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擦擦泪痕,先是赧然地吐了吐舌头,跟着又很迟疑地问道:“慧姐,女人真的可以把事业排在人生第一位吧?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当然很确定这一点。但……但我有爱人,我就有点……有点犹豫。因为好像社会上的大多数,还是觉得女人应该在自立的基础上,也履行好家庭的责任。那就是说,至少要把事业和家庭放在并列的位置。可我……我好像更愿意把事业放首位。”
羞涩的笑容只在她脸上一闪,很快便又消失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患得患失过,仿佛不把这话问上百来遍,她就心里就一直不安生。
朱品慧哂笑,似乎是在笑话她问得太糊涂:“难道女人用男人的思维做事,就会变成坏人吗?”
苏傲雪猛地往自己脑门上打了一下,恍悟道:“对呀!我倒是给人上过课,说我们女人不必过分苛责自己,做个有缺点也有底线的人就行了。可是,一旦放到自己身上,我就总是会忘。”
朱品慧颔首,表示“医人者不自医”指的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心结被一一解开,苏傲雪忽然动了个念头,其实女子是不是该有一个自己的团体?她的经验是,不管走出家门时有多么勇敢,总会在此后混乱的人生起伏中不断地自我怀疑,甚至会忘记初衷和来路。她们需要一个温暖的精神家园,彼此依靠、互相鼓励……
不过,这是需要从长计议的事。
朱品慧始终观察她的表情,等察觉到她的心思彻底落定了,才问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和我谈谈赵广文的事了吗?”
苏傲雪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她没想到朱品慧竟然很关心赵广文那些烂事。
朱品慧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忙笑着解释:“事情都传遍了,我和我们经理都在猜这是同行在捣乱。用攻击班底的方式竞争,属实没见过。所以我想长长见识,万一将来我们厂也遇到这种事,也好参考你们的经验。”
苏傲雪明白了她的意图,赶紧把昨天那场临时会议的始末,事无巨细地统统讲了出来。
在最后,苏傲雪还提到了昨天陈冬易和郭俊带给她的如坠冰窖的薄凉感:“慧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会突然想起你和佐老师经常提过的话。”
朱品慧的眼皮敏锐地跳了两下,忙问是什么话。
苏傲雪的手扶在心口处,对昨天的事,她还是感到惊魂未定:“就是……不公平的分配制度!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生出一种感慨,金钱并不会流向需要的人,只会被有手段的人卷走。”
“是的!”朱品慧精神大振,握着她的手,很坚定地说道,“革命其实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说辞和修饰,革命就是你置身在资本至上的环境里,迟早会意识到,在资本家的眼里,利益大于公道!”
佐飞争取杜景堂用的是书籍,而朱品慧发展苏傲雪的方式,并不是让她自一开始就接触理论。因为苏傲雪出身底层,现实教给人的一切,总是会比文字来得更加生动且深刻……
现在,单听苏傲雪自己悟出来的感受,就能知道朱品慧用的办法一点没错。
既然今天机会难得,朱品慧决定带她去见见星火的经理和总经理。
经理马忠合与朱品慧交情很深,是她同一条战线上的同志。
而总经理吴新杰,则是一名爱国的民族资本家,他很愿意拍摄一些号召民众起来反抗侵略的影片。恰是因为他这个优点,导致星火出品的好些主张抗日的影片,都被电检压着不给准映证。巨大的资金压力,逼着他四处找钱,才勉强维持着电影厂员工的生计。
马忠合对苏傲雪虽不曾谋面,但她入职校开始的一切思想变化,朱品慧都向他汇报过。因此,他面上表现出的神态仅仅是新朋友见面的客气,心底却有种老朋友相见的熟稔。
一旁的吴新杰则问起了她的新剧本。
苏傲雪一谈起工作来,便觉得精神抖擞,丝毫不受昨夜失眠的影响:“我想效仿明星公司的大热影片《女儿经》,做独立单元故事,名字暂拟的是‘善男恶女’。”
吴新杰很好奇地重复了那四个字,拍了一下大腿,忙向马忠合道:“善男恶女?听起来很有意思!单元故事不好写,本来嘛,越精简的故事就越考验笔力,还要把好几个短故事凑成一部电影,这绝非易事呀。”
马忠合也很惊喜这个别致的电影名,因问道:“《女儿经》是一名编剧写一个故事,苏编剧,你是要独立完成全部的故事吗?”
苏傲雪很自信地说了个“是”字,跟着,介绍起了自己的思路:“我的想法是做讽刺电影,每个单元的男女主角都形成对照。比如说,一对年轻夫妻都在外做事,晚上回到家觉得累了都往沙发上一倒,婆婆就站出来问儿媳,谁家的媳妇会这么懒。”
只是这么一举例,朱品慧立刻就能领会苏傲雪的用意,兴奋地说道:“我懂了我懂了!就是说,放在男人身上所谓无伤大雅的行为,一旦放到了女人身上就会被狠狠地批评。”
“很对!”苏傲雪牵过她的手,笑意中有藏不住的默契,“第一个故事是以一对各自有工作的夫妻形成对比,第二个故事我就想以大户人家的少爷和千金做对比。少爷深夜出入歌舞场,千金则辅佐父亲管理工厂。然而在这位千金出嫁前,父亲却告诫她,女人有了归宿就要本本分分地相夫教子,不要再插手别的事,女子不管是以女儿的身份还是儿媳的身份,都不会是家产继承人。我想控诉的就是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女儿再好也是外人,儿子再坏也是家产继承人。”
马忠合打着响指,嘴角咧得老高,道:“有追求男女平等的进步意识,还有摩登生活的场面,这电影成绩不会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