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的目光就像粘在了沈沅钰的身上。沈沅钰今年十四岁,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几个月没见,她的身子又抽高了几分,已渐渐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她长着一张十分耐看的鹅蛋脸,双颊粉红,眼眸清亮,坐在她的身边落落大方,坐姿优雅,一举一动无不透出良好的教养和气质,虽然容貌比不上沈沅珍那样艳冠群芳,但是深沉内敛的气质和自信无双的风华,是沈沅珍那样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拍马也及不上的。
这样的女孩儿做她的干孙女……说起来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亏。
只是这样的气度风华,怎么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宁德长公主搜肠刮肚,从前她并未意识到,是因为她和那个女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此刻脑际忽然灵光一闪,阿雅?桓雅?慕容雅?
她也是智商极高的人,顷刻之间就把前因后果全都串联了起来。她的内心不微微一叹,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起来,这件事和沈家的三姑娘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全是皇帝和太后庸人自扰!
对沈沅钰就又多了一分怜惜。宁德长公主便转向王老太君,开口道:“我老婆子一辈子没有子孙缘,如今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孙孙过活,我瞧着你这个曾孙女是极好的,想跟她攀个亲,认她做个干孙女,就是不知道老姐姐你舍得不舍得?”
其实顾氏、谢氏和沈沅钰来之前,宁德长公主已经和老太君通过气了,老太君便笑眯眯地道:“你能瞧得起她,是她的福分。多一个干祖母,就多一个人疼她,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沈沅钰更是满脸的诧异。宁德长公主已经看向她,目光慈蔼地道:“钰丫头,你自己愿不愿意?”
沈沅钰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按说以她兰陵沈氏嫡女的身份,做不做这个宁德长公主的干孙女都无所谓,皇室中人的身份未必就能让她的身价高出多少,不过……她还是看向老太君。
见老太君微微向她点着头,沈沅钰心里就有数了。她一时间福至心灵,自己倒是有个继祖母,只可惜三天两头找自己的茬,现在能多个给自己撑腰的干祖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起身在宁德长公主的面前跪下道:“祖母在上,请受孙女一拜!”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
宁德长公主十分高兴,呵呵大笑道:“快起来,快起来。”随侍在侧的女官接到她的眼色,急忙上前扶起了沈沅钰。宁德长公主拉着沈沅钰的手,越看越是满意,“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能得这样一个聪慧懂事的小孙女,上天待我不薄……”想起早逝的儿子,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老太君就笑着嗔她道:“瞧瞧你,怎么又来了,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你怎么反而哭起来了!”
宁德长公主道:“我这不是高兴的糊涂了吗?”又对沈沅钰道:“今天祖母走得匆忙,没拿什么好东西,这认干亲的仪式不能这么简单,回头我与皇帝说一声,叫内侍省拟出一个章程出来。咱们要办的风风光光的。且我那还有一套红珊瑚点翠的头面,是我出嫁的时候先帝送给我的礼物,我回去就叫人送过来,算是给你叫我一声祖母的礼物!”
沈沅钰听了连忙推辞:“既是先帝所赠,祖母一定十分珍惜,我这里又不缺头面……”
宁德长公主打断她道:“你这丫头,还是把我当做外人,既已做了我的孙女,以后我的东西,还不全是你的?”
沈沅钰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道:“那孙女就敬谢不敏了。”
顾氏心里听得嫉妒非常,本来这次计划执行顺利,搅黄了这一桩好姻缘,沈沅钰在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段日子老太爷护着她,连她也不敢对沈沅钰挺腰子,满以为这下子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没想到宁德长公主又来插一杠子,如今沈沅钰顶着宁德长公主干孙女的头衔,背后又多了一个撑腰的,再想动她,恐怕就得考虑考虑宁德长公主的态度了。
这个小贱人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正想着,外头有人传进话来,“宫了来了一个传旨的公公,叫三小姐及各位主子到大堂接旨去呢!”点名要沈沅钰接旨,说明这旨意是下给沈沅钰的。
宁德长公主呵呵笑道:“圣旨这不是来了!”
沈沅钰有些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德长公主道:“总而言之是好事,你出去接旨就是了。”
沈沅钰一头雾水,跟着老太君和宁德长公主来到东府大堂。因为接的是圣旨,东西两府男的女的所有的主子,全都到齐了。
传旨太监展开黄绫封面的圣旨,洋洋洒洒地念了起来,先是大大表扬了宁德长公主的外孙女沈沅钰“贞静淑贤、敏慧端良”,接着册封沈沅钰为“文安县主”,食“丹阳、建安”两郡,非但如此皇帝还赏赐了黄金五百两,以及大量的金银玉器和绫罗绸缎。
顾氏和湖阳郡主等人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连宁德长公主都觉得万分惊讶。那时候随着宗室的繁衍,宗室女日渐增多,能得到县主爵位的不在少数,而能得县主封号而又获得一县食邑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像是沈沅钰这样的,以县主爵位实封两郡为食邑的,大晋自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更何况丹阳、建安两郡都处在扬州膏腴富庶之地,这两个郡的赋税日后就是沈沅钰的零花钱。沈沅钰只觉得一座明晃晃的金山当头压下来,事有反常即为妖,皇帝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样的封赏,封给一个公主都够了,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
那一瞬间沈沅钰几乎不敢接旨,直到老太爷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沈沅钰才高声道:“谢主隆恩!”恭敬地接过圣旨来。自有人将那圣旨接过来供奉到沈氏祠堂中去。
沈沅钰就去看宁德长公主。宁德长公主也是惊疑不定,她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太后传来的口谕,是叫她收了沈沅钰为干孙女,可是这道圣旨里却说沈沅钰是她的外孙女,差了一个字,这意义可就差大了。皇帝和太后到底是哪一个出了错?这可真是一个大问题。
宁德长公主道:“你得封县主是要进宫谢恩的,我这便随你走一遭。”
沈沅钰道:“谢……外祖母!”圣旨她也听见了,到底该叫祖母还是该叫外祖母,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想来君无戏言,宁德长公主总大不过皇帝去,沈沅钰犹豫了一下就改口叫她外祖母了。
宁德长公主也是一阵苦笑。
皇上赏赐下来的除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几套县主的朝服,沈沅钰既然接了圣旨,就是正二品的县主之尊。宁德长公主叫她换了县主的服色,带着她一块儿进宫。
沈沅钰觉得自己和皇宫八字不合,每次进宫总要出事,皇帝这次封她做了正二品县主,可是动机十分诡异,沈沅钰猜不大出来,更是不愿意进宫。不过这次却是非去不可,好在有宁德长公主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一点儿。
等沈沅钰穿好了县主的衣裳走出来,宁德长公主不由眼前一亮,按说沈沅钰这个年纪,穿这么正式的朝服很难压得住,总会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可是这县主的朝服穿在她的身上,一点都没有违和感,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富贵命吧,宁德长公主只能这样想。
事隔一天,再次进宫,本来应该去紫宸殿拜见皇帝,宁德长公主却带着沈沅钰直接去了太后的含元殿。宁德长公主在皇室之中威望无双,在宫里也是可以横着走的角色,这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到了含元殿,太后也不叫长公主下拜。只道:“皇姐怎么亲自来了?”
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姐姐,太后还要叫她一声皇姐。
长公主道:“皇上和太后给了我这外孙女这么大的恩典,我这作外祖母的,自然要领着孩子来给太后磕头谢恩才是道理。”对沈沅钰道:“还不快快谢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
沈沅钰便跪下谢恩。
太后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外孙女?怎么……”说了一半想起沈沅钰还在殿中,硬生生把后面那句话给憋了回去。
太后看了沈沅钰一眼,目光很是有些不善。她转头吩咐其中一个女官道:“如今御花园中蔷薇开得正好,你带着文安县主去逛逛看看!”
沈沅钰明白这是要支开自己,单独和宁德长公主说悄悄话的意思,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女官出了含元殿。
见沈沅钰出了含元殿,太后又挥退了侍候的人,才急急问长公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哀家不是请皇姐收她做干孙女吗?怎么变成了干外孙女?”
要知道多了一个“外”字,可就没有通婚的限制了。
宁德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本宫也正奇怪着呢。太后娘娘的口谕明明是叫本宫收这个孩子为干孙女,可皇上的圣旨里又偏偏写明了那孩子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本宫这次急急进宫,也是想向太后讨要一个说法,这个孩子,本宫到底怎么个认法?”
太后顷刻之间就明白过来了,这定是皇帝从中作梗。明明在含元殿里答应的好好的,可转头就叫写圣旨的人把干孙女写成了干外孙女。皇帝笃定了她这个当娘的,为了维护九五之尊的威严,只能将错就错,真真是可恶之极。
偏偏太后也只能认了。
太后摇头叹道:“皇帝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后边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宁德长公主目光灼灼地望着太后,直接道:“娘娘,钰儿这个孩子能得到您和陛下的赏识,封了这么一个文安县主,可是因为当年那个女人的那档子事?”
太后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她,只得长叹了一声:“可不就是吗?当年为了那个女人,皇帝不顾一切,差点遣散后宫,连皇位都不要了。如今又来一个,哀家能不心惊肉跳吗?若不是皇帝一心护着,哀家宁愿得罪兰陵沈氏,也要把这个妖女除之而后快!”
宁德长公主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对沈沅钰顾忌如此之深。叹道:“娘娘还请千万手下留情,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和钰儿这孩子可没有什么关系。”
太后一愣:“这么快你就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了?”
长公主笑道:“别忘了,她现在可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放眼整个皇室,也只有长公主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资格和太后这样说话了。
太后无奈苦笑:“谁不知道你最护短了!看来哀家叫她认你做了外祖母真是一步臭棋。真不明白,这丫头何德何能,竟得了你的青眼。”长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为人虽然耿介,但十分高傲,她若是看不上沈沅钰,就是太后亲自下了命令,她也不会认这个外孙女的。
“既然你为她求情了,哀家就答应你放她一马,不过日后皇上要是对她有什么想法,你可一定要站出来反对才成!”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姑,皇帝又素来对她十分敬重,长公主说话,皇帝总会听进去一二的。
长公主拍着胸脯保证:“但凡本宫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她和陛下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御花园里此刻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沈沅钰在御花园里转了几圈,颇觉得无趣。带她过来的那位姑姑乃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因为熟知太后对于沈沅钰的心思,所以也就懒得讨好这位新晋封的文安县主。
沈沅钰正自百无聊赖,就听见远处有净道的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虽然这位皇帝封了她做县主,又把丹阳、建安这两个富庶之郡的税赋给了她做零花钱,可她依然对这位皇帝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沈沅钰急忙在路旁跪下——这是宫中的规矩。心想皇帝去哪不好,怎么偏偏来了后花园?最好是皇帝没有看见他,御辇直接从这里过去。没有宁德长公主陪在一旁,她总觉得见皇帝不是□□心。
哪知道皇帝就是听说她来了,故意带人过来看她的。他扶着张士德的手下了御辇,走上前来亲自扶了沈沅钰起来。“钰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一时情不自禁,他又叫回了钰儿。
沈沅钰被他一扶,全身汗毛都树了起来,“皇上,臣女跟随长公主到宫里谢恩,太后娘娘恩准,让宫里的姑姑陪着到御花园来赏花,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皇上的圣驾,惊扰了皇上,还望恕罪!”
元帝和声道:“你如今已经是朕钦封的县主了,不必如此拘谨。”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沈沅钰,见她皮肤细腻犹如白瓷,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只觉得一股逼人的灵气扑面而来,从前觉得只有三分像那桓雅,如今看来,却是像了五分了。
一时间皇帝几乎难以自持。
沈沅钰悄悄退后了一步,道:“臣女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皇帝眉头一皱,跟着踏前一步,“朕都赦你无罪了,你还怕什么?”沈沅钰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看得全身发毛,心想这皇宫里怎么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的?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她打死也不要进皇宫里来了。
“说起来,如今臣女认宁德长公主做了外祖母,按照辈分,应该叫您一声表舅呢,就是不知陛下肯不肯认我这个外甥女。”她也是急智之辈,这是在变相地提醒皇帝,咱们俩可差着辈分呢,您还是别用这种目光看我为好。
皇帝不由得哑然失笑,若是换了旁人这样说话,他说必定就勃然大怒了,可是沈沅钰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他怎么都生气不起来。“你这个外甥女朕自然是要认的!你现在已经是县主了,日后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直接进宫来找朕,朕都会给你做主。决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谢陛下恩典!”沈沅钰屈膝福了福,听他的语气是十分认真的。皇帝的这根金大腿,看来只要她愿意,随随便便就可以抱得上,可是……还是算了吧。
说了不过几句话,太后已经着人来请。却是刚才含元殿里陪着沈沅钰出来的那个姑姑,十分机灵,看见皇帝找到了这里来,立刻就派了一个小宫女回去报信。太后自然派了人请皇帝去含元殿。
皇帝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却也只好去了含元殿。
回去的路上,沈沅钰和宁德长公主乘坐同一辆马车,沈沅钰对宁德长公主道:“外祖母,我有一个请求。”
宁德长公主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咱们日后,能不能少进几次宫!”以前她只是个没有爵位的普通女子,自然不需要按时进宫朝贺,如今却已是正二品县主,起码年节的时候是免不了进宫来的。
宁德长公主没想到她如此通透敏锐,这句话本来就是她想嘱咐沈沅钰的。宁德长公主心里对她越发满意:“既然你不愿意进宫,我会在太后和圣上面前为你转圜的。”
沈沅钰大喜:“钰儿谢过外祖母!”
宁德长公主慈爱地抚了抚她一头如镜般的秀发:“你放心吧,既做了我的外孙女,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就是皇帝也不行!
沈沅钰一阵感动,“外祖母您对我真好!”这句外祖母叫出了几分真心。
宁德长公主心里酸酸涩涩的,看见沈沅钰依偎在她的身边,又觉得心里软软的。她一辈子享尽了荣华富贵,唯一欠缺的就是那一份亲情。她想沈沅钰和郗家悔婚也好,郗杰并非良配,可是现在为了免除皇帝的非分之想,最好还是把她的婚事早点订下才好。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沈府早已因为她获封县主而沸反盈天了。沈沅钰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贾嬷嬷请到了正房。沈沅钰一看好嘛,三太太桓氏、四太太小谢氏、五太太袁氏领着各房的女儿,一屋子黑压压的一片人,都在等她。
除了小二房的,兰陵沈氏的女眷几乎都到全了。
沈沅钰一进门,小谢氏就笑盈盈地道:“咱们的县主可回来了。”
众姐妹纷纷围了上来,这个说:“这身县主的朝服可真漂亮啊。”那个问:“三姐姐,你胸前的补子是什么呀?”姐妹们一个个都羡慕无比。说起来四大门阀的女孩出嫁之前,宫中一般会有恩旨出来,一般会封个郡君之类的爵位,只是这“君”和“主”,一字之差,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沈沅钰食“丹阳、建安”两郡,每一年的赋税那可都是一笔巨款,即便是兰陵沈氏这样不差钱儿的人家,姐妹几个也是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周氏也是十分高兴。本来因为沈沅钰被郗杰退婚的事情,周氏难过了好久,现在见皇帝和太后这么看重沈沅钰,直接封了个县主作为安慰,她心里也就觉得平衡了许多了。
小谢氏道:“以区区一个县主而得食扬州二郡,就是大晋朝最得宠的公主也不过如是了。可见皇上和太后对三丫头的看重。那郗家如此有眼无珠,现在不知道要后悔成什么样子呢。”
三太太桓氏也笑着道:“正是如此。如今三丫头既是咱们兰陵沈氏的嫡女,又顶着县主的头衔,还有两郡的赋税作为陪嫁,恐怕建康城所有未成婚的男子都要红了眼睛,还怕找不到比郗家更好的婚事吗?”
周氏听到这里,已是眉开眼笑。众人说笑了一阵,周氏自己掏私房钱从厨房里要了席面,众人在长乐堂吃喝不提。
且说北望斋中,老太爷接了圣旨,只觉头痛万分,因为他猜不透皇帝这步棋的有何目的?他找来赵津商量,两人参详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有人拿了一本医书进来,在沈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弘拿起医书看了片刻,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捏了捏袖子中沈沅钰给他的那个香囊,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赵津吃了一惊道:“东主?”
沈弘道:“这件事既然想不明白,就暂时不要想了,可能是咱们的思路错了!我现在有点儿内宅的事务要处理,赵兄就先请便吧。”
赵津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他跟着沈弘二十多年,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里压抑着强烈的愤怒,心想这府里不知道哪个人又要倒霉了!
沈弘揣着香囊,直接就去了韶和院。
顾氏正在院子里生闷气,她心胸狭隘,看不得小大房的人得势,沈沅钰封了县主,小大房的人弹冠相庆,她看着就觉得来气,一口气发落了几个看着不顺眼的奴才,这才心气顺了点儿。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老太爷来了。顾氏还没等出门迎接,老太爷就已经怒冲冲地走了进来。
顾氏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连忙起身道:“老太爷来了!”
沈弘冷冷看了屋中侍候的人一眼,“你们全都给我下去!”
众人被老太爷的眼神看得毛毛的,不敢多说一句就全都退了出去。
顾氏心里隐隐感觉不妙,强自镇定道:“老太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老太爷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香囊,丢在顾氏的脸上,“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那香囊虽小砸在脸上也十分疼,顾氏道:“老太爷,你这是何故?”
老太爷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与我装傻?我来问你,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自打沈弘扔出这个香囊,顾氏便知道她是东窗事发了,抖抖索索打开香囊果然见里面装的是葛梭草,一看便知是她送给沈沅钰的那个。她实在想不明白,何以这样周密的谋划落在老太爷的眼里就破绽百出,轻易被他看穿了呢。她舌头有些打结:“这里面是葛梭草。”
沈弘冷冷道:“三丫头入宫之前你给了她这样一个装有葛梭草的荷包到底意欲何为?”
顾氏道:“葛梭草有清心明目的功效,并非是□□,我也是为了三丫头好啊!”
沈弘勃然大怒:“蠢妇,证据确凿你仍在狡辩,那葛梭草碰到沉水香会让人心神迷乱、狂躁不安,对成年人还没有什么,可是对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儿来说,一旦闻到这混合的气味只会大哭不止。你们借以诬蔑三丫头八字过硬,命里克亲真真是好毒辣的算计!”
顾氏还想狡辩,沈弘直接将那本医书扔到她面前。顾氏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老太爷,我也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如今三丫头虽然被退了亲事,可是皇上太后封了她一个文安县主她也并不吃亏。您就恕了我这回吧!”
沈弘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且问你,这个香囊是谁给你的?我料你没有那个本事想出此等精妙的主意?说,是湖阳郡主?还是老二?”他声色俱厉,每说一句,顾氏就吓得抖动一下。他对顾氏的确是十分了解,她小打小闹的本事是有的,这样精妙的谋划,是绝不可能出自她那比起沈弘来,笨拙得有些可笑的头脑的。
顾氏道:“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和老二还有老二媳妇没有任何的关系。”反正她自己是折进去了,总算没有笨到把湖阳郡主也供出来。
沈弘恶狠狠地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顾氏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沈弘道:“我此前与你说了多少回,三丫头与郗家小子的婚事事涉我兰陵沈氏一门未来十年的发展,事关重大千万轻忽不得!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昀儿,不喜欢小大房,一心盼着晖儿能当上宗子。我本以为你虽然打着一些小算盘,大事上还是不糊涂的,可是你看看你,你都做了什么?为了一己私利竟不惜违背整个家族的利益,你还有何面目做这个宗妇?”
顾氏的心直沉了下去,“您的意思是……”
老太爷道:“你我总算夫妻一场,你又为我生儿育女,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我暂且给你留三分薄面,我会封了这韶和院,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此地一步,东府的一切事务就全都交给老四媳妇打理。”
顾氏颤声道:“那每日的晨昏定省呢?”即便自己被禁足不能出门,每天能见见儿孙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沈弘冷笑:“就你这样子,还想再见儿孙们,你是想把他们教的和你一样蠢笨无知吗?我会对外头说你得了急症,见不得风且容易传染,以后你自己就在这里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吧!”
顾氏忽然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沈弘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和沈弘成婚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想让我饶了你吗?”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顾氏猛地站起来,指着沈弘,目眦欲裂地道:“沈弘,你别以为你心里的那些想法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心里一直还在想着王氏那个贱人,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她颊上的肌肉都在突突乱跳,声嘶力竭地道:“这些年来,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没有我!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一心一意为你的家族着想,我为自己,为我的儿子考虑一下,又到底错在了哪里?”
沈弘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到头顶上,气的差点厥过去,他颤抖着手指着顾氏道:“你,你……”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只可惜你一辈子最爱的女人,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路尚之那个寒门狗,连死之前叫的名字都是尚之,而不是你沈弘。报应啊,这都是你的报应。哈哈哈!”
心底最深刻的痛楚被顾氏血淋淋地揭露出来,沈弘不由勃然大怒,抬起巴掌来,却终于没有打下去,他毕竟是一个谦谦君子,不会轻易动手打女人。他语气极度冰冷:“你既然如此恨我,有生之年,咱们便永远不要相见了吧!”他淡淡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一丝一毫都不留恋。
“不!”顾氏扑上去,要抓住沈弘的小腿,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顾氏又悲又怒,气血攻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很快晕了过去。
送走了众太太小姐,沈沅钰又陪着兴致颇高的周氏说了一会子话,讲了讲自己进宫的遭遇,这才带着众丫鬟婆子回到了东厢房。
丫鬟们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扫昨日因为沈沅钰被退婚而带来的颓唐之气。她们的命运和沈沅钰息息相关,有这样的表现倒也不足为奇。沈沅钰也终于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外头有丫鬟通禀道:“蕊心姐姐来了。”
蕊心就撩了帘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上前给沈沅钰行礼:“奴婢见过县主!”
沈沅钰不由笑了起来;“什么县主不县主的,连你也跟她们一样,要来打趣我吗?”
蕊心吐了吐舌头,“您现在本来就是县主,奴婢可没有叫错,也没有那个胆子打趣您!奴婢听说满院子的丫鬟都得了封赏,奴婢这段日子鞍前马后地为您跑腿办事,这赏赐钱您可不能短了奴婢的那一份!”
沈沅钰笑着对众丫鬟道:“这鬼丫头是讨赏来了。放心吧,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彩凤,去拿双份的荷包赏给你蕊心姐姐。”彩凤笑着去了,沈沅钰趁机将所有侍候的都遣散了。
“这么晚还来我这儿,有什么正事儿你就说吧!”
蕊心恭维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行了,行了,就别拍我马屁了!快说正事儿!”
自打知道大老爷要从义襄郡归来,蕊心的心情就像芝麻开花——节节拔高。
蕊心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让奴婢派人盯着点儿韶和院那边的动静。那边果然出事儿了。”沈沅钰不敢随便在北望斋安插人手,韶和院她可就不客气了。
沈沅钰精神一震,原来还想着要不要委婉地提醒一下沈弘葛梭草的功效,没想到祖父的效率这么高。“到底怎么回事?”
蕊心道:“一个时辰前老太爷去了韶和院,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吵了起来,声音很大。后来老太爷从正房里出来,脸色十分难看。而老太太则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如今府里的管家已经请太医去了!”
沈沅钰道:“有没有听清楚他们两个在屋里吵了什么?”
蕊心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咱们的人害怕暴露身份,不敢太过接近正房。”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都没关系,只要老太爷知道了葛梭草的用途,顾氏必然没有好果子吃。顾氏处处为难小大房,为难她这个继孙女,如今又掺和到退婚事件中,是该付出点儿代价了。
打发了蕊心,沈沅钰忙活了一天,宫里宫外的,也着实累了,草草梳洗过后便歇下了。
明明身体疲倦的要死,可是沈沅钰就是睡不着,总觉得有心里有件要紧的事情似的,可是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出来。
今天值夜的是彩鸾。沈沅钰一般不叫丫鬟们睡脚踏板,而是睡在外间,外间有床榻被褥,丫鬟们也不必那般辛苦。虽然如此,丫鬟们却也并不敢掉以轻心,彩鸾人又比较细心,她并没有早早睡去,而是听见沈沅钰在床帐之内翻身就像烙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