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烈带了五名侍卫,护送涂菲媛往紫霞山庄。其余侍卫们,由祁朗带领,帮衬涂老头和李氏,并保护两人的安全。
本来,斐烈打算多带几人保护涂菲媛,毕竟涂菲媛才是他要保护的对象。但是涂菲媛不这样认为,只道:“广玉公主的腿才被打断了,万一她心中郁怒,打算找我出气,却又找我不见,便寻我爷爷奶奶的麻烦怎么办?何况,我在紫霞山庄,即便广玉公主的人寻来,也奈何我不得。”
斐烈见她坚持,便没有再说什么,就此应了。至于阿俊,他死活想跟来,被涂菲媛按下了,叫他在家逗爷爷奶奶开心。毕竟,她不在家,一走就是七天,爷爷奶奶未免思念。有他在家,插科打诨,二老心里也松快些。毕竟,他最擅长讨人欢心。
只不过,臭小子愈发贼精了,非骗了她两个吻,才乖乖应了。坐在大黑马上,涂菲媛摸着被亲的左脸,眼中还有些恼。臭小子,他亲脸就罢了,居然还咬一口。涂菲媛摸着,都有些牙印了。
坐在她背后的斐烈,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的左脸颊。但见一圈轻微的牙印,如一颗圆枣儿,印在涂菲媛的脸上。他几乎不用看,就想像得出,那名少年做出这件事时,投来的挑衅与宣告领主权的目光。
“涂姑娘很喜欢他?”斐烈低沉的声音响起。
涂菲媛被拉回神,愣了愣,说道:“你说阿俊?”
“嗯。”斐烈应道。
涂菲媛冷哼一声:“那个臭小子?”
却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斐烈等了一会儿,不见涂菲媛回答,想要再问,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他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扯动马缰,低沉的声音道:“驾!”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紫霞山庄。
孟庄主和沐神医已经等候多时,见人来了,忙迎上去。沐神医走到涂菲媛跟前,牵起她的手,满眼爱怜之色:“好孩子,跟我来。”
涂菲媛便跟在她身后,往里头走去。
沐神医牵着涂菲媛的手,一直走到内院里头,来到一间密闭的室内。但见室内中间放着一只硕大的木桶,桶内空空,可见一只小凳子放在里面。沐神医抬手一指木桶,对涂菲媛说道:“一会儿你便坐在里头,我将药汁灌进来,为你拔毒。”
“我准备好了。干娘,何时开始?”涂菲媛看了一眼,便脆声问道。
沐神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一脸爱怜与不忍:“既然如此,那我现在便命人抬水进来。”说着,走到外头,吩咐下去。
热水都是一早就烧好的,几名下人抬水进来,将木桶灌得七分满。沐神医又将一小桶漆黑的药汁,灌入里头。霎时间,冒着热气的清水,变成了涌着白色蒸汽的乌沉沉的黑水。
“媛媛,你脱掉衣物,坐进去。”沐神医将门一关,对涂菲媛说道。
这间密闭室内,原是另开辟出来的,位于一座单独的小院落内。没有吩咐,等闲人进不来。而外面又有孟庄主和斐烈等人守护,旁人闯不进来。故此,涂菲媛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点了点头,开始脱衣服。
因着心中有些激动,解开衣裳的手,竟有些微的颤抖。终于将衣服全部脱掉,露出一身黢黑的肥肉,涂菲媛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干娘,你别看。”
沐神医生得冷艳无双,脱俗绝伦,更是一身雪肌玉肤,涂菲媛捏着身上的团团肥肉,一股自惭形秽的心情不免涌上来。
“好,好,干娘不看。”沐神医笑着转过身去。只当涂菲媛害羞,不肯叫她瞧见身子,倒也没往那方面想。口里指挥道:“媛媛,你坐进去便行了。”
涂菲媛点了点头,想到沐神医瞧不见,便又“嗯”了一声,抬脚跨进木桶里。脚尖才刚进去,立刻拧紧眉头,“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沐神医听见这声抽气,咬了咬唇,捏住手指说道:“媛媛,忍住。”越到后面,便越疼痛难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嗯。”涂菲媛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把一条腿迈进去。但觉千万根钢针往毛孔里刺来,痛得浑身直哆嗦。但是,为了变白,她忍了。双手抠着木桶的边缘,又将另一条腿迈进来。
乌沉沉的黑水,仿佛容纳了无数妖魔鬼怪,个个生着一口利牙,往涂菲媛的身上啃来。仿佛,要将她的肌肤啃掉一层,才肯还她雪肤玉肌。
两条腿都迈进来,涂菲媛已经疼出了一头汗,咬着唇,手指抠着木桶边缘,使劲往下坐。乌沉沉的黑水,逐渐没过腰肢,没过胸口,最后只剩脑袋和脖子还留在外面。涂菲媛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用力抠着木桶边缘,几乎快要把木桶掰碎了。
“好孩子,你忍着些。”沐神医转过身来,满脸不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雪白毛巾,走过来,将毛巾浸在木桶里,打湿了捞上来。
涂菲媛见状,瞳孔一缩,脸色变了:“干娘?”
“好孩子,别怕。”沐神医说着,便将涂菲媛的脑袋扶着倚到木桶上,然后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将浸了药汁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
“啊!”涂菲媛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这一声情不自禁的尖叫,顿时便传出老远。守在院子外头的孟庄主和斐烈,也听到这声饱含痛苦的尖叫,都不由得神情一紧。
密室里头,沐神医吃力地按住涂菲媛的头,不让她乱挣动,口里安抚道:“只要你忍过去,就能变成你娘那样的大美人。皮肤雪白雪白的,像鸡蛋清一样细腻光滑,谁见了都要艳羡你。”
涂菲媛听到沐神医的声音,渐渐停止挣动,任由蘸了药汁的毛巾,敷在脸上,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我没事,干娘。”涂菲媛勉强挤出来道。
沐神医便松开她:“干娘相信你能忍住。”走到一角,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木桶外面,开始跟她说起话来:“你也别怨干娘没本事,只能给你配出这样熬人的药材。实际上,干娘已经改良过了的,原本的解药,比这更加难忍。”
“原本是什么样的?”涂菲媛努力分出心神,不去想身上的疼痛。
沐神医便道:“少了两个步骤。第一步,由一百只毒蝎子趴在身上,逐次蛰刺。第二步,这木桶原本应该架在火上煮的,水温要比现在高出一倍。”
涂菲媛想象了一下,一百只毒蝎子蛰在身上的滋味儿,想来与此时差不多少,但是要恶心很多。有些无奈,也有些庆幸:“多谢干娘体贴我。”
其实,不必沐神医说,涂菲媛也不会怪她。这份毒,本就是沐神医精心研究出来,用在广玉公主身上的,必然是越恶心、越痛苦、越折磨人才好。是云诗没有与她商量,直接用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多受一分罪。
“干娘,要不然,你打晕我吧?”即便能够理解,然而这疼痛还是太难忍受,涂菲媛痛得根本无法分神,全部注意力都在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上。
沐神医听了,不由得苦笑:“媛媛,即便我将你打晕了,这疼痛也会瞬间将你唤醒的。”
“啊……”涂菲媛不由得发出哀叹声。这次是开始,还有六日多的时间,要浸泡在药汁里。想了想,又问道:“干娘,每天要泡多久?”
沐神医顿了顿,才说道:“我给你配的这副药汁,是稀释到最厉害的,故此每日要泡足八个时辰。”
八个时辰?那不就是十六个小时?涂菲媛听罢,欲哭无泪:“干娘,要是稀释的程度没这么厉害呢?”
“媛媛,你别想了,那不是人受的罪。”沐神医说道。坐在涂菲媛的身后,一张面上满是自责,同时又有些埋怨。
云诗也是的,为何不早说?竟如此不信任她么?害得媛媛吃这份苦头。
沐神医当时是恨透了广玉公主的,故此配出来的药,乃至于解药,都让人吃足了苦头。当时,她心里想着,哪怕给广玉公主解了毒,也要活活痛疯她。全然没料到,竟会叫自己人吃了苦头。看向涂菲媛的眼神,愈发充满怜惜。
涂菲媛掰着木桶边缘,悲愤难言:“广玉公主,我替你受了好大的罪!”
京城,公主府上。
“滚!都给本公主滚出去!”躺在床上,双腿被木板夹住固定吊起的广玉公主,将身边能丢的东西,全部都丢向侍奉的婢女。
婢女不敢躲,被打得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散了,甚至还被打出一头包,跪在地上说道:“公主,您吃点儿东西吧,不然身子熬不住啊?”
“本公主叫你们滚出去!”广玉公主披头散发都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赤红戾气,好不吓人。
婢女们纷纷叩头起来:“公主息怒。”
人人都不敢真的滚出去。只因为,如果她们滚出去,广玉公主必定会喊:“人都死哪里去了?”等她们进来,等待她们的是更狠的打骂责罚。
“禀公主,陈夫人到了。”就在这时,一名婢女进来回禀道。
广玉公主闻言,眼中戾气微消:“请进来。”
婢女口中的陈夫人,是英国公府三房的夫人,也就是广玉公主的母妃,静妃的庶妹。广玉公主见了她,私下里叫一声姨母也是叫得的。只不过,广玉公主自恃身份尊贵,从没给过她这个脸。
婢女福身应声,下去通传。
不多时,一阵轻浅有序的脚步声近了。一只戴着尖尖指套的手,打开珠链,走了进来。身量并不高,也不是凹凸有致的身材,竟是小小的、瘦瘦的,偏又穿了一身大红衣裳,脑袋上插满珠翠,仿佛生怕别人瞧不出来她身份贵重。
瞧见床上的人儿,陈夫人惊呼一声:“玉儿!”快步上前,来到床前,眼睛里已经含了怒意与心痛:“玉儿,我听闻你被人害了,怎会如此?那歹人可曾逮着?”
“没有!”广玉公主拧眉说道,撕着被单,声音透着狠戾:“若给本公主知道是谁,必扒他皮,抽他筋,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夫人生着一张扁平的脸,五官皆不出众,顶多算的上清秀,被浓浓的妆容一描,竟看不出来原本面目,更觉她说话表情夸张而不真实。听了广玉公主的话,立刻附和道:“说得是!竟敢如此冲撞公主,是谁给的他天大的胆子?绝不能轻饶!”
说着,看着广玉公主被疼痛折磨得眼角底下乌青一片,满脸戾气掩不住的倦容,又不由得掩面哭泣起来:“玉儿呀,你受苦了!”
不多时,就把一张脸哭花了。广玉公主本来就烦,见得她做作,更加烦厌了:“哭什么?本公主还没死呢!”
“是姨母失态了。”虽然从没被广玉公主叫过姨母,然而陈夫人却始终以“姨母”自居。她止了哭声,却没放下袖子,而是起身说道:“带我去洗把脸。我哭成这样,实在无颜面见公主。”
广玉公主没耐心地拧眉挥手:“去吧。”
陈夫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这回是顶着一张素颜回来的。失去了浓浓描绘的妆容,陈夫人本来的平庸五官,便完全显露出来。稀疏的眉毛,微微吊起的眼梢,并不挺拔的肉鼻子,若非保养良好,拥有尚算白皙细嫩的皮肤,甚至比不上村姑来得漂亮。
“玉儿啊,我听下人说,你母妃还没有来看过你?”陈夫人细声细气地问道。
广玉公主不耐烦地拧起眉头,同时冷笑一声,眼梢吊了起来:“她?只怕我死了也不肯来看一眼的。”
这一拧眉,一吊眼梢,竟与陈夫人的神态,像个五分。
说起来,广玉公主的母妃,静妃长了一副漆黑细眉,双眸清亮,五官精致,乃是一等一的美人。否则,也不会被选为宫妃,又隆宠多年。偏偏,生下一女,却是五官平庸,姿色寡淡,竟有四五分像一直不睦的庶妹。故此,静妃一直不很高兴。
后来,广玉公主渐渐长大,性子跋扈,心胸狭窄,丁点儿天家公主的气度涵养都没有,愈发叫静妃不喜。又看见广玉公主和庶妹来往亲近,更加不爱搭理。渐渐迷上了佛理,愈发深居简出了,对这个亲生女儿,常年不闻不问。
广玉公主初时十分委屈,后来也赌气不去想她,只跟着陈夫人胡耍。陈夫人对她倒是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她。唯独只做了一件事,让广玉公主深恶痛绝,那就是把云诗送到她身边做婢女。
就为了这件事,不论陈夫人对她多好,她再没对陈夫人露出过半分好脸色。听到陈夫人提起静妃,更加心情烦躁:“你来干什么?就是给我添堵的吗?”
“玉儿可不能如此想姨母,姨母听了,心里好难受的。”陈夫人捧着心口说道,“姨母就是怕你想不开,心里难受,特意来陪你的。”
广玉公主冷哼一声:“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吧。”
不由分说,下令撵人。
陈夫人不得不起身,告辞了。
“人都死哪里去了?都给本公主滚进来!”屋里一时空荡荡没有人,广玉公主忽然脾气大发,伸手往床头摸去,就要捡着什么丢出去。摸了两下,什么也没摸到,扭头一看,东西早被她丢干净了。一时气急,拔下手上的翠玉扳指,就朝墙上丢过去。
婢女才进来,就看见一抹翠影儿往墙上丢去,唬了一跳,连忙奔过去接住:“公主,这可是静妃娘娘送您的扳指,您一向最喜欢的,怎么能丢了?”
“谁准你接住的?给我砸碎了!”广玉公主捶着床尖声大叫道。一不留神,用力过度,竟扯动了腿上的伤,刹那间脸色一白:“我的腿!”
婢女们瞬间乱作一团:“快传太医!”
太医来回,检查一番,下了诊断:“断骨处错位,要重新正骨。”
一番正骨,将广玉公主正得鬼哭狼嚎,痛得死去活来,汗水倘了满脸,碎发胡乱粘在脸上,浑若疯子一般,任谁见了都不肯相信,这就是永兴帝唯一的女儿,备受荣宠的广玉公主。
涂菲媛并不知道,她代而受过的那人,此刻狼狈之态,丝毫不亚于她。浸在木桶里,因着剧烈疼痛,浑身止不住轻颤,更是汗水频频淌出,能量消耗得厉害,没一会儿便饿了。
“来,吃点粥。”沐神医早就料到会如此,一早命厨房里备好了饭食,此刻端着一碗红枣银耳粥,揭开涂菲媛面上的手巾,露出嘴巴来,用小勺舀了,喂到涂菲媛的嘴边。
清甜的香气,瞬间钻入涂菲媛的鼻子里。在一片浓浓的药汁味道中,那么鲜明,好似黑暗中的一盏明亮灯光,让人惊喜落泪。
涂菲媛从没觉得,粥会散发出如此美妙的香味,感动得眼眶都发热了。她张口,才想吃,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闭上了。
“媛媛?”沐神医有些惊讶,“怎么不吃?”
涂菲媛想了想,问道:“干娘,如果我泡一天,却不吃饭,会不会变瘦?”
沐神医顿时愣住,一下子明白了涂菲媛的心思,直是心疼得不行:“媛媛……好歹吃些吧?减肥之事,非一日之功,徐徐图之方是良计。”
“我不吃。”涂菲媛别过头去。伸出手,又将手巾盖回去。沐神医没有说必须吃,看来一顿不吃也没大碍,死不了人,也伤不了身。既然如此,撑过七日,必然会再瘦上一些。
沐神医又劝,涂菲媛只是不听,无论如何不肯张口。末了,沐神医无法,只得将粥端走。
院子门口,孟庄主看见沐神医居然将粥端出来了,不由讶道:“媛媛怎的没吃?”
他与沐神医夫妻多年,互相所知颇多,又学了些医术在身,自然晓得涂菲媛浸泡在药水中,精力消耗得厉害,必要大补才能撑过去。见得此景,直是惊讶不已。
沐神医摇了摇头,张口才想说,余光瞥见斐烈看过来的好奇目光,又闭上了。扯着孟庄主的袖子,往厨房的方向去了,走远了才道:“媛媛要减淝,不肯吃。”
孟庄主惊得睁大眼睛:“媛媛这是拿命在拼?”
“可不是?”沐神医叹了口气,低头望着手里端着的粥,声音有点闷:“从前见她坦坦荡荡的,以为她压根不把相貌放在心里。谁知,我们都瞧错了。她并不是不放在心里,而是全都压在心底,没叫我们瞧出来。”
密室里头,涂菲媛又痛又饿,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原本掰着木桶边缘的手指,也渐渐没了力气,收了回来,无力垂在身边。坐在桶里的小木凳上,全身都靠木桶支撑着。
鼻子里满是药材的苦味,渐渐都麻木了。方才嗅到的一丝清甜粥香,仿佛是幻觉一般。然而,才一想着,又饿得不行。咬了牙,愈发狠了心。这点苦头算什么?只要死不了人,就不叫苦头。
待八个时辰过去,涂菲媛已经累得手指头也抬不起来,是沐神医给她穿了衣裳,又由孟庄主将她抱回屋里歇着的。
“媛媛,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你明天撑不住。”沐神医端了一碗碎米肉粥进来,站在床头,用小勺舀动着,令香味散发得快一些。
涂菲媛顿时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这香味如罂粟一般,令人无法抵挡。然而,她捏了捏手指,勉力摇头:“不。”说罢,眼睛一闭,往周公的怀抱投奔而去。
她累了一天,身体精神均是透支,也不必刻意,很快便沉沉睡过去。沐神医端着碗进来,又端着碗出去,见到孟庄主,恨恨叹了口气:“我竟怨起云诗来了!”
她的命是云诗救的,对云诗忠心不二,云诗为何不相信她?就叫她知道此事,专门为媛媛配一副药,又能怎么样?如今害得媛媛吃这么大的苦头!
“合着她不必受苦,只叫媛媛一人生受了!”沐神医越想越生气,勺子搅动着粥,恨不得把粥碗捣穿。
孟庄主看着爱妻如此难受,口里安抚着,心念急转。忽然,眼前一亮:“我有法子了!”
“跟我来。”孟庄主一手推开门,一手牵着沐神医走进屋里,往床前行去,“媛媛睡得沉,咱们趁她睡着,偷偷喂她。”
沐神医一听,也是面露喜色:“好,好!”坐在床头,小心扶起涂菲媛,叫她靠在自己身上。涂菲媛累得狠了,被这样挪动,也没有醒来的意思。沐神医叫她靠在身上,一手捏开她的下巴,然后对孟庄主示意:“快些。”
孟庄主早已舀了半勺粥,送到涂菲媛的嘴边:“媛媛睡得沉,你放心吧,没事。”
勺子才一触到涂菲媛的嘴巴,涂菲媛便抿了抿唇,几乎急不可耐,主动伸出舌头去舔勺子。待粥喂到口中,立刻就咽了下去。
这般饿急的模样,令沐神医忍不住发笑:“这孩子,身子都渴成这样了,却还强撑着不要吃。”
孟庄主也是笑,一边喂涂菲媛吃粥,一边冲沐神医眨了眨眼:“夫人,为夫是不是智慧超群?待会儿,夫人准备如何犒劳为夫?”
沐神医的脸上一红,嗔他道:“少罗嗦,先喂媛媛吃饭!”
孟庄主一听,顿知有戏,脸上笑得犹如被春风吹开的花儿,喂涂菲媛的时候,愈发细心温柔了。他要好好表现,一会儿夫人才会好好表现。
不多时,一碗粥喂下去,沐神医轻轻扶着涂菲媛躺下,站起身来,给她搭好薄被。只见涂菲媛在沉睡中,还不停砸吧嘴,顿时又好笑,又心疼。
次日醒来,涂菲媛砸吧着嘴,只觉得口中有肉味儿,不由得甚是稀奇。难道自己渴肉竟渴到这份上,不仅梦见吃肉,就连砸吧嘴都能砸吧出肉味儿来?
沐神医来叫她吃饭时,她还说道:“干娘,我不饿,我浑身有精神,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我不吃饭了,我去泡药了。”
走出门,但见阳光照在身上,皮肤上的黢黑颜色,眼见着的淡了两分,很是喜悦。推开沐神医,便去泡药了。
沐神医喊了几声,喊不应她,倒也不心急。反正,就算她不吃,到晚上偷偷喂她也就是了。这傻孩子,还以为自己真撑得住呢。沐神医忍不住偷笑起来。
一连三日,就这般过去。
到第四日,沐神医换了药,已经不是漆黑的颜色,而是奶白的颜色。
“干娘,我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要泡?”涂菲媛看着皮肤已经恢复到小麦色,再见沐神医配药,好奇问道。
沐神医的脸上有些愧疚:“媛媛,这个药必须泡。若不然,不出三日,你的毒就会复发,并且会加重,不仅变成原来黢黑的模样,还会浑身散发出恶臭。到时,解起来更麻烦。”
涂菲媛听罢,睁大眼睛:“啊?”
“这……原先都是为广玉公主准备的。”沐神医说道,有些愧疚地摸摸涂菲媛的脸,“你进去就知道了。”
涂菲媛顿时汗毛竖起,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离木桶远远的。
“干娘对不起你。”沐神医哽咽一声,眼眶迅速湿润了,抬袖掩着眼睛,抬脚转身离开了。
涂菲媛看着一桶奶白的药汤,纠结得快要死了。在心里将广玉公主的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带着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脱掉衣服,钻入木桶中。
才一钻进去,下一刻立马跳起来,“嗷”的一声,脸色变了。
她原以为,不就是痛吗?她都痛了三日了,经验丰富,难道还忍不了?她却错了,这桶奶白的药汤,竟是奇痒无比,便如万千只蚂蚁在身上爬,又将牙齿在她身上咬。一口一口,又一口。
涂菲媛痒得浑身直打哆嗦,脸色也难看得要命,咬着嘴唇,双手掰着木桶,一寸一寸往下坐,直至没过胸口。待坐进去后,死死咬住嘴唇,开始忍受无边的剧痒。
所幸这回不必在脸上敷毛巾了,涂菲媛仰在木桶上,在心中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叫广玉公主也体验一回,才不枉她白白吃这顿苦头。
痒意和痛意不一样,之前泡乌黑药汁的时候,痛到后来,已经麻木了,还能忍受。这份痒意,却愈发浓重,一开始是表面痒,待到后来,都痒到肉里、骨头里、心里。涂菲媛越泡越绝望,任是她意志坚定,也渐渐有崩溃的迹象。
沐神医先头来陪她说话,也被涂菲媛赶出去了。涂菲媛自知脾气不好,往日的可爱活泼都是装出来的,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伤了沐神医的心,却是不好了。便令沐神医封了门,一个人泡在里头,独自忍受。
等她变美了,爷爷奶奶不知道多开心?再不会暗暗皱着眉头,为她愁苦了。等她变美了,看谁还喊她“黑妞子”?必叫他们都吞回去。等她变美了,就去广玉公主府里亮亮相,气死她个贱人。
涂菲媛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鼓着劲儿,一点一点熬着时间。
忽然,脸上一轻,仿佛被蝴蝶翅膀扇了一下,不由得睁开眼睛。待看清头顶上的一张面孔,不由得身子往下一沉,瞪起眼睛:“你怎么来了?”
“媛媛,我来看你。”木桶旁边蹲了一个人,倾国倾城的容易,被一袭紫色华服包裹,美得天妒人恨,不是阿俊又是谁?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直勾勾盯着涂菲媛的脸:“媛媛,你更好亲了。”
“滚!”涂菲媛气得直想拿水泼他,“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阿俊摇头:“我不出去。”
“干娘!干娘!”涂菲媛懒得理他,扬头朝外面喊道,“阿俊怎么进来了?把他拉出去!”
阿俊双手扒着木桶,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眨巴着好不无辜,看着她道:“媛媛,我陪你说话不好吗?”
这几日,李氏天天锻炼他,竟是那日逗他得了趣,每日看他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次数多了,阿俊愈发从顺入流,几乎好利索了,再也没出现过那种僵着脸变不过来的情况。
表情变幻自如的阿俊,眨着两排又浓又密的长睫毛,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撅起,美得令人想一口吃掉他。
涂菲媛却一点心情也没有,只想在他脸上狠狠抓几下。若非顾忌着药汤可能弄坏他,早就劈手打过去了,抬手一指门口:“你滚出去!”
阿俊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媛媛,你没我白。”说着,伸出手臂,挽起衣袖,露出一条细白细白的手臂,简直比牛奶还白。衬得涂菲媛小麦色的肌肤,好不粗糙。
“哦?是吗?”涂菲媛盯着他的手臂,冷笑一声,“你把手臂凑到我眼下,我仔细瞧瞧。”
阿俊喜滋滋地把手臂凑过去:“你瞧,它比你的脸还要白。”
涂菲媛这回直是忍不住了,重重冷哼一声,张开嘴,一口咬他手臂上!
“媛媛,你怎么咬我?”阿俊“啊”了一声,就不叫了,好像被咬手的人不是他一般。看着涂菲媛咬着他的手臂,只是微微蹙眉,满脸困惑。
涂菲媛心里更气了,装出这副样子,是哄谁呢?她就不信他不疼。口里一使劲,愈发咬住他的手臂。不多时,口里就有了血腥味。反正他身上就算有什么伤,不久也就好了,涂菲媛半点儿也不心疼,死死咬着不松口。
阿俊一声不吭,也不喊疼,竟然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涂菲媛的头,学着李氏的口吻说道:“媛媛乖,你也会变白的,变得跟我一样白。”
“呸!”涂菲媛吐出他的手臂,一巴掌拍到他手上,再懒得理他:“你给我滚出去!”
阿俊摇摇头:“我不。”
“滚!”
“不。”
“滚!”
“不。”
“你不滚我滚!”涂菲媛气得昏了头,就要站起来,待身上一凉,才猛地察觉到,立刻沉下去:“你给我滚!”
“你叫我亲一口,我就滚。”阿俊见她气得这样,也就不闹了,嘟起嘴巴说道。
涂菲媛冷笑:“你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啊?信不信我把你送回肃王府,再不养你了?”
“你都把我咬破了。”阿俊将细白的胳膊一杵,杵在涂菲媛的眼下,指着上面一圈冒红血珠的地方,怪责的眼神看过来。
涂菲媛气得直想翻白眼:“耍无赖是吧?你还敢耍无赖?谁给你的胆子?”
“真小气。”阿俊嘟囔道,站起身来,趁涂菲媛不注意,猛地一口亲到她嘴上,然后飞快跑出去。
涂菲媛顿时怒道:“你等我出去了,修理不死你!”连连呸了几口,愈发恨得不行。闭上眼睛,躺在木桶边缘,在心里想着收拾臭小子的法子。
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媛媛?媛媛?”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涂菲媛惊醒过来,睁开眼睛,看清沐神医的脸,愕然说道:“我怎么睡过去了?”
“我也奇怪呢。这么痒的药汤,你怎么还能睡着?”沐神医亦是诧异地道。
涂菲媛被沐神医扶着,模模糊糊地站起来,又被沐神医穿好衣裳,趿上鞋子,才发现身上并不累,竟是精力好得紧。
“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涂菲媛推开孟庄主,好不诧异地迈动步子。
身后,沐神医和孟庄主交换了一个眼神。
“干娘,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怎么叫阿俊闯进来了?”涂菲媛忽然想起来,扭身说道。
沐神医露出一脸惊讶:“什么?并没有呀?”
“我还大声喊你,你没听见?”涂菲媛狐疑道。
沐神医捣了捣孟庄主,问道:“兴许是我走神了,没听见。你听见没?”
“我也没有啊?”孟庄主亦是满脸雾水。
涂菲媛不由得皱起眉头,在额头上敲了敲:“难道是我睡糊涂了?”
她今晚精神不错,并没有沾床就睡,更不肯吃饭了。沐神医还想等她睡着了喂她,见她机警的模样,也怕半路弄醒她,故此作罢。
第五日,依然是奶白药汤。奇痒无比的药汤,痒得人心里升起无边无际的绝望。涂菲媛的脑袋靠在木桶上,闭上眼睛,试着睡去。半晌,没有丝毫睡意,只觉得奇痒挠心。
昨天是怎么睡过去的?涂菲媛皱起眉头,用力回想。直到一个轻轻的触动,发生在唇上。又轻又软,犹如蝴蝶之吻。
昨天就是这个感觉!涂菲媛猛地睁眼,怒声斥道:“阿俊!”
谁知,睁眼一看,屋里并没有人,门也是封上的。怎么回事?难道见鬼了?涂菲媛慢慢直起身,望了一圈,见屋里空空,才又坐回去,脑袋靠在木桶边缘,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等她睡着后,一个紫色身影才从地上爬起来,身形有些不稳,朝外面走去。门外,沐神医见他出来,连忙领了他,从后面绕道走了。
守在前面的斐烈,忽然抬头:“方才有个影子闪了一下?”起身便要去看。
“我马上就要赢了,王爷可不能如此。”孟庄主一把拉住他坐下,“昨天你就说哪哪有动静,非要过去看,赖我一盘棋。难道今日又要赖?”
斐烈拧着眉头,心里总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挣开孟庄主的手,站起身往密室走去。敲了敲门,轻声唤道:“涂姑娘?”
里面无人应声,斐烈一下子寒下脸:“怎么没声音?”扭头看向孟庄主,“开门!”
“可能睡着了?媛媛这两日特别累,昏过去也是正常。”孟庄主说道。
斐烈冷脸无情:“开门!”
“好,好。”孟庄主只得起身,“等我去叫夫人。她手里有钥匙,咱们没有。”一边说着,一边咕哝,“咱们就算有,也不能就这么开门?媛媛还是黄花闺女呢。”
快步走向院子旁边,晒药材的地方,问翻捡药材晾晒的沐神医要了钥匙。沐神医自然不肯给,亲自走过去,打开门,露出一条缝:“媛媛在里面呢。”
斐烈透过一丝缝隙,看到涂菲媛闭着眼睛,仰在木桶边缘,神色平静,似乎睡着了。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几日,每次见她,都发生一番惊心的蜕变。从前,那个又黑又胖的姑娘,似乎不见了。她软软地躺在那里,白皙的面上一片平静,柔柔软软,好似一朵静静绽放的玉兰花。不知怎的,就印在了他的心里。
不远处,存储药材的院子里,一间紧闭的小屋里,传来低低的呻吟声。低低的,娇娇的,令人心急又心怜。透过窗子上的小孔,隐约见到一个紫色的身影,蜷缩在地上,剧烈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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