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了村子口,涂玉儿便下车家去了。望着女子离去的婷婷袅袅的背影,祁朗心里有些不舍。待回过头来,发现好几双眼睛还没有收回来,仍旧盯着涂玉儿离去的背影。顿时,危机感顿生。
“奶奶,我回来了。”马车停在玉河村北头的大门前,涂菲媛走进去说道。
李氏在收拾院子,闻言抬头望过来:“媛媛、阿俊回来啦?”待看到涂菲媛身后跟着的黄连与祁朗,一人扛着一只硕大的筐子走进来,里面满腾腾都是葡萄,少说也有*十斤,不由讶道:“这怎么又带回这么多葡萄来?”
涂菲媛道:“酿酒。”指挥着黄连与祁朗,把葡萄筐子搬到阴影处放下,然后进屋倒了碗茶给黄连,递过去道:“你辛苦了。”
黄连接过来喝下,笑道:“涂姑娘折煞小人了。不知涂姑娘还有何吩咐?”
“今日没有了。”涂菲媛说道,“日后还劳烦你日日过来送一趟葡萄。”
黄连便道:“那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拱了拱手,转身告辞了。
“媛媛,这样好的葡萄,吃了多好,你酿那玩意做啥?”李氏看着两筐葡萄,有的深紫近黑,有的红艳如海棠花儿,有的青莹莹的招人爱,都是水灵灵的,看起来美得很。再一想昨晚喝的葡萄酒,虽然多了股子清甜,到底是酒,可没有果子好吃,很不理解小孙女儿的做法。
涂菲媛便道:“奶奶,酿酒了能赚钱。”蹲下来,瞧着两筐葡萄,挑挑拣拣,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又对阿俊说道:“去取个小筐子,把葡萄洗了,分给祁朗他们吃。”
家里这些侍卫,关起大门,一整天都在盖屋子。眼瞧着西边那间,已经盖得差不多了,就差封顶了。
昨晚上涂菲媛跟他们讲过,家里一共盖四间屋子就行。东边一间,西边一间,正屋盖做两间,中间隔堵墙留道门,进出方便就行。又打了主意,酿了葡萄酒要放在阴凉背阴处,便叫他们先把西边那间屋子盖起来,不必开大窗户,留两口小窗就行。
“嗯。”阿俊如今很是乖了,涂菲媛吩咐他什么,极少不应。取了筐子来,盛了葡萄,到井边去洗了。
侍卫们正累了,见阿俊端着洗净的葡萄过来,笑着停下手里的活,纷纷洗了手,站到树荫下吃起来。
“这葡萄可真甜。”一名侍卫说道。
“又大又甜,真是难得。”又一人说道。
涂菲媛便想起来当初斐烈去求葡萄,被孟庄主撵出门的事了,不禁也笑起来:“公侯皇帝又如何?该吃不到的,仍就是吃不到。”
“涂姑娘说什么呢?”侍卫们离得远,只听见涂菲媛似乎笑了一声,在说什么,却没听清,便问她道。
涂菲媛才要开口,蓦地一个尖细的少女声音拔高,伴随着砰砰的拍门声响起:“涂菲媛!你开门!你把阿俊弄哪儿去了!”
“又是那个姑娘?”侍卫们吃葡萄的动作一顿。随即,两人放下葡萄,走向门外:“涂姑娘别担心,我们把她撵走就是。”
涂菲媛站起来道:“不必,我亲自跟她说。”
打开大门,果然看见阿皎站在门外,一只手抬得高高的,正要拍门。见到涂菲媛,两只眼睛瞪了起来:“涂菲媛,你把阿俊卖哪里去了?”
“我没卖他。”涂菲媛抓住她伸过来尖尖的五指,挪到一边。
阿皎不信:“那你怎么有钱盖房子?”
“我自己就不会挣了么?”涂菲媛好笑地道,扭头往院子里喊人,“阿俊,有人来看你了。”
阿俊闻言走出来,看到阿皎:“你找我?”
“你没事?我前几日找你,你怎么不在?”阿皎见到他,高兴极了,从涂菲媛手里抽回手,整了整衣裳,走近两步说道。
阿俊退后一步,看了阿皎一眼,对涂菲媛道:“媛媛,我不想跟她玩,我回去吃葡萄了。”
“我不管。”涂菲媛眼见小姑娘的脸色变了,顿时明白过来,丢下一句就转身进了院子。
阿俊随后跟进去,却听身后“哎”的一声,被阿皎抓住衣角。他转过头,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你,你没事吧?她有没有欺负你?”阿皎咬了下嘴唇,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
阿俊不高兴地抽回衣角:“媛媛对我很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阿皎一眼,转身回了院子。顺道把大门也关上了,关得严严实实,一丝儿缝也没有。
门外,阿皎的脸色变了几变,又失落又伤心,还有一丝勉强到挂不住的安慰。咬了咬唇,又看了大门一眼,揪了下衣角,转身走了。
“你不跟人说话?”涂菲媛见阿俊后脚就跟进来了,还把大门关上了,挑了挑眉问道。
阿俊洗了一盘最大最红的葡萄,丢了两颗进嘴里,含混说道:“不说。”然后搬了小板凳,坐在涂菲媛的身边,开始剥了葡萄喂给涂菲媛:“媛媛吃葡萄。”
“你自己吃吧。”涂菲媛瞥他一眼,板板整整坐在小凳子上,把盘子放在膝盖上,白净的手指捏着葡萄,直直递过来,生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儿,像极了忠心耿耿的小丫头。与才来的时候,那一副贼精的小狼崽模样,大相径庭。
阿俊的眼睛眨了眨,站起身把葡萄放在凳子上,去灶边拿了只碗过来。又坐下,把盘子放在地上,碗搁在膝盖上,剥一粒葡萄就往碗里放一粒:“留着你一会儿吃。”
这一瞬间,涂菲媛心里浮现一个念头。若是她真的成了小富婆,娶个这样的小相公,贴心贴肺地过日子,倒也是一桩美事?
不远处,吃完葡萄又开始给屋子封顶的侍卫们,看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他们家大人哪儿都好,就是不善言辞。连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怎么抱得美人归?
祁朗本来是斐烈最贴心的下属,放在往常,必定要动脑筋给他说话的。奈何此时有了心事,一时分心,竟也顾及不上。
“阿俊,别剥了,把葡萄搬到你屋里去。”涂菲媛接过阿俊腿上的碗,对他说道。
葡萄的种类太多,分开来酿酒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家里的坛子不够,明日要去集上采购些来才行。
阿俊中午才吃饱了,此时精神头好得紧,应了一声,一手提起一个,就搬进去了。
“咚咚咚。”大门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
涂菲媛起身过去开门,只听侍卫们笑道:“必定是大人回来了。”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斐烈。牵着黑风走进来,低头一看,涂菲媛的手里端着小半碗剥好的葡萄,伸手捏起一粒填进嘴里:“多谢。”
涂菲媛已经愣住了,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客气起来?
侍卫们也看到这一幕,纷纷也是愣住了,大人才进了趟京城,怎么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珍妃娘娘传授了他几招?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珍妃娘娘是个很得圣宠的妃子,简直就是宫中的常青树,多年来始终荣宠不衰。
“谁叫你吃的?”搬了葡萄进屋的阿俊,走出门就看见给涂菲媛剥的葡萄被斐烈吃了,气得说得:“那是给媛媛剥的。”
斐烈一听,步子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涂菲媛,满脸歉意:“对不住。我实是有些渴了,才吃了你的葡萄。一会儿我洗了手,再补给你一碗。”
涂菲媛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他的这句话再次震惊在原地,讷讷地道:“不必了。”
“不必客气。”斐烈说完,牵着马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阿俊轻哼一声。
“小姑娘,看见我来,惊讶不惊讶?”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涂菲媛转头一看,微微瞪起眼睛:“周大人?”
“我来取酒。恰巧遇见王爷,就一道儿过来了。”周监正笑着走进来,牵着一匹个头身材都逊黑风一等的马儿。
涂菲媛道:“酒会给你的。只不过,眼下没有那许多,只能先给你一斤。”
“行。”周监正说道,“先把最先许我的一斤给我,其余的十五斤,慢慢来便是。”目光瞥见阿俊,视线下移,落在他的手上:“扳指怎么不戴?”
涂菲媛忙道:“他还要做活,哪能一个劲儿戴着?回到家就摘下来放起来了。”
“哦。”周监正的目光微闪,面上依旧是笑着的,又说道:“不知我可否住下来?”
涂菲媛愣了一下:“大人何出此言?”
“我掐指一算,住在这里好吃的好喝的都有,还有美酒。”周监正笑眯眯地道,“所以来之前我就上了奏折,请了病休。”
涂菲媛的嘴角抽了抽:“我们家小业小,可容不下周大人这尊大佛。”
“怎么会?连王爷都容下了,何况我这么个芝麻小官儿?”周监正一脸笑眯眯,又抬手指了指盖房子的侍卫们,“你们家盖房子呢?可见不缺地方住。”不等涂菲媛开口,又指了指营帐,“便是涂姑娘不给我房子住,我跟王爷挤一挤营帐也行。”
如此厚颜之人,涂菲媛也是没辙,便没好气地道:“大人既然把我家当客栈,那就拿银子来。住一天,一两银子。吃一天,一两银子。小本生意,不赊账,大人先把钱交来。”
“王爷,借我点银子。我出来得急,没带银子。”周监正听罢,牵着马儿往斐烈身边去了。
斐烈便掏出一锭银子来,约莫有十两,抬手抛给周监正。周监正伸手接住了,笑眯眯地走过来,递给涂菲媛:“先住五天的。”
“那周大人住的开心。”涂菲媛不客气地接过银子,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斐烈过来了,说道:“涂姑娘,可否拿一串葡萄来?”
“行。”一个王爷要吃葡萄,涂菲媛总不能不给吧?便从屋里挑了一串出来给他。
斐烈接过来后,对她点了点头,走到灶边取了只碗,却开始剥起皮来了。涂菲媛见了,眼角一抽,他该不会当真要剥一碗补给他吧?
却没有猜错,剥的过程中,斐烈一颗也不吃。等到剥完了,便走到涂菲媛跟前:“涂姑娘,给你吃。”
涂菲媛低头一看,满碗的葡萄,晶莹剔透,皮儿悉数剥去,果肉也不见破损,当真是再好也不过的手艺了。
她哪里知道,斐烈今日在珍妃宫中,被珍妃指点着,剥了好一天葡萄,才练得这份功力。见她不动,斐烈沉声说道:“涂姑娘为何不接?可是不喜欢?”
“我……”涂菲媛真不想接。她跟他有这么熟吗?若是不接,只怕又得罪人。张口才想说,她要减肥,不能吃太多,蓦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碗抓住。
“拿来。”阿俊娇娇的声音说道。
斐烈捏着碗不松,眼睛微微眯起,冷冷地射向阿俊。
“你方才吃的葡萄是我剥的,这碗就该给我。”阿俊说道。
斐烈抿了抿唇,直直看着阿俊:“这是给涂姑娘的。”
“媛媛的就是我的。”阿俊大力夺碗。他力气大,斐烈比不过,手中一滑,便被阿俊硬生生夺走了。
眼看阿俊夺过碗,轻哼一声,坐到小板凳上,一粒一粒开始吃起来,斐烈心里涌出怒火。抿了抿唇,沉声说道:“涂姑娘都没吃,你却先吃了,你眼里有没有涂姑娘?”
这是……挑拨离间?涂菲媛心中一动,目光暗暗打量起斐烈。他这次回来,行径大为古怪,若非身量打扮都没错,她直是要怀疑换人了。
只见阿俊一边捏着葡萄吃着,一边口里答道:“媛媛要减肥,一顿吃不了这么多,我给她留半碗就够了。等她再想吃,我再给她剥。”
斐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射向阿俊的眼神,冷冰冰的带着刺。
“王爷,不知可否请你帮忙一件事?”这时,涂菲媛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斐烈问道。
斐烈将视线从阿俊的身上收回来,低头看向涂菲媛:“请说。”
“可否借王爷的马一用,我想进城买几只坛子来,酿酒。”涂菲媛说道,“今日从紫霞山庄取了些葡萄,若是明日再酿,未免有些不新鲜。我瞧着天色尚早,来回一趟,也够用了。”
斐烈点点头:“好。要买几只?”
“五只坛子。”涂菲媛说道,比划了坛子的大小,然后进屋掏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他,“烦请王爷帮忙。”
斐烈推开不接:“还有别的要买的吗?”
“再买二十斤白糖。”涂菲媛说道,正了正神情,又把银子推给他:“请王爷收下。”
不过就是这么点子东西而已,能花几个钱?瞧着涂菲媛递过来的碎银子,连一两银子都不到。斐烈不接,又给她推回去:“涂姑娘不必见外,总归我们喝酒也没给钱。”说着,转头去喊周监正,“随我进城买些东西。”
涂菲媛见他执意不收,只得收了回来:“那便多谢王爷了。”
才说着,斐烈和周监正分别牵了马,往外头去了。
一时间,站在院子里,听着叮叮当当的盖房子的声音,又摸了摸方才收的周监正的食宿费,涂菲媛只觉得恍惚,就这样又住了一个大人物进来?
“媛媛啊,方才那人是谁啊?”李氏这会儿才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小孙女儿身边问道。
涂菲媛说道:“他姓周。奶奶叫他小周就可以了。”
反正涂老头和李氏有个儿子是做官的,说起来周监正见到他们还要叫一声“伯父”“伯母”呢。涂菲媛也不怕周监正生气,他最好是生气了,赶快走了才好。毕竟,阿俊是不大喜欢他的。住得久了,未免要闹矛盾。
“哦,他以后也要在咱们家吃饭?”李氏的脸上有些担忧,只觉得家里住了这么些大男人,似乎不大好。
涂菲媛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李氏:“他不白吃白住,给银子的。”
李氏“哎哟”一声,接过来,惊道:“咋给这么多?这吃两年也吃不完?”
“就给他吃五天。”涂菲媛脆声说道,又安慰李氏:“他家里忙得很,过几日就回去了,奶奶别忧心他。”
李氏一时讷讷不出声,抬眼看着嫩藕一般白生生圆乎乎的小孙女儿,眼珠子又黑又亮,瞧着便是极有主意的人,她心里忽然松了一股劲,抬手拍了拍涂菲媛的手臂:“媛媛啊,以后咱们家的事,你做主就行了。奶奶不问了,也不管了,就只跟着你享清福了。”
“好嘞!”涂菲媛愣了一下,便笑着抱住李氏的手臂,说笑着往屋里去了。
阿俊从小凳子上站起来,端着半碗葡萄,递给李氏:“奶奶,你吃葡萄。”
李氏低头一看,半碗葡萄都是剥好的,水润润的,清甜诱人。再看阿俊美极了的脸庞,清澈明亮的眼睛,红艳艳娇嫩嫩的嘴唇,一时感慨万千。
前不久,她的小孙女儿还是个又黑又胖又木讷的傻孩子,这一转眼,变化这样大。家里多了这么些人,还要盖新房子。捡了个少年,又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有他跟媛媛互相扶持着,他们老两口还担心啥?
“媛媛啊?在家哪?”这时,大门口出现一个声音,转头一看,刘氏领着涂玉儿来了。
走近来,看见李氏,刘氏的眼眉皱了皱,嘴唇嚅嗫下,喊了一声:“娘。”然后再不看她了,只对涂菲媛说道:“我听玉儿说了。这事,多亏了你。别的婶子也不说了,有用得上婶子的,你只管开口,任凭多难的事,婶子再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行!”涂菲媛也不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之类的好听话,只看向涂玉儿,笑着说道:“玉儿姐姐对我好,我就对玉儿姐姐好。这事儿我能帮得上,便不会不管。”
刘氏一听,愈发觉得对脾气,眼神更加慈爱起来,将手里提着的一只篮子递过去:“呶,三婶熬了一碗豆沙,你尝尝。”
刘氏在家里包豆沙包,熬了一锅豆沙,才要包着。见到涂玉儿回来,又听了那一番话,刘氏心里顿时热乎得不行。思来想去,也不刻意做什么感谢了,便直接舀了一碗豆沙就过来了。正如她方才所说,来日方长,总有见人心的时候。
“等晚上三婶把豆沙包都包好了,送过来给你吃。”刘氏又说道。
才说着,忽听“砰”的一声,一块砖头从上面落下来,众人齐齐吓了一跳。
“对不住,手滑了。”祁朗从架子上三两下跳下来,弯腰捡起落下的转头在手里,张口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对着涂玉儿点点头,又攀越上去了,动作矫捷灵敏。
刘氏打量几眼,忽然说道:“你仔细着些,万一砸到人,可不是小事。”
“晓得了。”祁朗连道几声,一脸歉意,再不朝这边看。
刘氏才收回目光,眼角瞥了自家闺女一眼,但见涂玉儿垂着头,耳朵尖儿都红了,手指摆弄着衣角,一声不吭。
“行了,我们走了。”刘氏抓起涂玉儿的手,就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一事,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媛媛,你是不是给了胡氏一件东西?”
涂菲媛微讶,刘氏怎么知道了?转念一想,胡氏怎么可能憋得住,必定要四下炫耀的。便说道:“嗯,我感念她来我家通风报信,送了她一件小玩意儿。”
“你觉着是小玩意儿,旁人可不这么觉得。”刘氏皱了皱眉,“胡氏在村里四下显摆的,我瞧着那边知道了,定要来闹,你仔细着些。”说着,抬手指了指老二家的方向。
涂菲媛点点头:“我晓得了,多谢婶子提点。”
“那我们走了。”刘氏牵起涂玉儿的手,往外走了。
好巧不巧,才走到门口,迎面看见一人。吊梢眼,稀疏眉,一脸刻薄相,不是老二家媳妇荣氏又是谁?
“走开!”荣氏迎面看见刘氏,愣了一下,随即挥出胳膊一下子拨开,往里面走进来:“黑妞子,你是不是给了胡氏东西?你的心咋那么外向啊?前阵子我叫你给我一根玉簪子,你不给,非要我五百文买你的。如今倒好,值几两银子的东西,你眼也不眨就送了胡氏!”
那枚白玉扳指,已经被村人从二两银子的价值,咋呼到了四五两银子。荣氏听了,心里可不要恼?气冲冲地找了过来。
这阵子,她一直耳闻老涂家不得了,又吃又喝。偏偏,她每回过来,总得不了好。那些侍卫们都不是善茬,上回还把她的胳膊拧了,她真是怕了。又不敢叫三个宝贝儿子来,生怕折他们手里。今天见到那枚白玉扳指,算是狠下心,她就是拼去半条命,也要讨回应得的。
“你长没长眼?喊谁黑妞子呢?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人生得比你黑吗?若叫也叫你黑婆子才对!”刘氏折身走回院子里,指着荣氏的鼻子就骂道。
荣氏瞪眼,拍开她的手:“你骂人呢?生不出带把的贱妇!怎么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一连生两个闺女,还被人休了一个,我要是你,早都投河了!”一边说着,一边啐了一口。
刘氏闻言,气得脸色变了,撸起袖子要跟荣氏撕起来:“你说啥?你再说一句?老娘活撕了你!”
“说的就是你!没用的东西!一个带把的也生不出来!瞧瞧你家大闺女,哎哟哟亲娘哟,可怜死了,被人骑脖子上拉屎,怎么还有脸活着哟?”荣氏不甘示弱,抬手跟刘氏撕打起来,口里不停地骂道。
李氏闻言,也气急了,到墙边拎了扫把,加入进来:“你胡咧咧啥?玉儿招你惹你了?狠心肠的狗东西,你滚,别在我家院子里!”
“你打我?老天爷啊,有这样当娘的吗?自己吃香喝辣,不管儿孙死活呀!”荣氏又骂又哭起来。
刘氏冷笑:“这都是媛媛挣的,跟咱娘没半文钱干系!媛媛爱给谁花就给谁花,哪怕给外人你也管不着!你有什么不服气的?老屋被你占了,家具被褥被你截了,啥都被你拿走了,你还想拿走啥?”
这件事一直是刘氏的心病。她嫁给涂大河这些年,从没在涂老头和李氏手里得到过什么,一切都被荣氏夺走了。荣氏又贪婪不够,天天到二老跟前缠磨。涂大河心里憋气,偏偏又孝顺,好容易狠了狠心,拉着她们娘几个自立门户,再不跟二老来往。
这些年过得倒也平静,刘氏心里的不甘,渐渐也随着时间变淡了。只不过,每次看到荣氏,仍旧是气恨难平。逮着机会,可不要狠狠厮打一通?
“是我拿走了吗?分明是给涂家的子孙了!”荣氏仗着肚子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带把儿的,挺直胸膛骄傲说道。
刘氏最气短的就是这里。若是她肚子里也爬出一个带把儿的,定不会叫所有东西都给荣氏抢走。就是因为没有,她抢啥都心虚。只能怪涂老头和李氏偏心,再不来往。
看着荣氏得意的嘴脸,刘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直是气得脸都狰狞了,恨不得撕烂了她。就在这时,忽然从天而降一坨泥巴,和了稻草秸秆等东西,“啪嗒”一声,落在荣氏的脸上。一大块还滑进了她大张的嘴里,顿时弯腰哇哇大吐起来。
“哎哟,对不住,手一滑。”上头响起祁朗的声音,却没有半丝歉意,而是带着阴冷。跟着斐烈多年,他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斐烈的习惯,比如生气的时候,声音冷沉沉的。
荣氏吐掉泥巴,连忙到井边舀了水漱口,看着衣襟上的泥巴,气得破口大骂:“贼小子,你——哎哟!哎哟!”
一坨一坨的泥巴,雨点般砸下来,照着荣氏的头上、脸上、身上,啪嗒啪嗒落下来,很快就变成一个泥人。随即,“砰砰”的声音响起,一块块砖头也落下来,竟不止是祁朗了,其他人纷纷效仿起来。还有一块砖头,砸到荣氏的脚上,顿时砸得荣氏抱着脚嗷嗷跳起来。
“对不住,手滑。”上头响起一个个毫无歉意的声音。
唯独祁朗,气得鼻子都快掉了,扭头瞪着伙伴们,眼中满是恼怒——他在喜欢的姑娘面前秀存在感,他们在做什么?
几人看过来的眼神,透着同一个意思——他们也在喜欢的姑娘面前秀存在感。
这些人都是大老粗,哪怕祁朗生得眉清目秀的娃娃脸,心里也是大老粗,纯爷们儿一个。最喜欢的姑娘,便是涂玉儿这种温柔漂亮的。自从见了涂玉儿,一颗心就被勾去了,哪怕听说她嫁过人,那颗心也没减半分,反而更加怜惜她。
刘氏不知小伙子们的想法,只觉得他们真给她出气,指着狼狈的荣氏,哈哈大笑:“瞧着,媛媛,玉儿,这就是单脚鸡,就生得这样。”
荣氏愈发气愤了,偏偏她张口一骂,天上就抛下来泥巴和砖头,吓得她心肝颤。又不敢对着他们大骂,上回她对着他们大骂的时候,胳膊给拧了。她心里清楚,这些大爷狠起来可是没边儿的。
“娘,您就看着我被欺负?”荣氏话头一转,看向李氏说道。
李氏“呸”了一口:“活该!”当着这些人的面,揭她大孙女儿的短,李氏厌恶透了荣氏。哪里肯帮她?提着笤帚,朝荣氏当头打过去:“你滚!别脏了我家院子!”
玉儿多可怜啊,荣氏还欺负她,简直不要脸!李氏还气荣氏不长眼,进门喊小孙女儿“黑妞子”,一肚子恼火,提着笤帚,一直把荣氏打出大门:“滚!再敢来,打断你的腿!”
荣氏一身狼狈被打跑,上方盖屋子的侍卫们纷纷吹起口哨:“奶奶,你真厉害!”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都在二十岁左右,跟斐烈差不多。这些日子以来,都熟悉了,见着涂老头和李氏,也都叫爷爷奶奶很顺口了。
李氏提着笤帚走回来,还有些喘,口里骂道:“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众人便又安抚一番,等李氏消了气,刘氏便牵着涂玉儿走了。
这番一闹,日头便又西斜了许多。涂菲媛叫李氏歇着,自己去做晚饭了。等到饭做好,斐烈和周监正也回来了。众人一起吃了顿饭,涂菲媛又倒了一斤酒出来,算是犒劳大家。
只不过,喝完之后,涂菲媛笑眯眯地道:“这顿酒是周大人请的,大家快谢谢周大人。”
“谢谢周大人。”侍卫们纷纷说道。
周监正的脸色顿时绿了,急道:“涂姑娘,不带这样的!”
“你不请,难道要我请?”涂菲媛脆声说道,“你好意思说,大家好意思听吗?”
“不好意思!”侍卫们纷纷应道。
周监正气得一肚子火,朝斐烈发起来:“你教的好手下!”
涂菲媛笑眯眯地收起碗筷,抱到井边,留给祁朗洗刷。然后洗了新买来的坛子,又洗了葡萄,准备酿酒。
阿俊乖巧,坐在旁边,给她帮忙。动作又快又稳,竟比涂菲媛做得还好些。涂菲媛如今使着他,愈发顺手了,渐渐也爱惜起来,柔声说道:“明早你跟他们去打猎。你自己打到多少,都给你吃。”
“嗯。”阿俊点点头,又问涂菲媛:“媛媛最喜欢吃什么?我打来给媛媛吃。”
这样贴心的手下,到哪儿去找?涂菲媛愈发觉得贴心,摸了摸他的头:“你分一只鸡腿给我就好了。”
一眨眼,二十几天过去。
第一批葡萄酒酿出来了,一共五十斤左右,涂菲媛取了四十斤,借了黄连驾车,带着阿俊往镇上去,送给无忧酒楼。
两人离开不久,玉河村来了一队神秘人。穿着银色衣裳,个个裹着兜帽,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冷冰冰看得人心寒。
“我感觉到了,就在那边!”打头一人抬手一指玉河村口的大树下,众人便纷纷跟过去。
胡氏坐在村口的大树下,正跟村妇们闲话,忽然看见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站在面前,吓了一跳:“你是谁?要干啥?”
“不是神子?”那人盯着胡氏典型的农村妇人的脸,忽然目光落在她的拇指上,声音一厉:“这是谁给你的?”
胡氏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白玉扳指,说道:“你要干啥?打劫啊?这是我的,我死都不给!”才说罢,蓦地银衣人手中拔出利剑,搁在她的脖子上,顿时间吓得嗷嗷叫起来:“给你,给你,我不要了!”
“从哪里来的?”不等她拔下戒指,银衣人喝道。
胡氏连忙指向北边:“那边,最北边有一户人家,他们家小孙女儿给我的!”心里暗暗呸了起来,涂菲媛给了她啥呀?还当是好东西,原来是祸害!才想把白玉扳指撸下来,蓦地眼前银光一闪,却是利剑当头砍下……
“我们走!”眼见着胡氏的脑袋骨碌碌滚下来,银衣人没再看,打头带人走向北头。
胡氏怔怔地坐在原处,不明白银衣人为何又放过自己了?心里砰砰直跳,随即赶紧把扳指撸下来。却在这时,白玉扳指忽然从中断裂,不必她撸,自然掉落在地。断口光滑,一丝儿不平都没有。
“啐,还当是宝贝,原来是赝品!”胡氏骂了一声,弯腰捡起来。
午后,黄连驾着马车把涂菲媛和阿俊送回来。
本来两人送了酒就要回来的,拗不过黄掌柜热情,硬是吃了一顿饭。不仅涂菲媛吃饱了,就连阿俊也吃饱了。这一回,黄掌柜直是瞪大了眼珠子,看向阿俊肚子的眼神,好似要剥开他的肚子,检查里头到底装了几个胃?
“停下!停下!”忽然,车外头响起一声尖叫,是胡氏的声音。
涂菲媛好奇下了车,看见胡氏张开手臂拦在前头,便问道:“婶子,怎么了?”
“你这个丫头,你害死我了!”胡氏将手里的两瓣扳指丢向她,尖声说道:“你哪里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硬塞给了我?人家认得,要杀了我!幸亏我命大,才捡回一条命!”
阿俊眼疾手快,两手分别抓过两瓣扳指,怒视着胡氏。
“谁要杀你?”涂菲媛眼见扳指的断痕,光滑又圆润,不似自然断裂,眼神一沉。
胡氏便将上午的事道来:“你说,是不是你害了我?”
“阿俊,我们走!”涂菲媛听胡氏说,将家里的位置透露给银衣人,顿时脸色大变,抓过阿俊就往家里跑。
那两截扳指,是周监正给阿俊的,说是掩护阿俊的行踪。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仍是找来了,但是必定是月圣国的人无误!
“阿俊,你别跟着我,你躲起来!”跑到一半,涂菲媛忽然站住,把阿俊往反方向推去。
阿俊摇头:“我不。”他聪明绝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猜到家里有危险。不容涂菲媛多说,两手抓起她扛在肩上,飞快往家里跑去。
他跑得快,眨眼间就回到了家。涂菲媛捶着他的背,喊道:“你听不听话!”他只做不闻,来到家门口,才把涂菲媛放下来。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一手将虚掩着的大门打开。
顿时,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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