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晖轻蔑道:“人不在公司里待着,手倒是伸得很长。”
“不把老三放到公司里,是我们一起商量的决定,怎么老爷现在又来阴阳怪气的?”大太太转头,皱着眉问三姨太,“是谁嚼的舌根?”
三姨太先看了眼杜守晖,然后凑在大太太耳边,低声道:“是四爷。”
大太太并不意外,只是气急地捶了一下沙发,怒道:“我就知道是这臭小子!”
杜守晖不说话,只是蔑斜着眼瞧她。
大太太自觉刚才的反应并没有错的,便冷笑道:“老爷,你别这么看着我呀。年轻的时候,我爹就嘱咐过咱们,对老幺的偏疼要有个限度。他老人家反复说,那是他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当时,我觉得也不能说是偏心,因为那孩子年纪小一些,大人不上心看着,难道还要他自己管自己不成?到了现在,我总算是理解那番告诫。因为那孩子最小,就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他,日子久了居然成了例。一直到养大了,就有了后果了。”
杜守晖直起身,怒问:“什么叫后果?你用的字眼未免太重了些!”
大太太也不让他,继续道:“怎么不算后果?因为从小娇养惯了,觉得世上一切好东西自然都是他的。小时候是要玩具,长大了自然是要权、要钱。就说这个红包的事,我是私下派人送去的,并没有算在公司账上。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可是呀,我猜老四听说了这事,非要觉得我待老三的朋友格外关照,而他塞在公司里的朋友同学,却没有这个待遇,心里闹不痛快呢。老爷呀!你要是看了报纸,自然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多给一个红包的。”
三姨太觉得这话很公道,刚才她侍奉杜守晖穿衣,听见四少爷说的话,似乎就是小肚鸡肠惹起来的事。
于是,也帮着说了一句:“是啊,谢子兰有个女儿,小小年纪就有肺病,隔三差五要住院,这病的开销很大……”
杜守晖一瞪眼,三姨太就止住说了。刚才还假装不清楚内情,现在又把谢子兰家里的情况说得这样详细,也难怪要受白眼了。
贤妻美妾都站出来说公道话了,杜守晖也无甚可驳。耐了半晌,终于是把他心底真正的不满讲了出来:“求我办事,又不来我跟前说两句软话,甚至从来不到我这里问安!你们要我这做父亲的脸往哪里放呢?”
大太太明白丈夫的心事,她自己又何尝不愁这事。因之,虽张了张嘴却未曾说话。
倒是三姨太在旁笑道:“前天吃的白斩鸡是家里养的,但是老爷太太都说肉太柴,没有乡下抓来的好吃。我想也是呢,咱们家后厨再大,也就那么丁点儿的地方,比不得乡下的鸡上蹿下跳,那肉可不就结实嘛。不过,咱们家给鸡鸭喂的食,也就跟养个人差不多了。鸡吃得好,下的蛋自然也好,蛋黄都黄澄澄的,特别养人。可见,家养有家养的好处,散养有散养的好处。”
大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很欢喜。虽然杜守晖这大半辈子都没让她省心,唯有一点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娶回家的姨太太都很本分。要说二姨太能与她和睦,是因为由大太太亲自挑选的缘故。那三姨太可不是由她选的,谁成想住在一个屋檐下,有时倒比二姨太更能帮忙。
三姨太也很欢喜,大太太能用赞赏的眼光看向她。
堂子里教出来的红姑娘,没有不会说话,可这伶牙俐齿也要分两种。一种呢完全用在巴结客人那方面,把后半生的全部希望都压在以色侍人这方面;另一种呢虽然也巴结客人,却也时刻想着老了怎么办。
三姨太属于后者。她答应杜守晖的时候,就想到了老夫少妻并不是长法,自己老来未必能靠得上这位老丈夫。至于几房少爷,论理是该供养她后半生的。可惜她年纪小,还出身青楼,为后半辈子有靠,而和名义上的儿子们过分表示亲近,恐怕惹人闲话。
想来想去,三姨太认为自己应该站在大太太一边。
原配与美妾其实没必要势不两立,外头的莺莺燕燕总会合谋绊住男人的脚。家里的姊妹再乌眼鸡似地斗法,岂不顺了外人的意?倒是一家子和和气气比较好,将来若是老爷走在前头,自己是交在大太太手里的,和当家主母关系亲厚总不是件坏事。
所以,这几年来,三姨太总是向着大太太说话,彼此姐妹相称,关系很融洽的。
因为三姨太年轻漂亮,说话有条理,从中帮忙向来都是成功的。
不料,今天倒有人过来捣乱了。
“鸡养在哪里都是让人吃的,难道人也是吗?”
这拆台的倒不是别个,却是杜景堂本人。
杜守晖被他这不知好歹的蠢劲气得够呛,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迈进门槛的人,道:“你三姨娘是在替你说话,你连这点眼力见也没有了吗?”
大太太也有些日子没见二儿子了,然而,他今天一回家就捣乱。所以,大太太脸上的笑意只停留片刻就收了起来,反而拿眼色嗔他。
杜景堂哪会在乎这些,继续抬杠:“问题当然不在三姨娘身上,三姨娘是在一个糟糕透顶的问题上,勉为其难地转圜。”说时,朝三姨太欠了欠身。
杜守晖实在忍不了这个画面,自己的亲儿子给小妈都能恭恭敬敬行礼,却不待见他这个老子,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你干脆说吧,你就是认为我有问题!”
“我可没那么说。”杜景堂不好意思在这种气氛下坦然地坐在沙发上,只好背过身去摆弄屋里的盆栽。
“你要公司养一个闲人,不都按你的指使照办了嘛!”杜守晖怒火中烧。
杜景堂转回半个脑袋,道:“可我不信公司真会让他闲着。”
杜守晖脸红脖子粗地质问道:“真让他闲着,你就没话说了吗?承了我的情,见面反过来还要给我脸色看,这是你做人做事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