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哥哥,为了支持我的工作,比我本人更要小心十二分呢!”朱品慧摇着佐飞的手笑道,“傲雪连外围小组都没有加入,没什么需要保密的。经过这两年的观察,我认可她有一定的文艺创作能力。而且她出身底层,了解百姓疾苦。从她独立创作的《弃婴》来看,她还具有很强的进步性,能自觉主动地站在劳苦大众这一边。”
他们这一对夫妻是自由恋爱结合的,彼此由志同道合的朋友发展到爱人,最终结为终身伴侣。两人的思想在同一个高度,和一些进步人士及组织,自然走得很近。
尤其是朱品慧,在学校里就是各种学生运动的发起者。不过,步入社会之后,她反而变得低调了许多,在电影厂安心做了多年的出纳工作,也甚少参与进步活动了。如果不是和她私交很深,绝不会知道她脑袋里装了那么多的先锋思想。
但佐飞知道,妻子一直没有放弃学生时代的信仰,她只是找到了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在这方面,佐飞身为丈夫从来都很支持的,还会给她支招。譬如对于如何争取并培养苏傲雪,佐飞心里早就通盘考虑过了:“她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太多的工作经验,更不懂商业规律。毕竟学校的课本,更偏理论一些。我这个老师,也只能引到她这个地步。要解决实际问题,得有个懂实操的新老师带带她才好。”
朱品慧颔首道:“电影小组的同志们也是这样说,希望我找个适当的时候争取她。如果没有离婚的问题,没有突然出现的杜景堂,我本打算在近期引她见一见左翼戏剧家联盟的同志。但是现在有了这样的变数,我的行动也要跟着改变一下。以我对傲雪的观察来说,她不是那种谈起感情就丢掉自我的人。所以,我只是延后她和剧联接触的计划,对她的培养还是照原计划进行。首先,让她形成商业嗅觉,学会如何创作通俗的市民电影。”
佐飞不无担忧地提出了自己的忧虑:“电影业是个巨大的声色名利场。我一直不敢贸然把傲雪引荐给电影公司的人,就是怕她一旦开始学习商业化的写作,像她这样年轻的孩子见了纸醉金迷的一面,恐怕会迷失自己的。”
有别于佐飞护犊情深一般的做派,朱品慧更愿意让苏傲雪出去打拼。哪怕暂时受挫也没关系,因为挫折能使人迅速成长。
“我觉得傲雪的本性,已经赛过许多人了。你看,李海存就没把她带歪。可是,现在这个杜景堂……”提起这个人,朱品慧神色变得谨慎起来,“我也没底气说,傲雪从前没变,将来也不会变。但我作为朋友,还是她师母,我有责任帮助她、引导她走上正道。我说你这个当老师的,爱护学生是好,但也不能把她护在象牙塔里一辈子。那不是爱,是害!”
被妻子说动心的佐飞,咬着唇不断点头,表示自己下定了决心:“那你打算介绍她进你们的电影厂吗?”
朱品慧微微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对着佐飞的耳朵吹气:“我打算借用你的名义,介绍她去资本充足的大公司。就说是你以前在衙门里的关系。现在电影业蓬勃发展,已然是文化消费的主流了,大大小小的公司都在招募年轻人做执笔编剧,这个说法很合理的。等她有了迎合商业规律的经验,我再慢慢地争取她写进步题材。”
“这也是迫不得已绕远路了,要不是冒出来一个杜景堂……”佐飞不由轻蔑地哼了声,“只要他不带坏傲雪,我对这位得意门生的思想深度,有绝对的信心。”
“你也不要胳膊肘太向内,我听杜男士说话,也是很文明、很开通的。而且绕路的问题不能赖在他身上,即便没有他的出现,傲雪也得经历这个过程。”朱品慧再次凑到佐飞耳边低语,“多的我不便说,但我们电影小组的工作宗旨正是如此呢。目前,电影产业完全掌握在资本家手里,他们必然是以牟利为目的的。左翼电影人当下的工作重心,就是把进步思想当做一种佐料,巧妙地融进商业影片中。”
佐飞边听边不住点头,最后却无奈地摆摆手,道:“当局对左翼思潮的强压,已经近乎疯狂了。我跟她感慨过许多回了,《上海二十四小时》那样好的片子,既反映劳工权益得不到保障的问题,也侧面提及了洋货对国货的市场冲击,实在是好电影。结果呢,修剪了差不多有一年才准许放映。我听电检那边的老同事说,先只挑剔电影里点香烛的镜头是在倡导迷信。后来他们一个委员把不合于人情、不合于国势这种荒唐的批评都扣在这电影上了,实在是贻笑大方。可是,你看看现在卖座的电影,都是倡导救国、要求进步的。国难当头,保家卫国是老百姓的心声!他们愿意用手头的钱,表达这个愿望!”
朱品慧闻言,不由扶额叹气:“你还不知道呢,今天我闹到这时候回来,就是为了新电影的准演证下不来。如果总是拍一部压一部,电影厂的经营很成问题的。”
“这回又是什么理由?”
“字幕里出现了东四省,电检委员会认为字样敏感,要求剪去后重审。”
佐飞离开那个机关久了,对日渐严苛的审查感到诧异万分:“原来只是不许提抗日,现在连东北这类字样都不许有了?”
朱品慧冷笑道:“审查的意思,认为观众看了这种字样,容易联想到抗日,所以也得禁止。”
“荒谬、滑稽!”佐飞气得拍着大腿,身子高高地一弹,手指都要戳上了天花板。
“你又来了!”朱品慧做个噤声的手势,让他提防隔墙有耳,“别扯远了,还是说说傲雪的事吧。这算是我给你这党外积极分子的一个考验,你有老师的资格,又和杜景堂有些交情,可以经常和他们来往。我的地下工作虽然从没对你具体说起过,但你至少知道我必须守在家和办公室的两点一线,以便随时接受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所以,确保傲雪不走错路的任务,我就全权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