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位是明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现在要最后的疯狂一把呢!
孙升见太子面露狰狞,不敢反对,匆匆去了。邱将军是太子在军中安插的唯一人手,身为左豹韬卫的将军,手底下只有几千兵士。所以太子才让他守住皇城这座城中之城,而不是让他守住整个建康,让皇帝进不来。
因为建康城实在太大了,邱将军区区几千人,每个城门撒一点人,邱将军那几个兵根本就不够用的。这也是太子的悲哀之处,从始至终,皇帝只让庾璟年一个人掌握兵权,其余的几个儿子,根本就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此时,留在京中的四五品小官们,都被太子召集到了蓬莱殿。蓬莱殿是皇家主持大典时所用,众人进来一看,太子正高踞在皇帝的宝座上,穿上了龙袍,戴上了象征着皇帝身份的九旒冕,大家一下子全都傻了。
太子这是要篡位的节奏吗?篡位也没有这样一个篡法吧,这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太子见人都到齐了,站起身来,神色狰狞地道:“皇上在去南郊祭天的途中,遭遇北燕刺客的袭击,如今已经龙驭宾天了,本宫临危授命,如今就要登上大宝,你们还不跪下三呼万岁吗?”
众人一听全都傻眼了。先不说皇帝有没有驾崩,就是真的驾崩了,从先皇去世,到新皇登基,这期间要经过很多道繁琐的仪式,哪有说登基就登基的?
就有一个户部的小官仗着胆子说道:“太子,大行皇帝龙驭宾天,首要的不是该将皇上的梓宫迎回建康,再行与诸位王公并礼部商议新皇的登基大典吗?太子此举,怕是与礼法有些不合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忍不住纷纷点头附和。
“本宫,不,朕此举于礼不合?”太子一阵阴冷地微笑:“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狗官给朕杀了!”他愤怒的呼喝着,头上冠冕上垂下的璎珞一晃一晃地,点着他的额头,因为行事太过匆忙,他没有来得及量身定做龙袍只能穿着他父皇穿过的,皇帝比他高大,所以他穿着大一号的龙袍,显得松松垮垮,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殿内站着无数的侍卫,太子一声令下,就听见有人答应一声“得令”,就有一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上前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就将那个胡乱说话的小官刺了个透心凉。
鲜血喷溅,殿中一片惊呼出声。那小官虽然官品不高,可也是世家子弟,平时也算是个人物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一般,说杀就杀了。
有些胆子小的官员已经腿肚子打哆嗦了。
太子冷冷看着众人:“你们现在,还有谁对本宫登上皇位有意见的吗?”
刀都逼到脖子上了,众人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于是太子重新在宝座上坐好了,众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山呼万岁。
表示太子已经登上了皇位了。
“很好!很好!”太子脸上是变态的笑容,“今日朕初登大宝,各位爱卿厥功至伟,朕都有赏赐。”正要过一把登基为帝大封群臣的瘾,他的贴身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抖着嗓子道:“殿下!哦,不,皇上,皇上已经带着数万人马进城来了,再过一刻钟就到了皇城根下了。”
他虽然说得不伦不类的,可这话里,后一句的皇上才是真皇上。那些被太子用刀子逼着,强迫他们三呼万岁的人全都听明白了,禁不住就是一阵骚动。
太子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怕什么?朕是天下之主,不但皇家十二卫要听朕的,全天下的兵马都要听朕的调动,你们怕什么?跟朕出去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冒充大行皇帝,到此招摇撞骗!”
太子就带人来到了皇城正门的五凤楼上。皇帝这么轻易地进入了建康,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早就听说了,太子把自己关在皇宫里,玩起了登基的游戏。他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失望了。
看见他穿了自己的龙袍在五风楼上耀武扬威,皇帝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大声道:“孽畜,你的阴谋已经失败,如今逆贼何淮已经授首,你还不束手就擒,你还要顽抗到何时?”
太子看着明黄伞盖之下的皇帝,他穿着最隆重的朝服,满面的威严。而在他的身后,数万大军一字排开,盔甲鲜明,旗帜招展,只等着他一声命令,就会向任何地方冲过去,将所有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彻底打败砸烂。
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意识到那个才是真的皇帝亲爹,他这不过是过家家玩玩而已。
“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大行皇帝!到底意欲何为?来人呢,给朕射箭,把这个胆敢冒充大行皇帝的狂徒给朕射死了。”他出来的时候也带了几十个弓箭手,听了他的命令,就向皇帝的方向射箭。
皇帝身边立刻齐步走出的侍卫,竖起一面盾墙,将太子一方射出的稀稀落落的箭雨给轻易挡了回去。
侍卫散去之后,皇帝满脸寒霜,“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现在形势已经明了,你根本就已经翻不起任何浪花,还不赶快出城投降,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朕还能饶你一命。”
“不,我不会认输的。来人,把太后给我带上来!”太子一声大喊,就见两个侍卫押着太后走了过来,皇帝顿时一愣。太后,那是他亲娘,是太子的亲祖母,太子竟然用太后来威胁他?
太子怎么可以畜生到这种程度?
皇帝只气得七窍生烟。太子一脚将侍卫们踹开,亲自从腰间抽出宝剑来抵在太后的脖子上,“父皇,您一向自诩为孝子,现在您的亲娘就在我的手中,若是您不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皇位传给我,我就立刻杀了她。”
现在也不说皇帝是假冒的那一套了,果然就用太后来威胁起皇帝来了。
“畜生!你这个畜生!”皇帝气得全身发抖。
太子却是一阵狞笑:“只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答应立刻将皇帝位传给我,我就放了皇祖母,将来我还会奉您为太上皇,让您和皇祖母享尽富贵。若是您不答应,可别怪我狗急了跳墙。等您百年之后,史官为您做传的时候,写上一笔,您为了自己的皇位权力,置生母的死活不顾,您以后会是个什么名声?您自己考虑一下吧!”
三皇子见太子这等狗急跳墙,不由的一阵无语。太子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也不想想,就算皇帝真的答应把皇位传给他了,他当着天下人的面用祖母的生命逼迫皇帝让位,他就算当上了皇帝,他这个皇位能坐得稳吗?
皇帝一阵犹豫,皇位和母亲之间,他当然更重视皇位。可是若是在天下人的面前不顾母亲的死活,这个舆论压力他也承受不来。
正在此时,皇太后说话了:“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天下社稷为重。庾邵恒狼子野心不孝忤逆,先是勾结何淮意图谋刺皇帝,如今更用哀家的性命威胁你将皇位让出来,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怎能让他做了这万民之主?你不用顾惜哀家的性命,只管一鼓作气杀上城门,将这个逆子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关键时刻,皇太后还是深明大义的。
皇太后毕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了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临危不惧骨子里的骄傲便展现了出现。
太子不由大怒:“老虔婆,你给我闭嘴!”他已经红了眼,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他也难逃死劫不得善了,正要一剑砍下去,斜刺里,有人用厚背大刀的刀背一下子坎在了太子的后脑上。
太子哼了一声,登时软软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太后死里逃生,出了一身冷汗。城楼上众人也全都傻眼了。原来对太子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引以为心腹的邱将军。原来这位邱将军跟着太子不过是为了混个更好的前程,对太子根本就没有多少忠诚可言。如今眼看着自己跟着太子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早就想反正了,只不过若是不立一功,皇帝还是得灭他的三族。
所以他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寻找着机会,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救下太后。想来死罪是可以免除的了。
他便带头跪了下来。“皇上、太后,微臣受太子胁迫,不得已作出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还请皇上太后恕罪!来人,快把皇宫的大门打开!”
太子身边的军士本来就都是他的部下,全都听他的,他这样一开口,自然十分听话,很快就开了城门,将皇帝迎了进来。
皇帝先是上了城楼,直接就给皇太后跪下了。“儿子让母亲受惊了,实是大罪!”
皇太后急忙把皇帝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是太子鬼迷心窍,总算咱们娘两个平安无事,也算是祖宗保佑了。想他原本也是一个好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皇太后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
皇帝却厌恶地踢了太子一脚,“这等不知人伦的的孽畜,就该一剑杀了干净。”他是真的气狠了,拔出随身的宝剑就要一剑捅死太子。太后虽然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她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不成,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背负杀子的恶名。”
庾璟年也上前来扶住皇上的手臂:“皇伯父,太子有什么罪,还是交给三法司详审之后再做处置为妥。”滥用私刑,对皇帝的名声可不好。
有这两人相劝,皇帝这才勉强受了这个理由,叫人把太子拖下去,先关到大牢里,然后开始收拾烂摊子。
先是命令庾璟年清理皇宫,皇上现在可不敢直接大咧咧地住进皇宫去,万一哪里冲出一个漏网之鱼的刺客可麻烦了。
庾璟年带着千牛卫认真将宫中里里外外仔细搜索了一遍,刺客没找到一根毛,倒是找了不少大臣的家属出来。原来太子这几天也没闲着,为了此次夺取大位能够成功,他利用太后的名义将不少大臣的家属骗到了宫里来,本来想着一旦何淮杀了皇帝,他登上大位,把这些大臣的家属控制在手中,他们必然不敢反对自己登基。
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想法是很好,只可惜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他就一败涂地了。
一开始想着那些大臣们还有大用,太子对他们的家属还能极尽礼数。只不过刚才宫里一乱,太子也顾不得这些老弱妇孺了,后宫里乱成一团。有些侍卫见皇上带了几万大军杀回来,知道太子完蛋了。他们吃饭的家伙也很快就保不住了,临死之前自然要疯狂一番,于是下边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庾璟年闯进一间偏殿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侍卫将一个女子按在下面,周围还围着几个侍卫,裤子都脱了,正焦急地等着那个侍卫完事儿呢。下面的那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目光如同一片死灰,却是庾璟年的小姨子——沈沅珍。
这样的场景,刚才庾璟年已经见过几次了。并不感到奇怪,至于沈沅珍,他也没有多少同情。这个女人会被太子骗进宫里,并且遭人□□,只能说明她自己蠢,四大门阀的女主人们,是太子第一波派人去请的,结果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都找出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一个人都没有进宫。
庾璟年也不多说,抽出宝剑,刷刷刷几剑就把那几个畜生砍死在地。然后从亲卫手里接过一件大氅,将沈沅珍的丑态遮住,连看都没有多看沈沅珍一眼,只吩咐一个侍卫将沈沅珍送回郗府去。
那几个侍卫被庾璟年砍死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慢慢汇聚成一汪血泊,沈沅珍就躺在这样的血泊里,却是目光一片死寂,整个人也跟死了一般。
庾璟年没空理会沈沅珍,带着亲卫去了下一个宫室。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庾璟年才把这桩差事办好,然后侍奉皇帝在勤政殿安置了。此次太子作乱,虽然很快就被平定,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是需要善后的事宜还是有一箩筐。
皇上就留下三皇子和庾璟年在勤政殿帮着他处置公务。这几天皇上一连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精神十分不济。没有两个儿子在这里帮他,他恐怕一时之间还真处置不了这么繁杂的公务。
三个人正在商量着北府军善后的事情,就见张士德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陛下,不好了!”
皇上这几天听了太多不好的消息,早就听烦了。烦躁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头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张士德道:“刑部管理天牢的官员刚才进来禀报,说是太子刚刚醒来,不过,他好像是出了一点儿……问题。”
皇帝冷哼一声:“他能出什么问题?”
张士德偷偷瞧了瞧皇帝的脸色,这才壮着胆子道:“当时邱明用刀背打晕了太子,可能是把他的脑袋打坏了,现在……太子好像是,有些疯魔了!”
三皇子淡淡道:“该不会是他自知自己罪无可赦,三法司将来必定判他一个死罪,他才故意装疯卖傻,父皇见他这样,一时心软说不定就能免他一死。”
他这话倒是合情合理,皇帝这阵子也在气头上,便道:“老三说的对,便是疯了,明日也要把他送到大理寺去,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
皇帝说是说了,虽然回到了每日都住的勤政殿休息,却依旧一晚上没有睡好。做了很多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面太子一忽儿被凌迟处死,一忽儿被五马分尸,死状都是奇惨。
皇上被噩梦惊醒过来,额头上都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年纪大了,心肠也变软了。太子毕竟是他儿子,他从小抱过疼过的,虽然不若疼庾璟年那般疼爱他,可是皇帝因此更是对他多了一丝愧疚之情。想起太子虽然作乱,但是并没有伤害到自己以及太后,至于那些被□□的官员之妻,皇帝也并未给他们算在太子的头上。
皇上昨天一心想要把太子明正典刑,今天却又犹豫了起来,想着能不能饶他一命。等张士德进来伺候他洗漱的时候,皇帝就问他:“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张士德垂着头,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刑部报来的消息,太子的状态不太好。听说……听说大小解已经不能自理了。”
皇帝脸色一变,太子若真是装疯,这也太拼了吧。皇帝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你去安排,等会朕要去天牢看看他!”
张士德一时摸不清皇帝的意思,答应一声下去安排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出现在天牢之中。刑部一位左侍郎陪着他,太子羁押在看管最为严密的天字号牢房之中。
刑部左侍郎亲自打开牢房,这是一间小小的牢房,黑洞洞的,四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皇上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适应过来。
就见太子坐在一堆柴草堆里,衣裳凌乱,脸上泥一道灰一道的,脏得厉害,牢房里收拾的还算干净,可是竟然有一种屎尿的臭味。
太子正拿着一根鸡腿在那里啃,他毕竟是太子,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刑部是无论如何不敢亏待他的。所以给他吃的还不错。皇帝见鸡腿上的肉都已经不见了,太子还在不停地啃咬,皇帝的脸色不由变得十分阴沉。
太子看见有人来了,哈哈笑道:“你们是谁呀?”
见众人谁也不理他,他不由有些生气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们,我是当今的皇帝,我是大晋的天子!”他颠三倒四地说着:“我是皇帝,我是天子。”来来回回的没完没了,样子十分可怖。
皇帝见他不像是假装的样子,就叫了一声:“庾邵恒,你给朕清醒清醒!”
太子猛地抬头,看见皇帝那惊怒的眼神,有些害怕地瑟缩到了墙角,将已经啃干净了的鸡腿骨头藏在自己的怀里:“你要干什么?你要抢我的吃的?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他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副保护鸡腿骨头的架势!
刑部左侍郎惴惴不安地道:“皇上,您看这?是否仍将他送到大理寺审讯?”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先把他挪出刑部大牢,给他换一个好一点儿的环境。三法司一同审讯的事情,往后放一放吧。”
皇帝出了大牢,又吩咐张士德给太子请太医诊治。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东海王府。三皇子听了冷笑连连,对长史萧清说道:“父皇这是年纪越大,心肠反而越软了。”
萧清道:“看来皇上是有心要留下太子一命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太子真的是装疯,皇上最多也就是留下他一条性命而已。他已经彻底无法对王爷您构成任何威胁了。如今,您最应该关注的,应该是那一位,不是吗?”他说着用手一点成王府的方向。
三皇子烦躁地说:“这还用你提醒本王?”他心里已经有数了,桓浩的事,庾璟年大概是已经知道真相了,以后老五大概会对自己保持警惕了吧。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对庾璟年他总是狠不下心肠来。
那天当他得知桓浩没能害得了庾璟年,他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失望,而是隐约的安心和庆幸,他毕竟还是做不到没有任何负担地去害好兄弟的地步。
可是现在,他和庾璟年之间,随着太子的倒台,怕是再没有缓冲转圜的余地了。他不想放弃皇位,那么就只能和庾璟年竞争。
果然到了下午,皇上命令张士德在西苑里找了一个小院子,将太子圈禁在院子里,命令三皇子看管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