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的攻城之战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策略可言,凭借的大多只是士兵们的血气之勇罢了,尤其在这等强攻之时,就更是如此了,没有众多视死如归的勇士们前赴后继地冲城的话,绝无攻下城池的丝毫可能性,而在攻城战中最重要的又是首攻,虽不见得第一次冲城便要求能拿下城池,可冲上城头却是必须要达成的目的,这不单是试探防守方之薄弱环节之用意,更主要的是为后续冲城部队立下个榜样,如此一来,战事惨烈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
“上,快上!杀上城去!”悍将刘铁涛此番争得了首攻的重任,一心想要立下不世之功,不顾主将不得亲抵城下的军中禁令,亲自率军冲到了城下,眼瞅着城头兀自混乱一片,心中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高声下令冲城。
所谓的冲城并非是架起了云梯之后,士兵们再往上攀爬——按攻城之惯例,往往是一伙士兵负责一架云梯,在云梯尚未竖起的时候,其最顶端便站着一名士兵,这名士兵便是一伙中勇力最强者,待得众士兵将云梯斜靠上城头之际,这名勇者便借力翻上城头,拼死与守城者厮杀,以掩护己方士兵的陆续上城,攻城一方能否顺利杀上城头,其中的关键便是那名冲城的勇者能否守住云梯所在的位置,从而赢得己方后继部队上城打开缺口的机会。
此际,冲到了城下的唐军大军飞快地将云梯竖起,向着城头搭靠了过去,试图打高句丽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则,已无退路可走的高句丽一方岂肯相让,不待唐军的云梯靠将过来,近千名弓箭手已是乱箭齐发,目标直取唐军云梯上那名冲城的勇士,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光靠一把横刀拨挡箭雨的唐军勇士自然是毫无反手之力,一通箭雨过后,大部分的冲城勇士都被羽箭射中,纷纷惨叫着跌下了云梯,唯有十数名幸运的士兵躲过了箭雨的洗劫,趁着高句丽弓弩手们取箭的空档,借势翻上了城头,拼死地与周边包围过来的高句丽士兵搏杀着,试图为己方后续兵力的上城多争取一点时间,怎奈士兵中的勇者之勇实是有限得紧,尽管已经是拼尽了全力,可依旧无法与人多势众的守军相抗衡,不数息,便已全都惨死在了守军的刀枪之下,唐军冲城行动未果。
“叉/开云梯,丢檑木滚石!”眼瞅着唐军冲城的士兵已被剿灭,高怀龙并未因此而松上一口气,高呼了一声,亲自抄起一把长叉子,抵在了云梯上,大吼一声,与身边的数名士兵一起,拼尽全力将云梯推离了城头,蚁附其上的唐军官兵纷纷惨叫着跌下了云梯,落在人丛之中,登时便摔得个半死不活,与此同时,近三千名高句丽守军纷纷拿起檑木滚石,拼命地往下丢,以压制唐军的登城行动,缓过了劲来的高句丽弓弩手们也纷纷见缝插针地靠在了城碟处,拼命地向下射箭,顷刻间,城下哀嚎连连,攻城的唐军先锋队死伤极为惨重,可就在此时,唐军布置在两翼游曳的骑兵们却冲上了前来,不断地向城头射箭,以箭雨覆盖来支持步兵的攻城行动,霎那间,城头上探出头来射击的高句丽弓弩手们也被射倒了一大片,城上城下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整一个人间之修罗地狱。
“他娘的,该死!”在城下指挥作战的刘铁涛见手下士兵已折损了近半,却始终未能冲上城头,登时便急了起来,大骂了一声,一把抓过身边的一名亲卫,提高了声调,大吼着下令道:“去,叫那些投石机发射,快去!”
“刘将军……”那名亲卫没想到刘铁涛会下这等命令,登时就愣住了,眼睛瞪得浑圆,不解地看着刘铁涛,毕竟此际己方攻城部队也在城下,一旦投石机发射之下,己方攻城部队一样要挨飞石的攻击,误伤绝对难免。
“滚你娘的,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刘铁涛见那名亲卫没动弹,登时就火了,飞起一脚,将那名亲卫踹了个跟头,红着眼大骂了一声。
“啊,是。”那名亲卫确定刘铁涛不是在说笑,忙不迭地便翻身而起,调头向着远处的投石机阵地跑了过去。
“什么?这时候发射?”冲城一开始之后,已无事可做的骆正声一听那名传令兵的要求,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
“刘将军有令,请骆管事不必顾忌我军,即刻发射,以掩护我军上城!”那名亲卫尽管也不理解刘铁涛这等绝户之命令,可还是耐着性子解说了一番。
“这个……”兹体事大,骆正声可不敢轻易下决断,一时间犹豫着没有下令,却不曾想身边那名亲卫却飞快地拔出了腰刀,架在了骆正声的脖子上,大吼着道:“快,快下令发射!”
“你……”竟然被一个小兵给胁持了,真令骆正声气急败坏的,刚想着破口大骂一番,突觉脖子一疼,那名亲卫已在骆正声的脖子上拉开了一小道血口,吃疼之下的骆正声忙不迭地收回了骂人的话,再一看那名亲卫已是双目通红地陷入了疯狂状态,无奈之下,只好将手中的小红旗重重地一挥,有些个有气无力地下令道:“发射!”
红旗一落便是军令,尽管骆正声此时人被挟持,可军令依旧是军令,红旗既落,负责投石机操纵的官兵们哪怕再不情愿,也得按照命令行事,霎那间,已沉寂了多时的唐军投石机阵地再次沸腾了起来,一阵机簧的响声过后,百余枚巨大的石弹再次冲天而起,呼啸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向着城头方向飞了过去,不数息便已轰然落下,巨大的声浪中,城头猝不及防的守军登时就被砸得个鸡飞狗跳,数百名躲避不及的高句丽守军生生被乱弹乱滚的飞弹砸成了肉糜,与此同时,也有十数枚准头不够的石弹落到了城下唐军阵营之中,同样造成了唐军官兵不小的伤亡。
“好样的,给老子上,干翻他娘的!”刘铁涛根本没在意己方被飞弹误伤的士兵之生死,一听城头上鬼哭狼嚎之声大作,登时便兴奋了起来,大吼了一声,亲自趴上了一架云梯的端头,高声下令手下士兵竖起云梯,竟是要亲自冲城了。
“将军且慢,还是末将上,您在下头接着指挥!”一见刘铁涛这个主将要亲自冲城,站在其身后不远处的副将肖耀天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几个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刘铁涛,高声劝阻道。
“婆婆妈妈个球的,给老子滚开,快,竖云梯!”刘铁涛清楚此番飞石的攻击给守军带来的混乱只是暂时的,趁势上城的机会可谓稍纵即逝,哪肯放过,俯在梯头,用力地推开肖耀天,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嗓子。
“竖梯!”肖耀天见刘铁涛如此坚持,自是不敢再劝,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命令,早已准备就绪的刘铁涛之亲卫飞快地将这架云梯扶起,竖将起来,用力地向城墙靠了过去,不待云梯靠上城头,就见刘铁涛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腾空飞起,竟翻过了云梯,落到了城头之上,而此时,城头上的守军尚未从先前那阵突如其来的飞石攻击中醒过神来,一时间竟无人去拦截冲上了城头的刘铁涛。
刘铁涛在地上一个翻滚,借势卸去了翻上城头的冲力,翻滚间手腕一抖,手中的横刀洒出一大片盗光,将几名闻讯冲将过来的高句丽士兵的脚脖子全都砍断,紧接着大吼一声,侧身让过数柄交叉攒刺而来的长枪,身子一旋,手中的横刀猛地劈出几刀,将用力刺枪而失去了平衡的两名高句丽士兵砍成了两截,也不管自身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鲜血,就这么与围攻上来的高句丽士兵绞杀成了一团,当真威风凛凛,如同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
“将军上城了,兄弟们,冲啊,杀上去!”肖耀天一见刘铁涛已翻过了城头,登时便高声呼喝了起来,霎那间,原本士气已有些低落的唐军先锋部队登时便兴奋了起来,发一声喊,各自沿着云梯拼死向上攀爬,尤其是刘铁涛所在的那架云梯,深恐刘铁涛有失的一众亲卫更是奋不顾身地沿着高高的云梯向上猛冲,哪怕前头的战友被城头的乱箭射中而惨嚎着跌落下去,也丝毫不惧。
相比于唐军士气的重新高昂,被飞弹袭击闹得灰头土脸的高句丽守军此时就有些个混乱不堪了,再一看唐军已陆续从刘铁涛把守的段落翻上了城头,守军的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若不是因着不愿被屠城的信念在支撑着,此时的高句丽守军早已陷入了崩溃状态。
城池攻防战中往往是这样的,要么攻防死活打不开缺口,可一旦城头上出现了一个缺口后,立马就引起连锁效应,那就不断会有缺口被突破,此时也是这般,自打刘铁涛亲自杀上了城头之后,因着其余各处的高句丽守军被其所吸引,唐军抓住了战机,一举打开了四、五个大缺口,源源不断的唐军官兵杀上了城头,与高句丽守军就在城头上展开了血战,各处缺口不断扩大,不断地压缩着高句丽守军的空间,渐渐有汇合在一起之趋势,形势对于高句丽守军来说,已到了最后的时刻——一旦城墙被突破,汹涌杀进了城的唐军将势不可挡,城一破,近十万军民将无一幸免。
“好,上城了,骆正声有功,朕当重赏之。”在中军处观战的李世民见一阵飞石过后,唐军已趁势杀上了城头,心中顿时大喜过望,鼓了下掌道:“传令,吹号,令李大亮所部即刻压上,准备破城!”
“陛下圣明,我军必胜矣!”
“能破此城,皆陛下洪福所致。”
“天佑我大唐啊。”
……
一见李世民开心,诸将自也都兴奋异常,各自喜笑颜开地说起了奉承话,宛若此城已然破了一般,那等喜庆劲,听得李世民登时便高兴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儿郎们,杀唐贼,杀啊!”眼瞅着唐军攻势愈发猛烈,高怀龙几次从城中调来援兵上去支援,却始终无法遏制住唐军扩大突破口的行动,登时便心急如焚,无法安心在后头指挥了,大吼了一声,领着亲卫队便向战团扑了过去。
“父帅,小心!”刚率军冲上了城头的高可宁一见自家父亲亲自挥刀上阵了,惊呼了一声,手挺长枪便即跟着冲了过去,掩护住高怀龙的后路。
唐军此时是冲上了城头,可却都是在南门一带,至于东门处的张君乂所部却始终未能冲上城去,反倒在高句丽援兵冲上城头之后,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每每云梯才刚竖起,尚未靠近城墙便已被叉子推开,死伤了过半兵力之后,竟然不战而退了,如此一来,没了当面之敌的高句丽东门守军立马蜂拥地向着南门涌了过去,南门上正酣战不休的刘铁涛所部立马陷入了后援不继的苦战之中,唐军原本大好的形势竟然因此而逆转了起来。
“将军,东门退兵了,我部已后继无力了,将军快走,末将断后!”刚率后卫部队冲上了城头的肖耀天眼光的余角扫到了东门处张君乂所部的撤军行动,心中登时大急,挥舞着横刀,接连劈死了几名挡道的高句丽官兵,杀到了刘铁涛的身边,扯着嗓子,焦急地叫了起来。
“什么?”刘铁涛原本正杀得顺风顺水,突然间发觉守军抵抗的力度一下子大起了许多,本就起了疑心,此时一听肖耀天说东门唐军已退,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刷刷”几刀逼开当面之敌,在肖耀天等人的掩护之下撤回到城墙处往下一看,心登时就凉了半截——东门唐军已撤退,而自己所部能杀上城头的都已经上了城,城下已无一名后援,至于正在出发的唐军第二波攻城部队此时尚在调动中,一时半会之间根本无法及时支援自己所部,再回头一看,高句丽援兵正源源不断地开上城头,己方在城头好不容易打开了几处缺口如今只剩下两处兀自还在坚持着,然则空间已被不断地压缩着,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第二波唐军增援的到来了。
“张君乂,你这个小人,老子做鬼都饶不了你!”刘铁涛并非傻子,如何看不出张君乂突然撤兵之用意不过是不想看着自己立下破城之首功罢了,心中气怒交加,指着张君乂所部的方向怒骂了一声之后,回转过身去,拼力杀到了浴血苦战的肖耀天身边,手中的横刀大开大阖地劈杀着,将攻过来的高句丽守军一一斩杀于刀下,趁着高句丽军胆气稍挫,犹豫着不敢逼上前来的当口,一拉肖耀天的肩头,断喝道:“撤,快撤,老子断后,快走!”
“将军……”肖耀天没想到刘铁涛竟然又杀了回来,登时便急了,刚想着再劝,却见刘铁涛率着身边最后的几名亲卫已如虎入羊群般地杀向了竣巡不进的高句丽军中,无奈之下,重重地跺了下脚,率领残余的两百余残军顺着云梯退下了城头,向己方主阵地撤了回去。
“杀,杀啊,杀!”刘铁涛乃是员悍将,一身的武艺并不在当年的侯国忠之下,多年的沙场经验,更增添了其浑身的杀戮之气,此时拼起了命来,自是威风八面,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挡者披靡,横刀之下,几无一合之敌,生生凭借着一己之力,挡住了从城墙两端不断围杀过来的高句丽守军,哪怕身边最后一名亲卫也已战死,刘铁涛依旧屹立不退,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整个人就犹如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也不晓得那血究竟是敌人所留,还是自己所淌。
“放箭!快放箭!”眼瞅着刘铁涛竟然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己方数千兵力,高怀龙心头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提高了声调,大吼了一声,却不曾想激战中的刘铁涛听到了高怀龙的下令声,猛地一个旋身,刀出如飞地击溃了冲将上来的十数名高句丽守军,就地一个翻滚,抄起一把也不知道是谁遗失的横刀,凭着感觉,往发号声起初猛力一甩,那刀便犹如闪电一般向着站在高处的高怀龙飞了过去。
“父帅小心!”持枪站在高怀龙身边的高可宁听得动静不对,忙不迭地攻出一抢,试图挡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刀,却没想到刀势实在太快了些,高可宁仓促攻出的一枪竟然挑了个空,那刀已如同飞虹一般向着高怀龙激射了过去,猝不及防的高怀龙只来得及一扭腰,算是让过了要害,却未能躲过这急速的一刀,但觉肩头一疼,那刀竟已正中肩头,虽说有护肩挡者,入肉不算深,却也疼得高怀龙大叫了一声。
“啊,父帅!快,放箭,射死他!”高可宁一见自己的父亲中了刀,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长枪,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高怀龙,高声喝令放箭,霎那间,早已张弓搭箭的弓弩手们纷纷松开弓弦,数百支羽箭激射而出,已无力再战的刘铁涛竟被射成了刺猬,大叫一声,便已不动了,就这么直挺挺地立在城头。不清楚刘铁涛究竟是死是活的高句丽守军犹豫了半晌之后,才有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枪一捅,却见刘铁涛应枪倒地,一员勇将竟已丧命在安市城头。
“胜利喽,我们胜利喽!”确定了刘铁涛的死亡之后,激战过后的安市城头响起了守军们激动的呼喝声,然则,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却听一阵强烈的呼啸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唐军投石机再次发射了,霎那间,百余枚巨大的石弹再次铺天盖地地向着欢呼雀跃的守军们当头砸了下来,欢呼之声立马就转变为鬼哭狼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