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战变阵乃是兵家之大忌,哪怕是行动迅捷无比的骑兵部队都是如此,更遑论调转不变的船阵了,这不,尽管倭百联军反应不算迅速,可待得倭百联军船队发起冲锋之时,唐军的调度依旧尚未完成,除了中军八艘楼船、十八艘斗舰以及四十余艘游艇、艨艟尚保持稳定之外,左右两翼的百余艘战舰皆在转向调头之中,整个场面一时为之大乱,尤其是在见到倭百联军开始冲锋之后,更是乱上加乱,各种号子、口令响得沸反盈天,令一众倭百联军个个看得热血沸腾,人人放肆地嘶吼着,恨不得即刻冲过两军间那不到两里的距离,也好杀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哈……,这帮蟊贼还这是有够蠢的,这就沉不住气了,嘿嘿,来得好,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喽。”“威龙号”的甲板上,郝万山眼瞅着倭百联军冲杀了过来,不但不惊,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
“嘿,敌势汹汹,切不可大意了,传令下去:左右两翼加快速度,从上游绕回,夹击敌舰队,中军前压,准备接敌!”一瞅见自己调动敌军的目的达成,牛进达心里头自也大为振奋,然则身为主帅,面对着即将开始的恶战,牛进达却不敢太过大意,冷笑了一声,下达了作战命令。
唐军船阵中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左右两翼船队加快了调头的速度,纷纷扬帆启航,逆流而上,而中军舰队则开始缓慢前移,摆出一副掩护两翼舰队撤离的架势,与此同时,倭国舰队则嗷叫着拼命划桨,蜂拥着杀向了唐军的中军舰队,双方之间的距离在飞快地缩短着,转眼间两里的距离便已只剩下三百步不到,双方将士皆齐声鼓噪了起来,呐喊声震耳欲聋间,杀气直冲九霄云外。
“弩炮预备,放!”待得两军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一百二十余步之际,唐军率先发动了攻击,四十余架抛石机随着口令声的下达,将磨盘大的巨石抛向了空中,呼啸着向蜂拥而来的倭国舰队当头砸了过去,此际倭国船只全都挤在了一起,唐军压根儿就不需要瞄准,装填了石头即刻抛射,接连三拨石弹轰将过去,打得倭国舰队鬼哭狼嚎,尚未摸着唐军的边,便已被击沉了十七艘,更有数十艘带了伤,激得一众倭国官兵嗷嗷直叫。
“反击,反击,快反击!”一众倭国将领拼命地催促着手下大小船只冒着唐军的石弹雨向前冲锋,好不容易冲到了离唐军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冲在最前头的朴市田来津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片子,狂野地呼喝了起来,一众憋足了劲的倭国弓弩手们立马闻声而动,强弩、弓箭纷纷发射,乱箭如蝗般射向了唐军战舰,只可惜唐军此番早有准备,一队队盾刀手排成盾墙,将奔忙着的抛石机手们护在了身后,可怜倭国弓弩手们忙乎了半晌,却实无太多的收获,无奈之余,也只能可着劲地继续发射,好歹也算是能听个声响罢。
“停止射箭,冲,快划,从左面靠上去!”朴市田来津先前跟唐军交过手,自是知晓自家船只装备的弓弩对唐军舰队的作用微乎其微,此时见弓弩无法奏效,一挥手,阻止了弓弩手们浪费箭支的行为,怒吼着催促水手们加快划桨的频率,意图绕过唐军前阵,先行击垮唐军后阵的中、小船只,而后再设法围歼唐军的楼船。
朴市田来津的想法倒是不错,怎奈他也就只能命令其手下的五十余艘战舰,其余船只却是不归他管,虽说朴市田来津锁步已经停止了徒劳的弓弩攻势,可其它倭船却依旧射得起劲,也没有跟上已转了向的前锋舰队,依旧直统统地杀奔唐军船阵中心的大型楼船,不数息,原本紧挨在一起的倭国舰队便已分成了两个部分。
“传令:后翼分队拦住从左边靠上来之敌,其余各部准备接敌!”牛进达敏锐地发现了朴市田来津的想法,立马下令唐军后队转向,前去封堵朴市田来津所部,此令一下,唐军后阵中的游艇分队即刻转向,从唐军阵中冲了出来,迎上了蜂拥而来的朴市田来津所部。
“靠上去,杀光他们,杀啊!”朴市田来津望见唐军小船队主动出迎,立马兴奋了起来,扯着嗓子高呼不已。
“上,挡住贼船!”率小分队出击的唐军将领正是刘法五,此时见倭国船队疾驰而来,冷着嗓子也下达了相同的战令,两只小船队飞速地接近着,很快便已接近到了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
“放箭!”
“放箭!”
两位指挥官异口同声地下了令,双方船上的弓弩手几乎同时发动,霎那间破空之声大作中,羽箭纷飞,各自中的,双方皆有十数人哀嚎着倒下,然则双方都无暇顾及本方的死伤者,全都拼着老命地划桨向前冲刺,五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双方舰队终于迎头撞上了!
“杀!”朴市田来津先前一战吃了大亏,这会儿憋足了劲要雪耻,待得双方迎面对上,朴市田来津不管不顾地大吼了一声,纵身跃起,竟跳过了两船间五尺余宽的间距,单枪匹马地杀上了唐军先导舰,手中的大刀片子顺势一个横劈,将一名招架不及的唐军士兵斩落了水中,接着一个前滚翻,人已冲进了唐军之中。
“杀了他!”一众船上唐军士兵见朴市田来津来势汹汹,登时便是大怒,全都挥舞着兵器围将过去,刀枪乱下,试图将朴市田来津斩杀当场,却不料这厮武艺极高,手中的大刀抡得飞快,舞成了团刀影,竟将一众唐军官兵的兵刃全都挡了回去,力量之大,不少唐军官兵甚至无法握紧手中的刀枪,被磕飞上了半空,还没等一众唐军官兵回过神来,就见朴市田来津狂野地呼吼着连人带刀杀进了人丛,左砍右劈之下,竟无一合之敌,转瞬间便已连杀数人。
“朴市田将军威武,杀啊,兄弟们杀唐寇啊!”
“板哉,杀啊!”
……
一众倭国官兵见朴市田来津如此神勇,立马勇气大增,各自呐喊着便与唐军舰船捉对厮杀在了一起,由于双方都是小船,船高相差不大,这一撞在一起,一场残酷异常的接舷战就此打响了,战不数刻,船只仅有倭国一半的唐军立马处于极端被动的状态,这令指挥分舰队作战的刘法五气怒交加,在打退了一艘缠上来的倭船之后,眼瞅着前方不远处的朴市田来津正在疯狂地杀戮着唐军官兵,立马大吼一声道:“划过去,快,看老子去宰了那贼将!”此令一出,一众水手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拼力划桨,仗着船身比倭船稍高的优势,连挤带撞地在混乱中冲出一条路,靠上了己方的先导舰,不待船停稳,就见刘法五怒吼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窜起,如白鹤掠空般落在了先导舰的船头,一摆手中的横刀,二话不说,直接了当地杀奔朴市田来津而去。
朴市田来津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混乱的接舷战,此刻领着一众手下疯狂地砍杀着唐军官兵,正得意得哈哈大笑不止之际,猛然间察觉背后的动静有些不对劲,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寒,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慌乱间往甲板上一倒,一个“懒驴打滚”向左边躲了开去,总算是躲过了刘法五从背后劈杀过来的一刀,再一看刘法五一身的明光铠,知晓刘法五一准是员唐军大将,不但不惊,反倒兴奋了起来,狞笑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纵身而起,一个飞扑,顺势一刀便向刘法五斩了过去。
“哈!”刘法五先前一刀实有偷袭之嫌,却不料竟然还是斩了个空,便已知晓这名敌将身手极为了得,此时见朴市田来津飞身扑杀而来,有心试探一下朴市田来津的力量如何,也不躲避,一个开声吐气,同样是跃将起来,手中的刀猛地向前一劈,横着迎上了朴市田来津的刀锋,但听“锵然”一声爆响,火花四溅之下,两人各自被震得倒翻了回去,所不同的是朴市田来津稳稳地站住了脚,而刘法五却是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身形晃动了几下,这才算勉强站稳了脚跟。
“妈的,该死!”刘法五一招硬架之下,略吃了个小亏,立马知晓对方的力量比自己要大上一些,心头不禁一凛,愤愤地骂了一句,可也不是太在意,手中的刀一横,再次冲了过去,刀随身走,飘忽不定间,几丛刀花暴然而起,似幻似真地将朴市田来津罩在了当中。
“巴嘎!”朴市田来津虽号称倭国第一勇士,可却并没有正规地习练过刀法,只是在国内战斗中比划出来的野路子,此时一见刘法五刀法施展开来,幻影重重,登时就有些子被闪花了眼,怒骂了一声,索性不理睬刘法五的刀往哪劈,手中的大刀直来直去地劈砍着,仗着力大,试图硬吃刘法五。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朴市田来津这么一蛮干起来,刘法五一时间还真拿他没办法,只好耐下性子,一招一招地跟朴市田来津磨着,双方就这么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地战成了一团,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与此同时,双方手下的各艘战舰也全都绞杀在了一起,同样是杀得个难解难分。
左翼这个小战场算是僵持住了,尽管兵力较少的唐军略处下风,可唐军官兵毕竟训练有素,韧劲十足,并非轻易可以击垮的,而此时的中央战场上却再次出现了当初朴市田来津率部攻击唐军舰队时那戏剧性的一幕——倭国船队以四百艘之中将唐军八艘楼船、十八艘斗舰组成的船阵团团围住,拼命地射箭攻击,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嘴,忙活来忙活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能攀上唐军战舰打接舷战的机会,好不容易费了老鼻子的劲爬上去了几个人,立马就被船上唐军官兵斩成碎块,而箭雨射上船去,又奈何不了躲在挡板以及大盾背后的唐军官兵,反倒被唐军的抛石机、拍竿打得个落花流水,都已战沉了三十余艘战舰了,却连唐军的皮都没能蹭破一丝。
按理来说,既然这等围攻战术不起作用,那自该另想法子才是,偏生倭国一众将领全都没有这等大规模海战的经验,尽管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却依旧不改初衷,还是老一套战术打个没完没了,这可就白白便宜唐军了——先前见如此多的倭国战舰冲将过来,一众唐军官兵还是颇有些子紧张的,可打着打着,却猛然发现倭国舰队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招,压根儿就奈何不了唐军的大舰,一众官兵放松之余,招呼起对手来可就从容了许多,但见拍竿上下挥击,抛石车瞄了再投,弓弩手们则专挑敌方军官射击,时不时还能说个笑话啥的,取笑一下对手,简直比演习还轻松上了不少。
“巴嘎,上,快上,杀上去,快杀上去!”眼瞅着己方百般努力之下,整整攻击了近一个半时辰了,不单没能击垮唐军船队,反倒自身损失惨重无比,巨势神前臣译语气得暴跳如雷,扯着嗓子狂吼一气,正喊得起劲间,其头顶上的了望哨突然惶急地叫了起来:“大人,唐军舰队转回来了,唐军舰队转回来了!”
“什么?”巨势神前臣译语一听之下登时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再骂人,跳上甲板上的小高台,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了一下,这才发现先前离开的唐军两翼舰队不知何时已从上游转了回来,此时正兵分两路向着战场疾驰而来,满帆顺水之下,速度奇快无比。
“传令:撤,快撤!”巨势神前臣译语知道大势不妙,不敢再战,忙不迭地下令全军调头撤出战场。此命令下得倒也算是明智,怎奈此时倭国舰队早已乱了套,全都挤在一起,哪有甚子调头的空间,船挤船之下,谁都无法脱身,反倒被唐军中军舰队抓住战机,狠狠地给了倭国舰队几下重击,趁乱击沉了二十余艘忙于掉头而凑到了唐军拍竿攻击范围内的战舰,倒是正跟刘法五所部混战一团的朴市田来津所部中二十余艘小船拼死摆脱了唐军的纠缠,冲出了混乱的战场,甚至顾不得自家主将朴市田来津还在酣战之中,头也不回地向下游逃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待得倭国船队好不容易从乱战中调转了船头,唐军左右两翼舰队已经杀到了近前,一左一右地将挤成一团的倭国船队夹在了中间,倭国舰队已是在劫难逃了!
战机一出现,唐军两翼舰队自是不会客气,瞬息间近百架抛石机同时发动,只不过这一回发射的不是石弹,而是油囊,接连数波的油囊呼啸着砸在了倭国舰队之中,将百余艘倭国舰船染得油污处处,紧接着,唐军弓弩手们毫不客气地射出了点燃了的火箭,霎那间大火便在倭国船队中熊熊燃起,可怜倭国船队此时正挤在一起,火头这么一起,所有的舰船皆避无可避,相互冲撞在一起,生生被烧得鬼哭狼嚎不已。
“完了,完了!”眼瞅着己方已是全军覆没之下场,巨势神前臣译语口中喃喃地念叨了几声,长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佩刀,横在脖子上,使劲一勒,一股污血喷涌而出,尸身摇晃了几下,不甘地倒了下去,本就乱了套的倭国舰队,此时再一失去指挥,无所适从的倭国官兵们不是被大火活活烧成了烤鸭,就是跳进江水了变成了饺子。
“巴嘎,老子杀了你!”正与刘法五厮杀成一团的朴市田来津猛然间发现己方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怒气攻心之下,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也不管刘法五的刀正劈向自己的胸口,猛地跳将起来,如疯狗一般向刘法五扑了过去。
“来得好,看刀!”刘法五力量虽稍逊了朴市田来津一筹,可相差不过一线而已,至于刀法则高出朴市田来津不止一个档次,先前之所以始终拿朴市田来津不下,只不过是顾忌着这厮玩两败俱伤的把戏罢了,此时见朴市田来津跃起之际,身法已乱,浑身上下皆是破绽,哪还会跟其客气,大吼一声,刀随身走,一个闪动间,轻巧地避开了朴市田来津的扑击,手腕一抖,一道刀光闪过,已在朴市田来津的小腹上拉开了一大道血口,内里肝肠皆被刀锋划断。
“巴嘎,我……”朴市田来津扑了个空之后,刚一站稳脚跟,突觉小腹一阵绞痛,用手一抚,这才发现自己已受了致命之伤,瞪圆了眼,还想着再说些甚子,可一口气喘不上来,踉跄了两步,一头栽进了江水之中,尸身在水面上沉浮了几下,慢悠悠地沉下了江底,可怜一代倭国第一勇士就这么死在刘法五的刀锋之下。
一场水上大决战,从辰时正牌一直打到了申时三刻,历时近四个半时辰,至此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参战的五百余艘倭百联军战舰除了十余艘躲过了唐军事先埋伏在流溪口内的小舰队之拦截,算是逃出了升天之外,其余舰船尽皆战沉,倭军主帅巨势神前臣译语自刎,前将军上毛野君稚子战死、后将军阿倍引田臣比罗夫被生擒,百济王子夫馀忠胜、夫馀忠志皆降,全军三万七千兵力尽毁于此战,而唐军仅仅付出了四艘游艇、两艘走舸战沉,伤亡千余官兵的轻微代价,此战过后,唐军海上运粮通路已是畅通无阻矣,一待拿下周留城之后,唐军南北夹击平壤之势将必成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