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婴弃婴事件,别说在这个愚昧落后的时代,即便是上一世所处的那个年代,她幼时尚有所耳闻。
只是没有这个时代这样猖獗,甚至还专门盖了一个塔。
顽疾,之所以是顽疾,自有其根深蒂固的各种诱因在作祟,比如低下的社会生产力、浓厚的重男轻女风气、礼教对女子的束缚与不友好、生活贫困不堪重负……
总之,林幼卿已经不想对此发表什么评论,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还不如闭嘴。
想起二妹,林幼卿一时思乡心切,不晓得她如今的日子有没有好过些,有没有经常挨饿,有没有经常挨她娘的笤帚疙瘩……
她们真的好久未见了。
林幼卿万万料想不到,她心里念叨的二妹已追随她的脚步去了京城,现在已然是一名宫女了。
当初林幼卿离开后,二妹就有些失落,除了自家姐妹,林幼卿是唯一对她友善的人。
一日她上山采菌子,来到俩人曾经有过一番深入交谈的山崖上,俯瞰山下的渺小的乡村田野,忽然就有些厌倦眼前的生活。
于是,她偷着去里正家报名要应征宫女。
很幸运她被选中了。
前有林幼卿时不时的肉食投喂,后有她揣着卖猎物得来的铜板偷跑去镇上觅食,这两个月来,她着实长了些肉,不再是那个身子干巴的毛丫头了。
也就是她爹娘眼睛长在了小弟身上,从不拿正眼瞧几个闺女,才没看出不对劲来,反而因家里白白得了五两银子欢天喜地的,走路都能飘来。
只有大姐和三妹对她恋恋不舍。
二妹天真地以为,去了京城就又能与林幼卿相见了,也可以摆脱目前毫无希望的生活。
直至她进了皇宫,才明白自己当初那么想有多傻。
记得刚入宫时,她还傻乎乎地问过带她的丁姑姑:“几时能出宫一趟?”
丁姑姑像看傻子一般地白了她一眼,不屑地回了一句:“什么时候?等你过二十五岁了,就能出宫了。”
她立时就傻眼了。
二十五岁,她今年不过刚十四岁,怕不是一直都出不了宫,见不着元娘了。
见她那副神情沮丧、心灰意冷的样子,那位丁姑姑大概于心不忍,安慰似的道:“或者哪位皇子或公主府里缺人了,来宫里要人,你又正好被派过去,也可以出宫。”
这句话,好比暗夜里的一只萤火虫,多少给了她一点慰藉。
二妹默默地安慰自己,皇子府总归比皇宫进出方便些吧。
以后的日子里,她时时留心有没有哪个皇子府来宫里要人的消息。
初来乍到,学毕各种皇宫礼仪规矩,二妹就被分去花房干最低等的杂役,打扫、挖土、搬运花盆等等。
虽然很苦很累,不过苦水里泡大的二妹一点也不怵,反而很知足,能吃饱,管事的公公也不随意打骂人,这可比她在家的日子好多了。
只是,她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哪个皇子府里要人的风声,后来才晓得是她孤陋寡闻,错过了机会。
这日,她随在一行小太监后面去给贵妃娘娘送花。
在宫道上,远远地瞧见三五个宫女太监凑在一起说话。
渐渐地,那些话语就被风送到她耳中,“……皇上还跟她说了话,我还以为她要跟咱们不一样了,怎么忽然就去了五皇子府……”
“那边府早就来要人了,只是新进的这一批人规矩还没学好,内务府闫总管不敢派过去,怕冲撞了主子。前个儿又过来催了,闫总管这才每个宫里抽了一个人给送了过去。”
“唉,只能怪他命不好,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了。”
闻言,二妹当时就不好了,她怎么没听到五皇子府进宫要人的事?
“小蝶,想什么呢?这可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蝴蝶蓝,你要是摔了,仔细你的皮!”走在队列外的常公公瞅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怀里的花盆直往下坠,赶紧疾走几步接住花盆,低声喝骂起来。
学规矩时,教规矩的嬷嬷对她村气的名字一脸嫌弃,便随口给她改了。
刚开始每次听有人叫她“小蝶”,她都感觉像在叫别人似的。
不过这名字确实比“二妹”好听,慢慢也就习惯了。
鉴于这次的失误,日后她不惜把为数不多的那点月钱,都拿来讨好内务府的小太监了,求他们能在皇子或公主府要人的时候,给她递个信。
二妹这边苦苦等待在京城与林幼卿相见的机会,却不晓得她压根不在京城,此刻正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安府的府城——蕲州城。
*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林幼卿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见到本地知府,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给霍震打点官府衙役的银两,却没料到事情竟出奇的顺利。
还没进蕲州城,就听说了四皇子殿下奉旨来此赈济灾民。
那位汉子被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灾民吓住了,说什么也不愿进城,得了车资后,便立时与他们分道扬镳。
听到朝廷赈灾的消息,家里没粮的灾民正一波接一波地朝府城聚集而来。
幸好从怀德县到蕲州城一路官道,骡车跑得快,他们才得以在大股灾民涌来之前抵达。
虽然城外粥棚前聚集的灾民不多,但城门口已有重兵把守,且进城每人需交五两银子。
林幼卿与霍震穿得并不如何华贵,但干净得体的衣着与出众的气质,使得他们在一众乞丐一般的灾民中显得鹤立鸡群。
俩人身无长物,不见远行必备的褡裢或包袱,腰间也没系钱袋,像是路上被打劫过似的一样,故此也没人上前讨钱或要吃食。
守城官兵只问了从哪来,就放他们进城了,甚至俩人只收了五两银子。
甫一入城,林幼卿就被能并行八两马车的石板街道小小震撼了一把,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喟叹,这街道可真宽敞呀。
到底是府城,气象比起县城大不相同,不仅街道宽阔,而且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即便正闹着水患,其繁华程度也非别处可比。
当然,之所以人烟如此稠密,也是因为近日有不少南边的富贵人家蜂拥着来此避难,以及早一步逃难而来的灾民之缘故。
在这洪水肆意,民不聊生的时期,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城高墙厚,有官兵把守的府城更让他们有安全感。且前来赈灾的秦王在此落脚,给他们的心里更加了一道码。
故此不止附近的县城,就连远处别的州府的富贵之家都举家涌进了城。
普通之家的百姓,虽然见识比不过见多识广的富贵人家,但也晓得朝廷不会不管他们死活,或者说他们眼下走投无路,也只能把生的希望寄予在朝廷身上,逃往府城得救的机会肯定比在小地方大,逃荒自然要往城大人多的地方逃。
兼之,朝廷要派人来赈灾的消息逐渐宣扬开来后,每日来府城的灾民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攀升,城头的守城官兵,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片一片压过来,心里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