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王菁也没有法子,外头的事她又不懂,只能给三皇子送些棉被吃食来,让他在牢里住的舒服一些。
三皇子收了她的东西,又问了问家的情况,知道皇帝没有迁怒旁人,心里舒服了一些。就小心地拿出几张纸来递到王菁的手上:“这是我在牢里写的自辩折子,你拿好了,一定要把这折子亲自送到母妃的手里,再让她转交给父皇。”
王菁眼睛一亮:“有了这些自辩折子,父皇就会放您出去了?”
三皇子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王菁不由一阵失望。“王爷,还是让我去求求五弟吧,他在父皇面前说话有分量,手里又有实权,在外头也有人手,他一定能帮您洗脱罪名的。”越说越觉得可行,“对,我从天牢里出去,就去成王府拜访五弟妹去!”
三皇子本来有些意兴阑珊的,听到这里忽然一震:“你不要去找老五!千万别去!”老五和他已经离心离德,这段日子,两人越走越远,关系越来越差,三皇子心知肚明,桓浩的事情,老五应该是知道了。这个时候,他哪有脸去求庾璟年帮忙。而且说不定,这件事就是庾璟年在后面安排的也尚未可知。
要不怎么正好庾璟年出门接媳妇的时候,太子就被人毒死了。这件事不能不引起他的联想。
王菁有些吃惊地看着三皇子:“为什么?”她实在不明白,这对从小就穿一条裤子的亲密兄弟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时勤政殿中。
庾璟年正跪在皇帝的宝座前面。皇帝面沉似水地坐在座位上,大皇子站在他的旁边。
大皇子道:“老五,你这是在质问父皇的决定吗?”
庾璟年从成王府出来,就直接到了勤政殿,请皇帝放了三皇子。理由是没有证据证明三皇子就是杀害太子的凶手,所以皇帝也不该把三皇子给关起来。没想到大皇子也在场,他接二连三地把庾璟年的话头往偏处引,最后皇帝也有些生气了。
听见大皇子咄咄逼人地质问庾璟年,皇帝摆了摆手:“老大,你住口。老五是什么人,咱们谁不清楚?”
大皇子心里暗恨,皇帝一向偏疼这个侄子,可是到了这种地步,连他这个亲儿子也得靠边站了,他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皇帝又给庾璟年解释:“朕知道,你和老三从小关系要好,你刚才口不择言也是心疼老三。不过朕之所以把他给关起来,也是有理由的。因为老二的一应饮食起居都是老三一手打理的,老二死得这样惨,就算不是他亲手所为,他也少不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可是父皇,您有没有想过,三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付二哥,徒然惹您生气,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皇子淡淡道:“那可一不定。谁不知道,老二和老三从小势成水火,老三恨毒了老二,趁着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在他的吃食中下毒,以解心头之恨,这件事也未必不可能。”
庾璟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大哥此言差矣,有些人自己蠢不可及,就以为别人也一样!不是人人都肯为了皇位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三哥的为人,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毒死二哥的!”他这一番话,句句字里藏刀,暗讽大皇子为了夺取皇位,落井下石,把三皇子往死里整。
皇帝和大皇子自然全都听得明白。大皇子气得全身发抖:“你你你……”
皇帝皱着眉头,不愿意听两个人吵架,不耐烦地道:“如今朕的身边只剩下你们两个,你们还不知团结一心,兄弟友爱,都给朕滚出去。回去好好跟先生学学怎么当哥哥,怎么做弟弟!”
说罢将两个人全给撵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勤政殿,真是相看两厌。大皇子冷冷地看着庾璟年道:“老五,你有空帮着老三,还不如想一想,你以后要在谁的手下过日子,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吧!”说罢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庾璟年冷笑。大皇子以为二皇子死了,三皇子又被关进了监狱,这个太子之位就非他莫属了,他这是做梦。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个偏执狂当上了太子。
想到这里,他的全身猛然一震。大理寺正卿方诺受命探查皇帝废太子被害一事,至今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想想,三皇子下狱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大皇子。
会不会是大皇子害死了太子,再想法子嫁祸给三皇子呢?
庾璟年不由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问题,到现在才想到。
他直接就去了大理寺。
方诺听说庾璟年来访,不敢怠慢,亲自出衙迎接。两人分宾主落座,庾璟年开门见山地问道:“废太子被害的案子,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方诺就知道他是来问这件事的。有些苦恼地道:“经太医检验,太子所中之毒,乃是砒-霜。可是下官把西苑的废太子居所翻了个底掉,也没有翻出砒-霜的影子来。伺候废太子的所有下人,下官也全都拷问过了,没有人承认自己在太子的饭食中下过砒-霜,而且属下查过了,他们也并没有任何途径能够拿到砒-霜。”
庾璟年皱着眉头:“难道这砒-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方诺道:“属下这两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他审理,他审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丝毫的进展,也是鸭梨山大。
他想了一下,才最后道:“王爷,下官觉得此事,还是三殿下……”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庾璟年却明白他的意思是还是三皇子的嫌疑最大。
按理说,也只有三皇子才有机会把这件事做得这样天衣无缝,让谁都查不出来。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会!三哥绝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庾璟年道:“废太子死前的几日,可有什么人去看过他?”
方诺道:“这个属下查过了。只有在废太子死前三天,宗室中的几位皇孙曾去过西苑狩猎。一群小少爷小小姐们曾去关押废太子的院子里讨水喝。”
“哦?”竟有此事?皇上的子嗣不多,因此他对待宗室中第三代们还是不错的,专门在上书房设了宗学,请当代的大名士来给皇孙皇孙女们教授课业,对他们也十分宽容宠爱。
大皇子和太子的儿子女儿们现在都在宗学念书,只有大皇子的长子庾彻得了差事,如今不再在宗学里念书了。
庾璟年就让方诺把这些人的名单抄了一份给他。他回到成王府的书房里,拿着那份名单看了半天。
他怀疑陷害三皇子之事,是大皇子所为。可这段时间,大皇子并未去过废太子居住的院子,所以格外注意到这份名单上有一个人的名字——庾秀。
庾秀是大皇子的庶长女,今年才九岁。这么一个小孩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了废太子,又不留丝毫把柄的。庾璟年怎么想也觉得不大可能。
所以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件事。
沈沅钰看他一副呆呆的样子,笑着伸出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呢?”
庾璟年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钰,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砒-霜的药效延长一些时间发作?”
沈沅钰就想起了现代的胶囊。就用通俗易懂的话给庾璟年解释道:“若是做一层壳,将砒-霜包裹在里头,吃进去之后,人会先消化外头的那层壳,等把那层壳消化完了,毒-药才会吸收,这样的话,应该能延长毒-药的发作时间吧。不过,现在有没有这种工艺,我有点儿怀疑……”
庾璟年扑棱一下坐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就是这个!这东西,天机阁应该能够做的出来。”
说完这句话,庾璟年就匆匆披衣服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王爷要去哪里?”沈沅钰急忙问。
庾璟年道:“有件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你自己先睡吧。”
庾璟年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出了成王府。他去了天机阁在建康的分舵。
庾璟年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营救三皇子,大皇子却率先行动了。三皇子被皇帝关起来之后,朝中的墙头草大臣们一看,皇帝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被关起来了,这下只有一个大皇子了。众人都以为太子之位肯定是没有任何悬念了,纷纷投靠向大皇子,唯恐投靠的不够快,将来新君登基了和自己秋后算账。
大皇子一下子从无人问津的普通的皇子一跃晋升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手里有牌可打了,就秘密联合朝中御史们给皇帝写奏折,言道废太子死得蹊跷,这么长时间没有查出事情的真相,实属不应该云云。更有人直接写折子,列出三皇子擅权、不敬尊长等十余条大罪,请皇帝查明处置三皇子。一时之间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皇帝收看到了这些奏折之后不动声色,他也是玩了几十年权术之人了,对于大皇子此举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他心里其实是十分不满的。大皇子一向跋扈,皇帝本来就对他十分不喜。而这一回——大皇子这还没有当上太子呢,就敢对皇帝逼宫了,若真让他当了太子,岂不是要学了废太子的样子,等不及皇帝把大位传给他,就来个逼宫造反啊。
皇帝只对张士德说了一句:“此子狼子野心,志大才疏,可叹可悲!”
张士德听了,也就明白了,不管这大皇子怎么折腾,反正太子之位,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对于弹劾三皇子的折子,皇帝全都留中不发,只是催促大理寺正卿方诺抓紧时间查明废太子被害的案子。
三皇子在监狱之中,听到了这个消息,真切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他的心也有些冷了,这些日子,桓淑妃还有桓家,都在利用各自的关系全力救助他,可是效果却是寥寥。
他心中不由苦笑,难道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冤死在这里?难道这就是老天对于自己陷害好兄弟的报应。
不光是三皇子在牢中度日如年,庾璟年得到众大臣弹劾三皇子的消息,心中也有些着急。现在皇帝对三皇子的态度他有些拿不准,所以他立刻行动,当晚就在一处小酒馆中见了大皇子的长子庾彻。
“三叔,你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庾璟年盯着庾彻的眼睛:“庾彻,我问你,你想不想给你母亲,给你三弟报仇?”
庾彻道:“想!当然想!我每时每刻都在想!”
上次王雅芙利用出痘害死了大皇子的小儿子,又害得庾彻落下了一脸的麻子。若不是庾程小的时候得过天花了,王雅芙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王雅芙虽然做得天衣无缝,叫人抓不住她的把柄,庾彻却心知肚名,王雅芙就是想要害死他们这些前妻的子嗣,好让她的儿子将来继承将军府的一切。
他有些颓然地道:“母妃白白地死了,可王雅芙还是进了将军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害死了三弟,我虽然死里逃生,却落下了满脸的麻子。我对不起母妃,每次想到这些,我就心如刀割。”
“若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你能扳倒王雅芙,但是有可能会连累你的父亲,你愿不愿意干?”
庾彻坚定地道:“我愿意。”
庾璟年慢条斯理地道:“你可要想好了,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不但你的父亲要倒霉,可能还会波及到你,连现在的爵位也保不住了。”
庾彻猛地抬起头来。“现在局势,若是我们继续和王雅芙生活在一起,早晚有一天,她会把我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一个全都害死。况且,我恨我的父亲,能把他和王雅芙一起扳倒才最好!”
庾璟年点了点头。庾彻这种对于父亲的憎恨,他能理解,感同深受。
“那么,你只需问一问庾秀,几天之前,他跟着宗室的几位小少爷,小小姐去西苑狩猎,那中间她干了什么事,然后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就可以了。”
庾彻点了点头。
不过半天时间,庾彻就问出来了。庾璟年直接带着庾彻到皇帝那里去告状。
“皇伯父,陷害废太子的人,侄儿已经替您找到了。”庾璟年开门见山地道。
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是谁?”
庾璟年道:“就是我的好大哥,骠骑将军庾邵宁!”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庾璟年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工艺略显粗糙的蓝色药囊,若是沈沅钰在此的话,一定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她和庾璟年所说的胶囊。
“这是什么东西?”皇帝好奇地问。
庾璟年就把这东西的原理说一遍。“只要将砒-霜放在这里头,吃进肚子里。就会延长发作的时间,因为要先消化掉外头这层膜状的东西。这东西要想害一般人还真不太容易,可是要害废太子这样一个神智不清的人就太容易了。他就算发现了饭食里面混入了这种东西,大概也不会怀疑,他那种样子,别人给他什么,他都会吃下去的。”
皇帝听了颇为震动。“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庾璟年倒也没有瞒着皇帝:“是从天机阁的分舵之中买到的。”
“好好好!为了对付废太子,连天机阁的东西都动用上了,真真是好心机。”
“不,不是为了对付废太子!”庾璟年纠正道:“而是为了对付三哥。废太子一去,若是三哥再跟着倒霉,那么这个太子之位,也就只有……”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你说这件事是老大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庾璟年就扯了扯庾彻。
庾彻向前跑了几步,跪下道:“皇祖父,孙儿可以给三叔作证。砒-霜剧毒是我大妹妹下在二叔的饭食里的。”
原来那日宗室的小少爷小小姐们去西苑狩猎,一时口渴就去了最近的关押废太子的小院讨水喝。正巧碰见太监给废太子送饭,庾秀就借口要看看废太子吃的饭食是什么样的,叫太监打开食盒给她看。
然后让她的大宫女引开侍卫的注意,她将那些小胶囊放在废太子的饭里,太监因为伺候的是个疯子,也没有太过经心,并没有发现这些。就这么着,废太子稀里糊涂地被大皇子害死,顺便嫁祸给了三皇子。
皇上听完了庾彻的话,即刻叫人把庾秀也给带来了。庾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只说自己并不知道那是毒-药,自己是受了王雅芙的指使,才在太子的饭食了下毒的。
王雅芙当时答应庾秀,此事一旦成了,她就让庾秀的生母从庄子上搬回来。庾秀为了和生母见面,自然是王雅芙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而王雅芙对付废太子,自然是受了大皇子的指使。
这件事到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可以说已经完全水落石出了。
皇帝当即命人将大皇子押了过来。“孽畜,你自己干出这样的好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大皇子跪在地上,脸色却是一片平静。“愿赌服输,胜者为王!既然事情败露,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竟然是对此事供认不讳。“父皇想要怎么处置我,悉随尊便!”
皇帝气得狠狠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他的额头上,大皇子的额头鲜血汩汩流出,他却擦都不擦一下。
他不理皇帝,却看着庾璟年:“咱们几个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终还是你和老三赢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你们之间,早晚还有一场争斗,我本来想看你们这对所谓的好兄弟自相残杀的,可惜我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还是你救了他一命!”
皇帝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敢在这里挑拨老三和老五的感情。来人,将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给朕拖出去。”
皇帝随即下发圣旨,削去大皇子大将军的头衔,将其废为庶人,圈禁在西苑之中废太子原来住过的地方,没有他的圣旨,谁也不许探视。
随后皇帝又从宫里派出一个老年的嬷嬷,去了骠骑将军府,第二天就传来消息,王雅芙因为丈夫的事,羞愤不堪,当夜就一根白绫吊死了。
沈沅钰听了之后只有一阵叹息。这是皇帝给骠骑将军府留面子了,这样也算给太原王氏挽留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很显然,王雅芙是被皇帝用一根白绫赐死的。
好在对于庾彻等几个孙辈,皇帝还是比较宽容的。但是庾彻状告亲父,毕竟是犯了大忌,皇帝削去了他的爵位,仍让他在上书房读书。对其他的几个孩子,并没有施加惩罚。对于犯了大错的庾秀,因为她是被王雅芙所逼,所以皇帝只是把她发到了桓淑妃那里管教。
三皇子虽然和大皇子有仇,桓淑妃却是个个性高傲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倒了,她是绝不会落井下石,对付庾秀一个孩子从而给自己留下骂名的。
至于庾彻,爵位可以撸,但是也可以随时赐还,这一点儿经过庾璟年的点拨之后,庾彻也就明白了过来。
至于三皇子,事情的真相既然查明,自然也就无罪释放了。等三皇子出狱的这一天,满朝文武,能说得上话的全都来了,把个刑部大狱的广场差点给挤爆了。
三皇子自然明白他们为了什么来接自己。看见原来的主子完蛋了,立刻又找了个新东家,广场上的这些人,论起脸皮的厚度,比城墙可要厚多了。
虽然心里极度膈应,可官场上就这些人,又不能不敷衍,打起精神应付了一圈之后,东海王府的马车来了,将他接回了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东海王府长史萧清把三皇子获救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三皇子听过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好兄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