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问麻一,你娘的事?”西屋里,挨着墙角堆放着一排排密封的酒坛,旁边便是一张木床,涂菲媛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阿俊问道。
阿俊躺在床上,面朝里,侧身蜷着,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听着涂菲媛问,他也不吭声。
“你跟我说说?”涂菲媛戳了戳他。
阿俊被她戳着,一动不动。
涂菲媛便道:“你再不说话,我走了?”
自从中午他从麻一身边跑开,一下午都精神不振,她哄了他不短时间了,他总不吭声,她也没耐心了。
谁知,话音才落,就被阿俊逮着手,贴着脸压在下面。揪着她的手指头,一下下把玩着,脸颊一点一点蹭她的手心。只不过,仍旧是一言不发。
被他压着手心,涂菲媛不得不坐到床上,低头看他道:“说话。”
阿俊半垂着眼,嘴唇微微撅起,脸颊不停蹭着她的手心,娇娇软软的声音慢慢响起来:“我不要听她的消息。”
“为什么?”涂菲媛诧异问道,“你不是要去找她吗?”
之前他还伤着腿,走出院子,一路向北,走了好远。又在地上画画像,叫涂菲媛帮他找。
如今消息唾手可得,他怎么反而不想知道了?
“她不要我了。”阿俊垂下眼睛,偏了偏头,整张脸都埋进涂菲媛的手心里。
他的皮肤又细又滑,呼出的气喷在手心里,有点烫手。涂菲媛还能感觉到他浓密的睫毛蹭着手心,痒痒的。
“你误会了。”涂菲媛说,伸出另一只手,拨弄他柔软的头发,“如果她不要你,为什么叫麻一来保护你?”
阿俊微微愣了一下,从她的手心里抬出眼睛,说道:“她要我?”
“你说呢?”涂菲媛反问。他这么聪明,根本不必多说。
阿俊又垂下眼睛,把玩起她的手指,一根一根。
“别玩了,我出去了。”涂菲媛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人都齐了,涂大河与刘氏也来了,抽手起身,准备出去。
阿俊却抱着她的手不放:“我不想出去,你也别去?”
“干什么?”涂菲媛低头瞅他,“你又不跟我说话,我待着干什么?”
“你跟我说,我听。”阿俊翻身向外,仍旧抱着她的手,压在脸下面蹭着,微仰起脸看着她说道。
“呸!”涂菲媛伸手拍在他的额头上,“要么你说我听,要么我出去了。”
她都哄了他半个下午了,还叫她哄他?想的美。
阿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微暗的光线下,犹如初生不久的幼犬,眼膜有些微微发蓝,懵懂地看过来,叫人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涂菲媛心中叹了口气。自从遇见他,她对美色的抵抗力日渐加强,连斐烈那样刚强硬朗的男子,也轻易叫她无法失神。偏偏,对他的抵抗力,从始至终没有变强,反而有变弱的趋势。
“媛媛,你真好看。”阿俊仰着脸看着她说道。
涂菲媛斜眼瞧他:“之前不是说我丑?”她还记得才捡来他时,他嚣张的气焰,竟抽了裤腰带捆她的手,还一本正经地说:“真丑。”
阿俊眨了眨眼,说道:“我没说过。”
“你再说?”涂菲媛扬起语调,眉头也挑了起来。
阿俊这回没眨眼,依然一本正经地道:“我没说过媛媛丑。”
涂菲媛便哼笑一声,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就你贼。”
他是说过“真丑”,但他没加主语,这时审他的官司,竟是审不了他。
她没用劲儿,打在头上也不疼。阿俊一抬手,将她这只手也逮过来,放在自己脸上。一时间,整张脸便被涂菲媛包裹在手心里了。
“疼不疼?”涂菲媛眼珠儿一转,两只手掐住他细皮嫩肉的腮帮子,用力往外拽。
阿俊呜呜摇头。
“这样呢?”涂菲媛反手一拢,将他的口鼻都捂在手心里,狞笑着看着他。
阿俊依然呜呜摇头。
“我就不信了。”涂菲媛使劲捂住他的口鼻,不叫他喘气。
阿俊只是在手下微微扭动身子,也不求饶,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不无辜地看着他。
忽然,涂菲媛只觉手心一痒,蓦地脸色变了。不等她收回手,又是湿嗒嗒的一下,舔在了她的手心。
“谁叫你舔的?”涂菲媛怒道,收回手,拧住他的耳朵。
阿俊眼睛一闪,趁势向前一窜,两手抱住涂菲媛的腰,猛地用力,将涂菲媛拖到床上:“媛媛,我们到床上玩。”
涂菲媛不提防,一下子给拖床上,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撑住床板,才没压到他身上。见阿俊还要把她往里头拖,气的腾开一只手就揍他:“谁叫你拖我的?”
这回没客气,霹雳啪啦,照头就打。阿俊顿时知道她生气了,连忙松了手,改为抱住头:“媛媛,别打。”
“不打你打谁?”涂菲媛这回一点儿不心软。好么,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学人家耍流氓。这个毛病不给他治了,他要翻天去。
一通巴掌打下来,半点不手软,打得阿俊彻底怕了,抱头呜呜叫着,不敢抬起来。
“还敢不敢了?”涂菲媛又用被子盖住他的头,一通狠揍,才撒了手。
阿俊忙不迭地道:“不敢了。”
“哼,不敢了就起床,该吃饭了。”涂菲媛松了被子,甩了甩手,扭头朝外走了。
身后,阿俊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她的背影,咕哝一声,垂了眼,掀开被子下床。
涂玉儿和李氏帮忙,不一会儿就把饭做齐了。
前阵子盖房子的时候,她便常常来帮忙,故此也不生疏,盛出饭来就要给祁朗等人送去。才盛好,还没端起来,便听到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我来吧。”抬头一瞧,祁朗就站在身后。想起不久前他追出来,夸她簪子好看,不由得脸上一红,扭过头不看他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祁朗盯着心爱的姑娘猛瞧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移开,往营帐里端饭。等他走后,涂玉儿也将饭菜端上了桌。
“许多年没聚在一起吃饭了。”涂老头看着大儿子一家、三儿子一家,齐齐坐在身边,禁不住感慨道。
涂菲媛伶俐地走过来,给他倒了酒:“爷爷,吃酒。”
“好,好。”涂老头欣慰地点了点头,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认真地道:“这些年来,日子虽然不易,总算是过来了。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涂大海和涂大河心里有愧疚,随后斟了酒,一同饮下:“爹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涂大海愧疚于离家多年,未能尽孝不说,又叫二老操碎了心。涂大河愧疚于小心眼,跟二老起了隔阂,这些年来不闻不问,对涂大海留下的女儿也未能照顾。三个大男人,喝起酒来,频频吐起心里话。
云诗和刘氏这边,也上了一坛酒,葡萄酒不醉人,女子喝些也无妨,故此涂菲媛便也拿了一些上来,上到李氏,下到涂珠儿,全都吃了些。阿俊趁机也偷偷喝了一些,自以为没被涂菲媛发现,其实涂菲媛是不跟他计较。
“咦,我怎么瞧着,你长得有些像孟家小姐?”喝了酒的涂珠儿双颊酡红,眼神也有些朦胧起来。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阿俊,只觉得十分眼熟,尤其他说话的声音,更是好听得直挠心窝,不由得说道。
阿俊低头吃着饭,眼也不抬,好似没听见似的。旁边的阿皎,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涂珠儿一眼,才认出来这就是跟她打过架的女孩子。只不过,眼下她脸上都是伤,涂珠儿竟然没认出她来。便也垂了眼,不声不响吃着饭。
“什么孟家小姐?”涂玉儿扭头看见妹妹开始东倒西歪的,便道她醉了,轻巧挪了她的酒杯,不叫她喝了。
涂珠儿抬手一指阿俊:“孟小姐,你好狠心,我天天逗你玩,你走了都不跟我说。”
“珠儿看错了,他是阿俊,是个男子,并不是姑娘家。”涂玉儿连连劝道。
谁知,涂珠儿发了疯,摇摇晃晃站起来,非要朝阿俊走去。涂玉儿连忙放下筷子,抱住她道:“珠儿,别闹。”哄了几下,没哄住,只得扭头对桌上说道:“她吃醉了,我送她回家。”
“去吧去吧。”刘氏抬眼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道。
涂玉儿便扶着涂珠儿,半哄半拖地往外挪。那边,祁朗抬头瞧见,立时放了筷子,悄悄跟了出来。
这边吃着酒,很久才散。涂大河吃酒吃多了,口里不停说着话,到后来众人都听不清他说什么了,还是刘氏嫌他丢人,扶起来走了:“大哥大嫂,明日上我家吃去。今天不早了,我们先回了。”
“好。”云诗笑道,送两人出了门。
李氏早就困了,回屋睡了。涂老头也被涂大海架着洗了脸,送回屋里睡了。涂大海酒量不错,几乎没有醉意,便帮忙收拾了碗筷。阿皎想上来帮忙,涂大海低头一打量,忍不住笑了:“快回屋睡去吧,睡不好觉就长不高。”
阿皎平生第一回见如此清雅平和的成年男子,忍不住红了脸,低头揪着衣角,快步回屋睡了。
“都去睡吧。”涂大海和云诗将涂菲媛和阿俊也都撵开,夫妇两人收拾起残局。
阿俊先回了屋,涂菲媛随后也往屋里走去,却被斐烈给截了:“涂姑娘,借一步说话。”
涂菲媛有些讶异,随着他走到院子一角,才道:“王爷,何事?”
斐烈低头看着她,但见身前的小姑娘,仰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儿,珠圆玉润的身形,看起来软绵绵的,让他忍不住一把揽进怀里。
他又渴了。
斐烈舔了舔嘴唇,声音微哑:“涂姑娘,明天一早我就走。”
“多谢王爷这些日子的照拂。”涂菲媛诚恳地道。
斐烈凝视着她的眼睛,几乎没有不舍,不禁有些失望。微微抿了抿唇,压抑了多时的念头,忍不住脱口而出:“涂姑娘,你……”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你肯不肯等我?等到及箅,嫁我为妻?
然而,他攥紧拳头,生生抑制住了,强行扭转了话尾:“你可否送我一坛酒?”
“可以。”涂菲媛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王爷要喝酒,随时遣人来取。”
斐烈听罢,心里终于高兴一分。她对周监正吝啬得要命,没有对等的价值交换,她一滴也不肯给周监正喝。但是,却对他说,随时来取。
心里忍不住,攥着拳头,又问道:“涂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想问她,是不是对他有一丝好感?然而,又怕听到截然相反的答案,再次生生扭转了话尾。
涂菲媛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是指什么,又觉得他今天委实有些奇怪,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王爷,你是个好人。”
好人?斐烈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却又完全出乎意料,从来没被人给予过的评价。他不由得失笑,低低笑了两声,垂眼瞧着身前的小姑娘。但见她双眼清澈,面孔稚嫩,一派单纯模样。即便他问出来了,她真的懂吗?
“有多好?”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涂菲媛有些无语,她都给他发好人卡了,他是真的不觉吗?想了想,又说道:“王爷坚毅、勇敢、刚强,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斐烈禁不住失笑,他开始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素日里看起来十分厉害,心里不过是个懵懂未知的小姑娘。
“我送涂姑娘一件东西。”想了想,斐烈抬起双手,解开领口,握住一件东西,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涂菲媛有些诧异,怎么一个两个都解下项链送给她?周监正送的是青春永驻的东西,却不知道斐烈送的什么?还没想好要不要,就被斐烈领口间露出的一抹景色,给震住了。
“涂姑娘?”斐烈才要把吊坠塞到她手里,蓦地见小姑娘眼睛直了,盯着自己的领口,直勾勾看起来。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方才解下吊坠时,将领口打得松散了些,露出一片结实紧绷的肌理。不由得,想起那日,她被祁朗骗过来,看到他出浴时呆呆的目光。
心中一动,他将领口扒得更开了一些:“涂姑娘在看什么?可有哪里不妥?”
随着他的动作,两根锁骨便露出来,不同于女子的纤细,他的锁骨带着一股阳刚硬朗之美。他肩上一块块紧实的肌肉,胸前壁垒分明的线条,逐渐都露了出来。
“没,没有。”涂菲媛连忙别过头,悄悄深呼吸一下。这可真是怪了,她看着斐烈的面孔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怎么瞧着他的身子却狼血沸腾呢?
斐烈的眼中已经带了笑意,也不去收拾领口,只是把手里的吊坠塞给她:“这是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打猎,杀死的一只黑熊的牙齿。我叫工匠打磨了,做成吊坠,送给你。”顿了顿,“带着它,你也会有勇气。”
涂菲媛才要拒绝,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心中一动。抬头看着斐烈,他英俊的面孔沉在暗色中,愈发显得硬朗。一双眸子带着读不懂的深意,定定瞧着她。一时间,只觉得脑中有些晕眩。她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手心,然后脆声说道:“多谢王爷。”
“不早了,涂姑娘早些歇息。”斐烈见她接了,心里流淌着一丝淡淡的高兴,看着涂菲媛转身走掉,才收回视线回了营帐。
营帐里,有侍卫们看到他松散的领口,有人吹起了口哨:“王爷连美人计都用上了!”被斐烈一瞪,才纷纷止了声音。
“明天一早,所有人随我回京。”斐烈下了命令,便出了营帐,往东屋走去。
麻一不在,他一个人脱了鞋子上床,半靠在床头,低头看着身前大片的胸膛,不由得又扒开一些。望着眼下的景色,他止不住点头,他的身材当真是不错的。也许,以后可以走一走美人计路线?
京中,太子府。
收到手下的回复,斐仁勃然大怒:“一群饭桶!来人,拖出去!”重重捶了下桌子,眼睛眯了起来,“小丫头片子,本事不小?”
他一直以为,凭着阿俊的饭量,涂菲媛绝对养不起他,早晚要嫌弃地丢掉。谁知,竟与他所想的不一样,她不仅养得起,还养得欢。
“本太子的小宠,天下间,谁配养他?”斐仁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公主府里,听到太子传来的消息,广玉公主又发了一通脾气:“一群没用的饭桶!什么都做不好!”
她今天大闹一场,又闯了肃王府,如何瞒得下来?很快,京中许多人都知道,涂大海夫妇死而复生,又回来了。一时间,各自议论不绝。
英国公府,三房夫人陈氏,坐在梳妆台前,准备卸妆。听到这个消息,捏坏了一只耳环:“那个小贱人,又回来了?”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竟是咯咯尖笑起来:“没死?好,好,没死更好!我的好姐姐,这些年在佛堂吃斋,想必吃得厌了!”
“来人,给夫人我准备最好的行头,本夫人明日要进宫,拜见静妃娘娘!”陈氏将捏坏的耳环随手一丢,对着梳妆镜,寡淡的面上,诡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