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并不陌生的马车,哒哒驶进了玉河村。车厢旁边,紧跟着一匹黑色高大的骏马。马背上,高大健硕的男子,面容冷峻,带着凛然不可逼视的气息。数名身材同样高大的侍卫,包围在四周,步伐紧促有致。
“哎哟,黑妞子可了不得,瞧瞧,又坐大马车,又有人护送,这可是千金大小姐的气派呀!”玉河村的小路上,没有忙于农事的村民们,闲散站在路边,抬首看着马车往北边驶去,口里感慨说道。
“难道涂大海果然没死?”有人疑惑问道,“否则,黑妞子从哪里弄来这些人,出行有侍卫,家里盖房子也有人帮衬?”
“哼,那又怎么样?”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响起,“长成那副模样,就算出行有王孙公子护驾,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表面上护送她,心里也不知嘲笑成什么样了?换了是我,一早解了裤腰带吊脖子了,才不丢人现眼!”
话音落下,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响起,意味莫名。
“天啦!我瞧见了什么!”忽然,一人指着车厢帘子,目露惊恐:“那里面坐着的人,是,是黑妞子?”
却是马车驶过身边,车帘被风吹开一角,露出来一张如白玉雕刻般的无暇容颜,一闪而没,却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什么呀?”其他人诧异说道,指着马车道:“那不是黑妞子还能是谁?这辆马车来咱们村里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回不是往老涂家去的?”
方才瞧见马车里面的那人,此刻扭头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眼睛都直了:“那不是黑妞子!那是仙女儿!那马车里坐着的,是仙女儿!”
其他人哈哈大笑,纷纷不信:“你眼睛花啦?”
“不信你们跟我去瞧!”那人急道,他相信自己没看错,但是心里也奇怪无比,那仙女儿一般模样的人物,究竟是谁?因而招了手,喊着其他人作伴,一起往村北头去了。
村北头,老涂家这两日买了砖瓦,准备盖房子,很是惹了一番热闹。今日想来院墙该围起来了,冲着这个借口,过去瞧一瞧也无妨。于是,几人作伴往北边去了。
马车里,涂菲媛轻轻拍着阿俊的脸颊:“醒醒?到家了。”
拍了几下,阿俊才慢慢坐起来,两只漆黑的眼睛,呆蒙蒙的,没有神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扭头看着涂菲媛,目光直勾勾的,像是饿极了的狼,盯着一块新鲜的肉。
涂菲媛心里惊悚了一下,抬起巴掌拍在他脸上:“醒醒!”
“啪!”的一声,阿俊的脸被拍得歪了歪,随即扭回来,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道:“媛媛,你打我做什么?”
“我怕你把我吃了。”涂菲媛没好气地道,揉着被他枕麻了的肩膀,抬眼见他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他方才的眼神,可真是惊人。
阿俊眨着又浓又密的长睫毛,忽然把脸颊凑过来:“媛媛,你吃我。”
“滚!”涂菲媛嫌弃地拍开他,这时,身下的马车停下来,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下车!”
阿俊便乖乖走下车,然后站在下方,伸出一只手:“媛媛,你慢些。”他见孟庄主都是这样扶沐神医的,有学有样,眨着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眸,亮晶晶地盯着涂菲媛。
臭小子,学的倒是快?涂菲媛瞥了他一眼,一把挥开他的手,自己跳下车。
“媛媛,不是这样的。”阿俊抓住她,“不是这样下车。”
“要你教?”涂菲媛一边甩他的手,一边朝前走。
阿俊微微嘟嘴,跟在后头。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涂菲媛下了车,站在小路上,看向原本应该是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却只见一堵高大的青砖围墙,眼中一喜,“这么快就把外墙盖起来了?”因着高兴,脚下便快了几分,往院子里跑去。
阿俊紧跟在她身后,如一道影子一般,随后走进去。
斐烈下了马,抬眼望着一堵才建起来的院墙,眉头挑了挑,目光望了一眼更北边的营地,但见帐篷都收起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牵着黑风,从院墙门口走进去。
黄连将马车停在路边,也跟着走了进去。
此刻,不远处的小路上,站了五六个村民,个个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老天爷!那,那是黑妞子吗?”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却是方才涂菲媛跳下马车,脆生生地喊着人,微胖的身影往院子里头跑去,再熟悉也不过了,不是涂大海的闺女,又是谁?
“她,她不是黢黑黢黑的吗?怎么——”众人只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揉着眼睛,“是我看错了?你们看见的是什么?”
几人震惊了良久,才将看到的一幕消化了,更觉得不可思议:“老天爷,涂大海真没死,他闺女要变成官家千金啦!”
“可是,她从前那么黑,如今怎么变得这样白?”几人眼中满是好奇,却又不敢上前去问,好不纠结。原路返回,见人就说,黑妞子变成了仙女儿,如何如何漂亮。
许凌云的母亲,陆氏从田里摘了菜回来,闻言冷哼一声:“真货假不了,假货真不了!”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回家告诉了许凌云,“别将那个丫头放在心里!她心肠狠毒,早晚下场凄惨!你好好读书,将来平步青云,人人都羡慕你!”
经过上回的事,许凌云被阿俊打了一顿且不说,只说沐神医在他身上扎了几下,将他治得死去活来,令他心中留下深深的阴影。
近来,涂家又是买田,又是盖房子,眼见着发了财,他听到耳中,心中极不是滋味儿。尤其涂家二老面对村人的疑问,是哪里来得的银钱?二老俱是骄傲地回答:“都是我们家媛媛挣的!”
二老如今愈发为小孙女儿骄傲了。不错,银子是涂大海的俸禄。可是,若不是小孙女儿能干,为人聪明伶俐,斐烈又怎么肯取来银子给他们?
想起从前,涂菲媛暗地里追随他的目光,痴痴又深情。如果他没有选择李琼儿,而是与涂菲媛好了,如今……越想下去,许凌云心中越是懊悔无边。抓起面前的书,疯了似的读起来。
“爷爷奶奶!”涂菲媛进了院子,发现两间黄泥垒成的老屋还在,仅仅是院墙垒起来了,里边还没动。只不过,将两间老屋后头的一片荒草地,给收拾干净了,把院子围得很宽广。祁朗等人甚至把院子北边的营地搬过来了,就在院子里搭起来,也不占地方。
涂老头和李氏从屋里走出来,笑呵呵地说道:“媛媛回来啦——啊呀!你,你是媛媛?”二老看着跑近来的小姑娘,纷纷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但见小姑娘满脸儿笑意,快步跑过来,撞进自己怀里,脆声笑道:“奶奶,你猜,我是不是媛媛?”
李氏瞪着眼睛,看着怀里这张粉嫩嫩的小脸儿,白生生的,新挖的荷藕都没这么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只觉又细又软,就像才蒸出锅的鸡蛋脑儿,连忙缩回手:“哎哟,媛媛啊,你,你……”
小孙女儿的这张脸,再熟悉也不过了,就是从前大儿媳的翻版。哪怕从黢黑变得白嫩,李氏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不过,老人家心里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样的法术,能叫一个浑身黢黑的人,短短几天的工夫,就变得这样白?
“媛媛以后再也不怕说不到好亲事了。”涂老头呵呵笑道。
李氏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即也是忍不住笑起来,她不敢摸小孙女儿的脸,怕自己粗糙的老手蹭疼了她,只是牵起她的手,喜滋滋地往屋里走:“哼,咱家媛媛生得这模样,就是王孙公子也嫁得的!”
说着,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落在走到营帐门口,与人说着话的斐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小孙女儿的模样,从前是配不上人家的。如今可好,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俏可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心里愈发满意的李氏,便张口问起来:“媛媛啊,那位大人见你变了模样,可有说什么?”
“没有。”涂菲媛想了想,说道。斐烈的话不多,很少开口,在紫霞山庄更是没说过几句话。她变了模样,他似乎连一句恭喜也没说过。此时,涂菲媛回想起来,早上推开门走出来时,斐烈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只不过,后来被阿俊跳过来打断,她便忘记了。
李氏皱起眉头:“怎么会呢?是不是你没好好跟人家处?”
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呢?涂菲媛扭头瞅着李氏的神情,渐渐明白过来了,心里很是好笑:“奶奶,我还有事嘱咐人,咱们一会儿说话。对了,快晌午了,咱们做饭吧?多做些,阿俊饿了,叫他多吃些。”
说完,便走出去了。送走了黄连,又走向祁朗。
李氏这才看向就站在涂菲媛身边,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的阿俊。见他要跟出去,一把抓过他,眉头皱了起来:“我怎么觉得阿俊瘦了?”顺着阿俊的手臂,一直捏到肩膀上面,又摸了摸他的身上,“瞧瞧,这一把骨头,一点儿肉都没了。”
“老头子,你过来看看,是我眼花看错了,还是阿俊真的瘦了?”李氏摸了一遍,皱起眉头,招呼涂老头过来看。
涂老头走近两步,将阿俊打量几眼,然后将阿俊的胳膊、身上都摸捏了几下,皱起眉头说道:“是瘦了。”
“好孩子,是不是媛媛没给你饭吃?”李氏听涂老头也说,不由得心疼地道:“你跟奶奶说,媛媛是不是欺负你了?她要是欺负你,奶奶不饶她。”
好歹也是养了一阵子的孩子,平时又是个乖巧听话的,眼见着才离开了没几天,就瘦了一圈,李氏心疼极了:“你好心去看她,又陪她说话,她若是欺负你,奶奶不愿意她的。”
阿俊乖巧地任由二老摸捏了一遍,才娇声答道:“没有,奶奶。”
“真的没有?那你怎么瘦了?”李氏有些不相信。小孙女儿有过虐待阿俊的前科,让李氏很不相信,只觉得阿俊又在给小孙女儿隐瞒。
阿俊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忽然上前一步,撒娇抱住李氏的手臂:“奶奶,我饿了。”说完,舔了舔嘴唇,“我想吃鸡蛋。我想吃肉。”
“好,好,奶奶做饭去。”李氏心疼得直皱眉头,“快坐着,奶奶这就做饭。”
门外头,涂菲媛来到营帐跟前。祁朗等人围着斐烈说话,眼神却一早朝涂菲媛瞟了过来。毕竟,她变化这么大,谁见了都忍不住惊掉眼珠子,均是好奇看过去。
“涂姑娘,恭喜!”见涂菲媛走过来,祁朗等人纷纷拱手笑道,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
涂菲媛点头笑了笑,然后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闲说几句,然后抬手指了指院墙,“已经盖完了是吗?”
“是,就差屋子了。”祁朗答道,“因着没想好盖几间,就等涂姑娘来定呢。”
涂菲媛愣了一下,便明白了。院子的整体布局,并不好拿主意。盖得多了,费银钱。盖得少了,涂老头和李氏又不满意。小孙女儿日后虽然要嫁人,长住不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又住在京里,一年也回来不了几趟。但是,总得盖出多余的来,逢年过节,来了也有地方住。
不需多思考,涂菲媛便明白了,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靠近一些,低声说道:“那院墙上,少了一道工序。你们去找些荆棘茬子、锋利的石子,和了泥巴,在最顶上糊一道。”
祁朗等人听了,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们现在盖得平整又齐整,难道不好?
“防贼。”涂菲媛低声说道。
前世的时候,村里人都是这么干的。那时候已经有玻璃了,人人都弄了碎玻璃茬,扎在墙头上。就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小人,谁要敢翻墙做坏事,扎死他个王八蛋。
“涂姑娘,真是高!”祁朗等人听罢,眼中纷纷露出佩服的神色,个个对她竖起大拇指。
就连斐烈,看过来的眼神,也带了一丝诧异。
“这个不着急。等人少的时候,悄悄儿的,糊上去。”涂菲媛说着,嘴角勾了起来。她倒是想知道,第一个被扎的,会是谁?眼前浮现一个人影儿,然后看向祁朗问道:“这几日可有来找茬的没有?”
祁朗答道:“似乎是你家二婶,来闹过几回,还把奶奶给气着了,后来我们都不叫她进门了,看见她就撵出去了。”
“多谢。”涂菲媛闻言,后退一步,拱手做长揖。
祁朗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涂姑娘这是做什么?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莫不可如此。”
“还有其他人来闹吗?”涂菲媛见他不受,也不强求,笑着又问。
在她看来,都过去不少日子了,白家的事还没传进白兰花、白长贵的耳朵里?给他们知道了,不可能不闹的。
祁朗摇头:“没有了。”才说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道:“有一件小事。是昨天下午,有个小姑娘来找阿俊。听说阿俊不在,又哭又闹,说是涂姑娘把他卖了,闹了好一阵子才走。”
“哦?多大年纪?”涂菲媛心中一动,“可是十一二岁?眼神很机灵?性子十分泼辣?”
祁朗点头:“正是。穿着十分破烂,又很瘦。只不过,闹起来着实了不得。”说着,将手臂伸出来,“我撵她走,她还抓我一手血道子。”
只见祁朗深色的胳膊上,被抓出不少棱子,鼓起来,看着就疼。
“我知道了。”涂菲媛点了点头,转过身,往灶边走去,挽起袖子,准备帮李氏做饭。
李氏才要吩咐她洗菜,转头看见她粉嘟嘟的手臂,嫩呼呼的小手,不禁皱起眉头拦住了:“你快别弄了,再给你伤了手。好容易养成这样,别做活弄粗糙了。你别弄了,奶奶来做就行了。”
“我还能一辈子不做活啊?”涂菲媛清脆的声音说道,绕过李氏,端了菜到井边,打皮的打皮,洗净的洗净,麻利地弄起来。
李氏看着她嫩呼呼的小手,却握着刀,收拾这些俗物,心疼得不得了:“这哪里是你该干的活?”
“奶奶,我从前干活的时候,你也没心疼呀?”涂菲媛洗着菜,头也不回地说道。
李氏不禁一愣:“从前,你也没这么……”
所谓看人下碟,哪怕是李氏,对着亲孙女儿,也不由得如此。涂菲媛倒不介意,人都这样,对美好的东西,更难把持底线。从前她长得丑,吃点亏,人家也不觉得有啥。如今变得娇嫩嫩的漂亮闺女,再吃亏,便谁见谁心疼了。
可见长得美,本身便是上天的厚赐。
“奶奶,还是你烧锅,我来炒。”洗完菜,又调了料,涂菲媛站在灶边说道。
祁朗等人打猎上瘾了,每天早晨都要进山,打许多野味来。有吃不完的,便圈养了起来。反正有砖瓦,几人垒院墙的同时,顺道儿又搭了牲畜圈。
“行,拗不过你,你来吧。”李氏说着,便坐在灶膛前,开始生火。
涂菲媛炖了一锅土豆鸡肉,一锅红烧兔肉,素炒了一道茄子,又从院子里摘了几根新鲜小黄瓜,拌了一道黄瓜,贴了饼子,蒸了馒头,一顿饭收拾下来,直是累得满头汗。
“奶奶,你平时怎么做饭的?”涂菲媛才想起来,就这么一走,把一帮子侍卫丢家里,吃的喝的都要李氏张罗,岂不是要把李氏累坏了?
李氏呵呵一笑:“累啥?我又不像你那样讲究。”
祁朗不是打了猎么?他们自己剥皮去脏,收拾干净,李氏只要剁吧剁吧,往锅里一倒,加水煮熟就行了。就连柴火,也是他们砍来码齐,李氏只要往锅底下填就行,根本不累。
涂菲媛听罢,不禁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笑起来道:“奶奶,您可真是满肚子智慧。”
“那当然。”李氏不客气受了,“要不然你爹的聪明劲儿打哪来的?还不是跟老娘学的?”
涂菲媛听了,更是咯咯直乐:“就是,就是,奶奶才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
涂菲媛做饭精细,又感谢祁朗等人保护爷爷奶奶之余,还帮忙垒了院墙。故此,很用心做了一桌子饭菜。毕竟,如果找泥瓦工匠来盖房子,少不得又是一份工钱。香喷喷的味道,浓郁得简直化不开,在院子里飘着,所有人都从营帐里出来了,目光直直地望过来。
去紫霞山庄解毒的这些日子,家里添了好些碗筷盆具,都是崭新的。等饭菜做好之后,涂菲媛便把侍卫们的菜盛进几只盆里,然后洗了一摞碗,喊祁朗等人端回去。剩下的,便是自己这些人吃的了。
“我跟他们一起吃。”斐烈过来说了一声儿,便往营帐那边去了。
李氏连忙叫他:“大人,跟我们一起吃吧?”
“奶奶,人家跟祁朗他们有话要说呢,你别难为人家。”涂菲媛拉住李氏说道。
斐烈的步子微顿,随即走向营帐的方向。
他并没有话要对祁朗他们讲。就算有,方才也都讲过了。他只不过是,不想难堪。
从紫霞山庄回来的路上,他骑着黑风紧跟在马车周围,通过被风吹动的车帘,几次三番看到里头,她的肩窝里枕着那小子的脸。
她对那小子很好。如果要一桌吃饭,有那小子的位子,就没有他的位子。
他乃堂堂王爷,何必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较劲?脚下大步流星,走向营帐里头。与祁朗等人,一起用饭。
只见祁朗等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口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还是涂姑娘做饭好吃。”
“涂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儿。长得美,做饭又好吃。”
“也不知道长大后说给什么样的人家?”
祁朗咬着肉,心中一动,抬头瞄了一眼斐烈。只见斐烈面无表情,动作飞快但是不乏优雅地吃着饭,忽然笑了。吐出口里的鸡骨头,凑过去,肘弯撞了撞他:“大人,您……就没有啥心思?”一边说着,一边对斐烈挤眉弄眼。
斐烈抬头看他:“吃饭。”
“是,大人。”祁朗回到座位上,心里止不住惊叹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人终于也动了心。
他跟随斐烈身边多年,对斐烈的脾气有些了解。此刻斐烈虽然面上冷峻,什么表情也没有,但他就是知道,斐烈动心了。
可怜的大人,二十五岁之前……多可惜?不如娶了涂姑娘,如此一来,等到五年后,涂姑娘才十八岁。往最坏的方向想,就算大人有了三长两短,涂姑娘还芳华正茂,改嫁也来得及。
祁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涂姑娘为人风趣,小小年纪便性子爽朗,如今的模样更是没得挑,配王爷哪里不合适了?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眼珠子不停转动着,思考起怎么撮合两人。
他心里思考着,吃饭的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等回过神来,盆里就只剩下茄子和土豆了,顿时急得睁大眼睛:“肉呢?怎么都被你们吃了?”
“看你魂不守舍,不知道想啥呢?”一人嘲笑道。
“难道你想给涂姑娘当上门女婿?”一人挤眼道。
祁朗瞪起眼睛:“胡说八道!”他们大人动心了,他哪里能跟大人抢食?再说,涂姑娘这样的女子,他可掌不住。指了指盆里的饭菜,瞪着众人道:“吃着涂姑娘做的饭菜,还编排人家,像话吗?”
众人一听,便噤了声,埋头吃起饭来。肉虽然没了,但是菜也香呢。
黄泥胚子垒成的屋里,一家四口也在吃着饭。
“给你留了只兔子腿。”涂菲媛的筷子在盆底下搅了几下,翻出来一只兔腿,夹起来送到阿俊的碗里。
阿俊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碗里的兔子腿,咕咚咽了下口水,娇声说道:“谢谢媛媛。”
“快吃吧。多吃点儿,别顾忌。”涂菲媛说道。
阿俊嗯了一声,拿起兔腿,张口啃了起来。他饿坏了,啃起来十分凶猛,不一会儿就将兔腿啃得只剩下骨头。砸着嘴,咬着骨头,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些都给你。”涂菲媛把涂老头和李氏的那一份菜拨出来,然后把半盆子菜都推到他面前,“别只吃菜,还有饼子,这些饼子都给你吃。”
阿俊连连点头,望着推到眼前的饭菜,脸上几乎冒出光来,埋头就吃起来。
“哎哟,阿俊这个饭量,可咋养活哟?”李氏看着阿俊狼吞虎咽,瘦弱的身子,吞下的食物跟他的身子完全不成正比,渐渐皱起眉头。
涂老头半眯起眼睛,享受着小孙女儿做的美味饭菜,口里说道:“你操心这个干啥?人家阿俊有爹有娘,又不要你养。”
李氏扭头瞪了他一眼,犹豫了下,碰了碰小孙女儿,小声说道:“媛媛,阿俊的爹娘,除了叫他带几身衣裳来,就没给银钱?”
从前阿俊没爹没娘的时候,李氏倒愿意养着他。他聪明可爱,乖顺贴心,李氏把他喜欢得不得了,还想当亲孙儿来养的。如今阿俊找到了亲生爹娘,李氏虽然一样喜欢他,却不愿意养着他了。给别人家养娃儿,她不乐意。
“奶奶,阿俊娘给我的几块布料,你给我裁衣裳没有?”涂菲媛扭头瞥了一眼阿俊,见他埋头吃着饭菜,一点儿没听着几人说话,便收回视线,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李氏才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饭也不吃了,只把筷子一放,往腰上围裙抹了抹手,就往里屋走去:“做了,做了,我拿给你看。”
“做了几身?”涂菲媛也放下筷子,起身往里屋走去。
阿俊发现涂菲媛起身走了,从饭菜里抬起头来,这时涂老头笑呵呵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媛媛进屋看新衣裳去了,没你的事,你吃饭。”阿俊眨了眨眼睛,又重新低下头,埋头吃起来。
里屋,涂菲媛坐在床边,看着李氏拿过来一只锦绣包裹,放在床上打开来:“给你做了两身。你老嚷嚷着减肥,我怕做得多了,渐渐都不合身了,还要改来改去。”
抖开来,一件桃红色的,一件湖水蓝色的。料子都是上好的,又光滑又柔软,摸起来滑溜溜的,穿在身上不知道多舒服。颜色也好,都是染得很正的颜色,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这样的好东西,最配我家媛媛了。”李氏拿起一件桃红色的衫子,抖开来,往小孙女儿身上比划,越比划越高兴,直是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涂菲媛夸赞了几句,便拉着李氏坐下,口里说道:“奶奶,你知道这几块料子,值多少钱么?”
“哎哟,那得值不少钱?”李氏说道。
涂菲媛又道:“这样好的料子,旁人拿钱都买不来的。阿俊娘给我这个,不比给咱们银子好?阿俊虽然吃得多,但是他又不挑嘴,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你以后别说他了。”
“倒也是。他是个人,能吃多少东西?”李氏说道,想开了,又高兴起来了,“阿俊娘真是会办事的人。”忽然笑容一凝,直勾勾瞅着涂菲媛,狐疑道:“你们俩的感情倒是日渐浓厚了?”
“他招人疼,我疼一疼他,又怎么了?”涂菲媛说道。
李氏不由好笑:“你啊,自己还是个孩子,瞧着口气,就跟大人似的。人家阿俊比你年纪还大呢,用得着你疼?”到底放了心,收回视线,指着两件衣裳,对涂菲媛说道:“你先穿哪一件?你要穿,我就不收起来了。”
“湖蓝色这件吧。”涂菲媛说道,又对李氏挤了挤眼,“奶奶,我最近不使劲减肥了,我这样也不难看,你就给我做吧,把那几块料子也都裁了。”
李氏咯咯直笑:“好,好,奶奶这几日啥也不干,专门给你裁衣裳。”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走出去了,坐回桌边,又吃起饭来。
吃过饭,涂菲媛抱了碗到灶边,准备洗刷。这时,祁朗等人也把盆具碗筷抱来了,涂菲媛说道:“你们放着吧,我来洗。”
“那怎么行?我们的自己洗。”祁朗说道。
涂菲媛便笑道:“留着力气,下午还要干活呢,碗就交给我洗吧。”
她如今生得一副娇滴滴大小姐的模样,偏偏挽了袖子,粉嫩嫩的手臂便露出来,准备做尘世间最庸俗的事情,让人看了,只觉得不合适。祁朗才想开口,身后斐烈走了过来,说道:“叫祁朗洗吧。”
祁朗一听,立刻蹲下来,把碗筷拢到自己身前,准备就水洗刷。涂菲媛见状,便没有再争抢。站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一摞,说道:“你这么爱洗碗,就把我们的也洗了吧。”
祁朗愣了一下,便爽朗应道:“好。”说完,便认认真真洗起碗来。
涂菲媛就站在旁边,打量着他的动作和神情。但见他应下来的时候,脸上也不见不悦,洗碗的时候,更是麻利又痛快,心中好感顿增。
“哎哟,媛媛,你怎么叫人家洗碗?”李氏才离开一会儿,就见小孙女儿把活计推给别人,自己站在一边看起热闹来了,顿时不高兴地道。
涂菲媛也不答,只问道:“奶奶,你这几日看过玉儿姐姐没有?”
李氏愣了一下,说道:“去看过的。”说完,便闭了口,走到涂菲媛身边道:“你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问?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涂菲媛说道,“我一会儿去看玉儿姐姐去。”
涂玉儿自从落了胎,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约莫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出门走动走动,应当没有大碍。余光觑了一眼祁朗,说着便走出门去。
涂大河家里,一家人才吃过饭,见到涂菲媛来了,全都愣了一下:“你是?”
“三叔,我是媛媛。”涂菲媛脆声说道。
涂珠儿立刻窜过来,在涂菲媛身边打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可能!你咋变得这么白?你涂了几盒脂粉?”说着,便往涂菲媛身上摸。
涂菲媛拨开她的手,说道:“我这几日不在家,便是治病去了。我从前长得黑,是病。如今治好了,就变白了。”说到这里,对满脸不服气的涂珠儿挤了挤眼,“我随我娘,长得白。”
涂家弟兄们几个,虽然模样生得周正,但是皮肤是真不白。就连涂大海,因着读书,常年不做活,也只是肤色发浅,离肤白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更不要说涂大江、涂大河了。故此,涂珠儿的皮肤,便是小麦色的,跟涂菲媛站在一起,就成了“黑妞子”了。
“哎哟!老天爷!”不一会儿,刘氏走出来,见到涂菲媛的模样,亦是快要瞪出来眼珠子,“媛媛,你生得这么好?”
微胖的小姑娘,皮肤粉嫩嫩的,秀丽脱俗,俏生生往那一站,直是跟仙女儿一样的。李氏啧啧称奇,走过来将涂菲媛打量几眼,说道:“你爷爷奶奶这回可不用愁你的婚事了。只怕,该愁门槛不要被踩断了。”
“三婶,我来看玉儿姐姐。”涂菲媛没跟他们多扯,张口说出来意。
刘氏指了指一边,说道:“你玉儿姐姐在厨房里洗碗呢,你等她洗完出来跟你说话。”
“玉儿姐姐都好利索啦?”涂菲媛闻言有些惊讶。
刘氏说道:“你玉儿姐姐,你还不知道?再闲不住的。”说到这里,面上泛起笑意,凑近涂菲媛说道:“还多亏了你,那日说了一番话,玉儿想通了,心情渐渐好起来,又跟从前一样了。”
“那敢情好!”涂菲媛一听,也是高兴。眼睛转了转,说道:“三婶,玉儿姐姐常在家待着,也不好。反正这几日,我家里热闹着,不如叫玉儿姐姐有空了,就到我家去,散散心。”
刘氏是个精明的妇人,听了涂菲媛的话,心里转了两道弯,不禁露出喜色来:“好,好。我瞧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爷爷奶奶也是孤单,就叫玉儿过去陪他们说话儿。”
“嗯,行。”涂菲媛见刘氏同意了,便知事情成了一半。等涂玉儿洗了碗出来,便又跟她说起来,怕她不同意,还加了一句:“我家里盖房子,忙得厉害,玉儿姐姐聪明,帮爷爷奶奶看着点儿,那里顾不上的,就提醒他们一句。”
涂玉儿有些不想去:“媛媛,你家都是一群大男人,我去了不好。”
“姐姐,咱们穷乡僻壤的,谁讲究那个?你看我,我都不在意。咱们过日子的,天天思虑这个顾虑那个,还过不过啦?”涂菲媛脆声说道。
涂玉儿心里觉得,自己身上出了这样的事,已是矮人一头。这些天,连门也没出过,就怕被人指指点点。听了涂菲媛的话,还不同意,只是摇头:“不好,不好。”
“姐姐是不是埋怨我白白使唤你,不给你发工钱?”涂菲媛又说道,“我给你发工钱。”
涂玉儿有些好气,伸手点在她的眉心:“就你鬼机灵。姐姐怎么能图你的钱?”
“你还真图我的‘工钱’。”涂菲媛冲她挤了挤眼,揽过她的颈子,将她拉低一些,凑到她耳边说道:“我干娘是神医,我这身病就是她给治好的。赶明儿我带你去,叫干娘给你瞧瞧,再不会有毛病落下的。”
涂玉儿一听,眼眶顿时红了,随即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媛媛……”
“怎么样?答应不?”涂菲媛冲她挤眼。
涂玉儿不禁又是哭,又是笑,一把搂过她,说道:“姐姐真没白疼你。”
“行啦,我话带到啦,等明天我再来,叫你去。”涂菲媛说罢,没再逗留,抬脚走了。
等她走后,涂玉儿还在又哭又笑,刘氏方才没站在旁边,只叫姐妹俩说话。见状走过来,说道:“她跟你说啥啦?瞧你又哭又笑的。”
“媛媛真是个好孩子。”涂玉儿说道,把方才涂菲媛对她说的话对刘氏说了一遍。
刘氏一听,顿时瞪大眼睛,愕然良久,才情不自禁说道:“我往日瞧着你,心地太软善,竟是我错了。如果你没有疼她,今日怎么会有这福报?”
可以说,如果没有涂菲媛,涂玉儿再不可能和离成的。只怕,如今生死都未知呢。更不要说,病根会治好,没伤没痛,还能再说亲再嫁。
涂菲媛解决了心头一件事,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松许多。却在这时,路拐角冲出一人来,手里拿着菜刀,疯了一般冲涂菲媛砍过来:“我砍死你个小贱蹄子!”
------题外话------
话说,谁看出来,媛媛对阿俊动情了?这里的动情,是指男女之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