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帝怔了一下,放下揉着脑袋的手臂,搭在龙椅扶手上,摩挲着冰冷的纹理,问道:“孟尚书自己来的?”
“回皇上,是。”传话的小太监答道。
永兴帝想了想,挥手道:“不见。”
小太监应声下去了,不多时,又回来了:“禀皇上,孟尚书说有要紧消息要禀报,跪在泰和殿外不肯走。”
永兴帝的脸色沉了沉,苍老的手指摩挲的龙椅扶手,思索片刻,说道:“唤他进来。”
“是,皇上。”小太监领命快步跑出去了。
静妃便也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嗯。”永兴帝点了点头。望着静妃挺拔秀丽,不见岁月痕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随即别开了目光。
不多时,孟尚书来到,进门便叩拜道:“老臣参见皇上。”
“平身。”永兴帝也不跟他啰嗦,直接问道:“你有何事要禀报朕?”
孟尚书站起身来,走近几步,说道:“公主囚禁了涂大海妻女并虐待私刑一事,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什么?”永兴帝听罢,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这件事昨天晚上才发生,便是他也是半夜才得知,怎的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臣也不知。”孟尚书说道,“早上涂大海到臣的家中,只说受了委屈,请求臣给他做主。臣见他哭得厉害,不由心软,请了几位大人到臣家中,一同安慰他。几位大人与臣一说,臣才知道,竟然莫名其妙传得沸沸扬扬了。”
永兴帝见他一本正经说着老不正经的话,也不知是气是乐,抿着嘴唇,神情有些晦暗难明,半晌抬手指着他道:“就这个?还有旁的事没?”
“臣还想问,广玉公主究竟是何身份?”孟尚书抬头说道。
永兴帝不由得仰天叹了口气。
紫霞山庄。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不到晌午,涂大海就回来了,推门进来,惹得云诗和涂菲媛都很惊讶。
涂大海道:“我将此事禀报给了孟尚书,他进宫见皇上了,叫我先回来。”
“你可吃过饭了?脸上还疼不疼?”坐在床头,涂大海低声问道。
涂菲媛识趣地起身,走出去,关上房门。
“孟大人如何说?”云诗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抓过涂大海的手问道。
涂大海道:“这件事有些蹊跷。”将此事莫名其妙就传得人尽皆知的情形,告诉了云诗,而后微微皱眉:“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目的是何?”
“的确蹊跷。”云诗点头,亦是拧起眉头,“我瞧着像是针对广玉公主,倒与咱们无干。”
“兴许还有些咱们不知道的事情。”涂大海垂首看着爱妻被裹得严实的脸,低声说道:“不论如何,这回总不能再善罢甘休。”
夫妻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到了吃饭的时候。
坐上桌,涂大海望了一圈,不见阿俊的身影,便讶异地道:“阿俊呢?”
“我叫他回家了。”涂菲媛说道,“咱们一晚没回,只怕爷爷奶奶要担心。我叫他回去说,咱们在朋友家住下了。”
涂大海点了点头:“应该如此。”
休息了一上午,沐神医的精神好了一些,待吃过饭,便与孟庄主一起,聚在云诗的房里,问起情况来。
“这回该不会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沐神医想起从前每回发生这种事,不甘地道。
“就是咱们愿意,那边还不见得愿意呢。”回答她的是孟庄主,脸上带着轻鄙。
涂菲媛接话道:“的确。她在阿俊手里吃了大亏,又看见了阿俊的脸,肯消停才怪。”
云诗的脸上便有些忧色:“虽说没人看见,但是广玉公主的话,皇上未必不信。届时,阿俊、肃王府岂不是有麻烦?”
几人商议着,层层分析,只等孟尚书从京中传消息来。
“此事总不会一时半会儿就有结果,咱们不要着急。”云诗柔声说道,“阿霞,你昨晚就没休息好,再去歇息会儿吧。”
沐神医低头观察云诗,但见她的脸庞都被裹起来了,看不清神色。想了想,道:“也好。那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两人携了手,转身要走。
“那我回家了,明日再过来。”涂菲媛想了想,说了一声,跟在后头也要走。
云诗倒还有心情玩笑,说道:“快去吧,别耽误了你卖酒。”
三人前后脚出了屋子,分头而走,没走几步,蓦地有下人来传:“庄主,夫人,京中来人了。”
“京中来人了?”孟庄主住了脚,惊讶问道:“什么人?”
下人说道:“是宣旨的太监,要涂大人出去接旨。”
“什么?”孟庄主惊得呆了一下。
这时,门被打开了,涂大海走出来问道:“京中来人,叫我们接旨?”
下人答道:“是,宣旨的太监就在花厅等着呢。”
“嗯。”涂大海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子,对躺在床上的云诗低声说道:“你身子不适,就莫去了,我一人去就行了。”
云诗道:“我只是伤了脸,又没伤了腿,不碍。”坐起身来,下床穿鞋。
涂大海见她坚持,便扶着她穿了鞋,一路往花厅走。
孟庄主、沐神医和涂菲媛跟在后头,心里都有些紧张:“怎么这么快就下圣旨了?”
“算着时间,竟是我爹才见了皇上,皇上就下旨了。”孟庄主掐着手指头算起来,不禁挑了挑眉:“老头子倒是有本事。只不知道这本事有多大?”
沐神医嫌他不敬重,在他肘弯掐了一记,孟庄主吃痛,噤声不说了。
涂菲媛走在后头,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她愈发明白了,为何涂大海夫妇与孟庄主夫妇的关系这样融洽?这两对夫妇,都是开朗豁达之人。哪怕是这样的情景,他们也能笑得出来,还有心情玩笑。
“涂大海接旨。”花厅里,见到涂大海等一行人来到,宣旨的太监站起来,扯着嗓子尖声喊道。
涂大海扶着云诗跪下,高声道:“吾皇万岁。”
“涂大海于南方水利推行治理有功,封为安阳侯,属地燕州、吉州、肃州三地……赐府邸一座,玉如意六对,宝锦八十匹……其妻加封为一品侯夫人,其女特封为灵慧郡主……”太监扯着嗓子抑扬顿挫地念罢,才堆出一脸笑容,卷起圣旨上前扶起涂大海:“侯爷请起。”
“涂大海接旨。”涂大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旨。
等涂大海接过圣旨,宣旨的太监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目光扫过云诗,但见她的脸孔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目光微闪,一扫而过。随即落在涂菲媛的身上,这回笑道:“这位就是灵慧郡主了?与传言中的却有些不同。”
“我从前是生得黑了些。”才被封为灵慧郡主的涂菲媛,还有些愕然,见太监与她搭话,便垂眼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太监没有多言,见涂大海接了旨,道了一句恭喜,便带着人走了。
望着满厅的赏赐,众人都有些愕然。
“怎么还给我加封郡主了?”最先开口的人是涂菲媛。
孟庄主和沐神医对视一眼,一时没有开口。
涂大海打开圣旨又看了一遍,然后卷起来,收进怀里说道:“没听错,往后我就是安阳侯了,诗儿是侯夫人,媛媛是*郡主。”说完,只见孟庄主和沐神医还有些呆呆的模样,咳了一声,说道:“还不快给本侯爷行礼?”
孟庄主和沐神医这回反应过来了,白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倒是转向涂菲媛,喜滋滋说道:“咱们媛媛成郡主了?哎哟,这可不错。”
“看来这就是皇上的表示了。”孟庄主也笑呵呵说道。
云诗没有笑,她本就是公主,她的女儿封为郡主也是理所应当。安阳侯本就是早年许下来的,说起来皇上并没有多给什么做弥补。她的脸庞被包裹在纱布里,看不清神情,走到涂大海的身边,低声说道:“你要不要进京,再探一探消息?”
广玉公主如此对待她们母女,更是试图毁她脸、害她命,永兴帝总不能封个赏就完了?
“我这就去。”涂大海说罢,便立刻转身向外走了。
孟庄主和沐神医还在围着涂菲媛,开心地祝贺她:“郡主这名头可不小,何况你还有封地,以后真正是谁也不必怕了,过不尽的好日子。”
“我……”涂菲媛眨着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前世她就是个草根,一步步爬到女老板的位置,也就是个商人罢了。这辈子也没啥壮志雄心,只想着挣点小钱,够吃够喝略有富余,跟爷爷奶奶过悠闲的小日子。怎料,不仅成了官二代,还是了不起的官二代。
郡主哎,是不是说,啥也不用干,躺着就有人给送吃的,还可以养一票……那个啥,每天排队伺候她,想宠幸谁就宠幸谁?
“若说皇上的这道圣旨,下得说好也不好。”沐神医坐下来,看着满厅的珠光宝气,口吻有些冷淡:“本来以涂大人的功劳,封侯一点也不为过。这回云诗被广玉公主险些害得命都没了,封赏更重一点也是该的。他给媛媛封了郡主,倒好似云诗用命换来的了。日后人家提起媛媛,只怕也不够敬重。”
云诗心下深以为然。本来她的女儿,就该是堂堂正正的郡主,真正的皇家儿孙,人人敬重的。如此一来,旁人提起涂菲媛,会用什么样的口气,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哦,*郡主啊,她倒是个命好的,有一个跟广玉公主不对付的娘,被广玉公主划花脸后,皇上就封了她做郡主。”
“谁在乎呢?”涂菲媛眉头一挑,脆声说道,“我就是郡主,该有的俸禄都有,该有的封地都有,该有的地位也有,人人见了我该行礼还是要行礼,该让路还是要让路,管谁心里想什么呢?总归是不敢在我面前提的。”
沐神医听罢,不由得眉目舒缓,也是笑了:“咱们家媛媛啊,就是心宽。可不是呢?谁敢当你的面说什么?敢说半个字,叫她好看。”
“就是不知道皇上对那个疯子有什么惩罚?”想起牵了马进京的涂大海,涂菲媛一手支着腮,猜测起来:“皇上如此下旨,我心里想着,只怕是向着我们的。”
才接了圣旨,一室人都没有困意,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话来。
等到天黑时分,涂大海才回来了。一进门,便见众人起身迎来,也不吊胃口,张口便说道:“广玉公主被囚禁了。”
“囚禁?怎么个囚禁法?”众人便问道。
涂大海走进来,扶了云诗,才将听来的消息对众人讲道:“皇上一共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给我和诗儿的,一道是给广玉公主的。”
给他的圣旨,众人都听到了。给广玉公主的那一道,众人不知,便竖耳听起来。
“那一道圣旨,是孟尚书与皇上商议过后拟制的。只说广玉公主请安阳侯与安阳侯夫人赏花时,不幸被刺客闯入,误伤了安阳侯夫人,广玉公主难辞其咎。念在广玉公主也受伤,便不予惩罚。广玉公主心存愧疚,自请禁足十年,皇上准了。又派禁卫军守在公主府周围,保护公主的安全。”涂大海说道。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太不要脸了!”沐神医气得拍桌子道,“人人都知道,广玉公主心思歹毒,刻意迫害云诗,皇上怎么还能下这样的圣旨?”
涂大海低声说道:“我回来之前,孟尚书嘱咐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广玉公主已然得了教训,叫我与诗儿不要再记在心里。”
“欺人太甚!”这回就连孟庄主都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瞪起眼睛道:“这是仗势欺人!她不就是公主?无才无德无貌无功,就仅仅因为是公主,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竟然也只禁足十年,连名声都还给她留着!”
涂大海和云诗互相握紧手心,心里全都在说,她可不是公主,她只不过是冒牌的。然而,这更让两人觉得匪夷所思。仅仅指出广玉公主是冒牌的,有这么难吗?哪怕不说她是英国公府三房的女儿,只说她是贱婢偷抱而来的呢?为什么如此委屈真正的公主,云诗?
这其中必有隐情。孟尚书从前或许不知道,如今多半知道了。可是孟尚书不肯说,涂大海也无从猜测。
“总归是有惊无险。”涂大海抬起头,笑了一下,“诗儿虽然受了伤,倒是亏得阿霞的医术,并无危险。我被封作安阳侯,诗儿便是安阳侯夫人,媛媛也被封了郡主,这都是好事。那个疯女人也被囚禁起来了,日后再没人打搅我们的生活了。来,取酒来,咱们喝两杯,庆祝一下。”
见他如此说,孟庄主也没话说,取了涂菲媛之前送来的两坛葡萄酒,晚饭时喝起来。
涂大海心里有些憋闷,便喝得多了些。兴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原本海量的涂大海,喝下一坛酒,竟然也觉得脑中晕乎乎。被云诗扶着上了床,口里还在念叨着:“诗儿,委屈你了。诗儿,我不会忘记的。诗儿,你等着,我一定——”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云诗哄着他,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待涂大海翻身睡过去,她的眼中有一丝爱怜。
这一夜,紫霞山庄寂静无声。
京中,却不平静。英国公府,三房夫人陈氏突发疾病,去了。
这是对外的说辞。内里,惊心动魄之极,惊呆了英国公府的全部下人。
被喂了药的陈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爬出屋子,举着手帕大喊道:“程宇然!你这个狠心鬼!一夜夫妻百日恩哪!你我之间的情意,都不做数了吗?你竟要害死我!程宇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程宇然是英国公的名字,并不是陈氏的夫君,三房老爷的名字。
陈氏临死之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婢女们全都拦她不住,被她喊了一遍又一遍,竟是整个院子都听见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其他院子里的下人也都知道了。人人都惊呆了,三房夫人为何跟大房的国公爷有“一夜夫妻百日恩”?
这也罢了,众人只当她病重,脑子糊涂了,喊错了名字。国公爷一声呵斥,所有下人都噤了声,再不敢提半个字。
诡异的是第二日。
太阳尚未升起,大街小巷便流传起一个流言。
“哎哟,你们听说没,昨晚上英国公府三房夫人急病去了!”
“听说了,咯咯,这位三房夫人哪,竟跟大房的国公爷有首尾,病发之前,还口口声声喊着‘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都要死了,你也不来看我一眼吗’,真不害臊!”
“她不害臊算什么,真正不害臊的是那位国公爷,我听说啊,那位国公爷就站在阴影里,看着她断气呢!也不知心里想什么,被下人发现了,还狠狠瞪了下人一眼呢!”
“啧啧,难怪三房老爷几乎不回府,三天两头宿在烟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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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对不住,这几天写得很卡,就很慢。而且有点犯鼻炎,脑袋蒙蒙的,所以写得很纠结。
(我干嘛要挖那么多坑,现在好了,填不动,哭晕在键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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