风荡漾不已,在夕阳的余晖下如云似雾一般飘渺,是到了要用晚膳的时辰了,满大街皆是急于归家的行人,道路中央的马车也比平时匆忙了不少,然则,一辆不甚起眼的四轮马车却慢吞吞地行驶在大道的中央,但却没有哪家的马车敢于超越此车的,无他,只因这车里头坐着的是户部侍郎苏勖!
累了,真的是累了,满脸子倦意的苏勖斜靠在车厢里的靠背上,一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眼睛微微地闭着,看似休闲的样子,可脸上的忧郁之色却显露出主人那不安的内心——十一天了,自东宫上本章到军前到如今已是十一天了,圣旨最快后日也就该到京师了,可眼下这个被动的局面却令苏勖始终也没能缓过气来,该想的法子早就想过了,该做的准备也早就做好了,可到底能不能熬过眼下的困境苏勖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一想起远在均州(今湖北丹江口)的魏王李泰,苏勖更觉得肩头的担子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老爷,到家了。”就在苏勖苦苦地寻思着对策之际,长随的声音在帘子外响了起来。
“哦。”苏勖从神游状态中醒过了神来,漫应了一声,顺着下人们卷起的门帘一哈腰,下了马车,也不理会迎出府门来的门房等人的请安,低着头便往书房行去,才刚进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房中人影一闪,万重山已然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如何?”苏勖扫了万重山一眼,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随手抄起一把蒲扇摇了起来,口中淡然地问了一句。
苏勖虽没点明所问之事,可万重山却清楚苏勖问的是什么,忙不迭地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人的话,事情已大体查清,今日一早五号已经按照原定计划将消息传给了萧良娣,而萧良娣果然前去闹事,但却被太子打了出来,后头萧中书亲赴东宫,事情至此原本一切顺利,怎奈萧中书竟被太子轻巧地用话搪塞过去,致使原定计划功败垂成。”
“嗯,说具体点!”苏勖在户部里办公时便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大体经过,但却没想明白李治如何将耿直无比的老萧同志给骗过去的,此时见万重山没说到重点上,登时便不悦地哼了一声。
“是,据属下了解,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万重山将萧瑀与李治之间的交涉经过以及后头李治对东宫主事管大松的处置之举大体上诉说了一番,末了加了一句道:“五号恐有暴露的危险,是否要将管大松除掉?”
苏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皱着眉头一味地沉思了好一阵子,这才长处了口气道:“此事系老夫之误也,哼,没想到这个武才人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是老夫小瞧了此人,唔,吴、越两府可有甚异常么?”
“没有。”万重山很是肯定地回了一句。
“唔。”苏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随意地问了一句:“管大松如今如何了?”
万重山恭敬地回道:“据查,此人挨了三十大板,如今正卧床养伤,东宫主事的位置也被免了,现如今已被打发去了典膳局。”
“典膳局?有意思!”苏勖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默默地寻思了一番之后,这才开口问道:“尔能控制得了典膳局么?”
万重山仔细地盘算了一下之后道:“应该能,内里有位主食是我等之人,处置一个犯事的老阉狗应该能办到,是否要……”万重山用手比划了个砍的姿势。
“不必了,留着此人尚有大用。”苏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万重山的提议,突地转开了话题道:“太子最近可曾到五号处?”
“甚少。”万重山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据查,太子不单甚少到五号处,便是太子妃王氏、萧良娣这两处也甚少去,只是与武才人竟日鬼混。”
“嗯。”苏勖漫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手拈着胸前的长须,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突地顿住了脚,深吸了口气,一抬手,将万重山召到了身边,低声地吩咐了起来。
“啊,这……”万重山听完了苏勖的话,登时便惊呼了起来,睁大了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苏勖,愣了老半天,这才呐呐地道:“此事可否先行请示殿下?”
“时间来不及了,这样罢,尔先准备着,何时行动,老夫自会决断。”苏勖挥了下手道:“记住,事情一旦办妥,所有相关人等一律抹去,都听清楚了么,嗯?”
万重山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许久,这才咬着牙应道:“是,属下遵命!”
“那就好,去准备罢,时间不多了,记住,若是出了岔子,尔自己提头来见。”苏勖一双老眼精光闪闪地死盯了万重山好一阵子,这才阴恻恻地说了一句,话里的阴森之气浓烈得惊人,饶是万重山素性胆大,也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敢怠慢,恭敬地抱拳行礼道:“是,属下告退。”苏勖没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万重山身影一闪,人已从书房里消失不见了。
“唉……”万重山刚走,苏勖便似老了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陡然间深邃了许多,长叹了口气,漫步踱到了窗台前,凝视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眼中满是不得已的哀伤之色……
东宫里的这场冲突说起来是桩小事,也并没有闹出太大的风波,可值此局势微妙的时辰,有心之人却是绝不会放过这等消息,各方的目光都注意到了这场因吃醋而引起的风波,就在苏勖下定决断的当口,越王府里纳隆与雁大也正在就此事议着对策。
“如此说来,这武才人算是个人物了,唔,有胆有识,怪不得殿下当年离京时专门叮嘱过要特别注意此女,某竟忽视了此语,啧,失误了,失误了!”听完了雁大的情况介绍,纳隆愣了半晌之后,这才摇头苦笑着说了一句,心里头还真有些子苦涩的——纳隆早就知晓苏勖会设计让萧瑀去东宫闹事,但并没有横插一手,反倒在暗中推波助澜,为的就是将局面彻底搅浑,如此一来,不但魏王一系脱不了干系,东宫那头也一样要玩完,可却没想到武才人妙手一出,竟将老萧同志如此轻易地便打发了过去,纳隆的算计自然也就因此落到了空处,自是有些子悻悻然了罢。
“非独先生忽视了,便是属下也同样忘了此事。”雁大同样是苦笑着道:“殿下曾说过,当年袁天罡道长曾为太子批过语,说是‘逢武呈祥,遇苏有难’,殿下便指明过那个‘武’便是武才人,某也未曾放在心上,看样子,太子这一向以来的谋划都该是此女之手笔,嘿,某等竟以男女私情视之,大意了些,是某之过也。”
“罢了,此事乃是某之过,怪不到尔之头上,某自会向殿下请罪。”纳隆不想再纠缠此事,摆了下手,中止了这个话题,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苏勖此番设计让萧瑀与太子冲突,该是冲着相州一案去的,今既失手,只怕还有后招,唔,某以为那个批语中的‘苏’说不定指的就是苏勖其人,呵呵,遇苏有难,若能过关,海阔天空?嘿,却不知这个阿斗能否渡得过去了。”
雁大眼睛一亮,鼓了下手掌道:“遇苏有难?苏勖?呵呵,看样子该**不离十了,属下也以为这个‘苏’指的应该就是苏侍郎,今日已是十一,据前方传回的信报,诏书已过了开封,最迟后日一早便会到京,苏勖的时间怕是不多了,某以为苏勖绝非束手待毙之辈,其一定会另有安排,属下已下令京畿处全面戒备,严密监视各方动态,只是尚不知苏勖会从何处着手,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不好说。”纳隆摇了摇头道:“如今局势微妙,此案若是真审将下去,魏王一系只怕就要伤筋动骨了,某以为苏勖定不会让此案审下去的,方法么,倒有不少,只是尚难预料其究竟会如何选择,而今之计,我等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妥,真要是到了出大乱子之时,再行出手也来得及,左右也快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情罢了,尔将雁组高手全都调集起来,随时听命,去罢。”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雁大自是知晓事态已到了关键时候,哪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一闪身,人已从书房里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