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庶长子!”下人凑在耳边说的话,如雷一般轰在英国公的耳边,顿时怔住了。
庶长子?他的庶长子?他何时有了庶长子?英国公满脸惊愕,他一共有五个儿子,分别是老二、老三……老六。至于老大?难道不是自小就夭折了吗?
“大公子住在府里最偏僻的芜苑,根据您的吩咐,一直锁在那院子里,已经十四年了,不曾放出来过。”下人低声又道。
任是谁,在眼前消失了十四年,又没人提起过,再加上打心眼里刻意忽视——乍一听闻都要记不起来的。即便被提醒了,也会感觉记忆错乱。英国公眼下就是这种感受,他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永兴帝,又垂下眼睛,低声说道:“把他叫过来!”
那个孽子,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惊动了皇上?一把年纪,还特意乘着龙辇来了府里?
永兴帝冷哼一声,这才微抬手:“平身。”
英国公被下人扶着站起来,连忙道:“皇上里面请。”
一行人走进屋里坐下,英国公试探问道:“敢问孽子做了什么事,竟然劳动皇上大驾?”
永兴帝斜眼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英国公见永兴帝神色不虞,心里也是乱跳。这阵子,京里传的流言,他相信永兴帝也有所耳闻。只不知,永兴帝对此是如何看待的?心里急得猫抓一般。
不多时,前去请人的下人回来了。
“程泯之带到。”下人率先走进来,禀报一声之后,便退在一旁。
随即,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露出来。
眉目生得柔和,颇有两分女气。肌肤算得上白皙,瞧着很是细腻洁净。一头乌发光泽顺滑,犹如上好的锦缎,松散披在背上,遮住他的两颊,更平添两分女气。左眼角下滴着一颗不大的泪痣,我见犹怜,又给他添了一分女气。
便是这样一个面相有五分女气的人,偏偏生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恣意又傲然,放纵又不羁,生生将五分女气打散得干干净净,一分也不剩。
这分明是一位真男儿。
“叩见皇上。”程泯之进门便跪拜下来。
永兴帝满心的怒火,在见到程泯之后,不由得消减了两分。他垂眼看着跪在身前不远处的青年,但见他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裳,已经洗得有些发白,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竟比英国公府里的下人们穿得还劣质。
“你是程泯之?”永兴帝问道。
程泯之清声答道:“回皇上,我就是。”
“多大年纪?”永兴帝又问。
程泯之答道:“二十有一。”
“为何要散布流言?”永兴帝再问。
程泯之顿了顿,目光瞥过英国公等人,果不其然,在他们的脸上看见犹如吞了一百只活苍蝇的神情,嘴角勾了勾,收回视线垂眼答道:“那不是流言。那是事实。”
永兴帝方才消减下去的两分怒气,陡然成倍地增回来了,他冷哼一声,沉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污水泼到公主身上来!你不怕朕将你斩首示众?”
“皇上明察。”程泯之丝毫不惧,此刻竟然抬起眼睛来,直视永兴帝说道:“住在公主府里的女子,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陈氏与英国公所生!”
“一派胡言!”永兴帝怒道。
不等他再开口,一旁的英国公已经气急,抬脚朝程泯之踹了过去:“孽子!竟敢诽谤公主!我踹死你个混账东西!你是要害死老子啊!府里给你吃给你喝,你竟想害死全府上下,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英国公那个怒啊,原来那些流言都是从这个孽子口里传出去的!他就说,明明他下了禁言令,怎么还有人把府里的一举一动都散播出去!
“混账东西!你还敢躲!”英国公踹了几脚,都被程泯之躲过去了,眼见程泯之满眼嘲讽地看过来,更是怒极,弯腰揪他的领子,一边大耳刮子就扇过去:“我让你躲!”
程泯之这回没有躲,任由一巴掌扇在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抽动嘴角,讥讽说道:“这一巴掌,断绝你我父子关系。从此你姓程,我姓玉。”
听到他如此说,英国公愣了一下,久远的记忆渐渐被翻出来,当年被处死的通房丫头的名字,渐渐开始凝聚。然而,毕竟相隔多年,除了一个姓,他竟是再也记不起其他。而这个姓,也是程泯之提起,他才记起来。至于当年那个通房丫头的面容,已是模糊不清。
“皇上,英国公混淆皇室血脉,其罪当诛!”程泯之拨开英国公的手,跪得笔直,抬眼看向永兴帝说道。
永兴帝这回再瞧不出来程泯之的动机,他就枉在皇位上一坐几十年了。手指轻叩椅子扶手,缓缓说道:“朕若要诛了程家一脉,你也逃脱不得。”
他口里说自己姓玉,到底是程家人,若要诛九族,少不了他。
“逃?逃哪里去?”程泯之的眼神微闪,狭长的眸子里逐渐盛满狂放恣意:“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独善其身!”
他恨英国公!恨英国公府的每一个人!只要他们能死,他不在乎陪葬!
“来人,将程泯之关押起来,回宫!”永兴帝眯了眯眼,下令起身,往外走去。
英国公急了,连忙跟在后头道:“皇上,这都是那孽子的主意,与臣无干啊!”
永兴帝理也不理他,挥手命人将他阻隔在身后,抬脚上了龙辇。余光一瞥,程泯之被侍卫押着,随在龙辇后头。好好的一个局面,全没料到,竟然毁在一只小耗子的尖牙下。永兴帝忍不住冷哼一声,收回视线,阖眼向后倚去。
回到宫中,永兴帝在泰和殿单独召见了程泯之。摒退下人,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只知道程泯之又被放出宫。随即,一道圣旨传往英国公府:“英国公长子,程泯之才思敏捷,谋略浩远,堪当世子之位。”
接到圣旨的英国公,气得一口血喷出来,当即晕了过去。
“哎哟,原来是一出嫡庶相争的戏码!”不出两日,京中流言悉数变了风向,“那位英国公世子当真是厉害,给公主都泼了污水,到最后他分毫惩罚没得,还当了世子!”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全部热情都放在这位新出炉的英国公世子的身上,听闻他二十有一还不曾娶妻,甚至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一时热情高涨。
“真是不省心!”得到最新消息的永兴帝,冷哼一声,“给朕添了好些麻烦!”
孟尚书陪着他在御花园散步,闻言垂着眼睛说道:“皇上识人善用,乃当世明君。”
“哼!”听到他没什么诚意的恭维,永兴帝又重重冷哼一声。只不过,眼睛里却闪着一丝笑意,“这个程泯之,的确才华不凡。自此以后,国库再不必担忧匮乏。”
孟尚书乃他心腹重臣,许多事情永兴帝都不瞒他,这回程泯之的事亦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闻言只道:“皇上英明。”
“安阳侯近来可有找你?”一阵沉默之后,永兴帝问道。
孟尚书的眼皮抬了抬,精神了两分,答道:“找过臣两回。”
“安阳侯夫人呢?她……可曾说什么?”永兴帝又问。
孟尚书的嘴角扯了扯,说道:“皇上希望她缄口不语,还是说些什么?”
永兴帝沉默下来,脚步渐渐顿住了,站在一处花丛前,举目看向前方连绵的宫墙:“委屈她了。”
“不怕委屈,就怕委屈得不明不白。”孟尚书垂眼说道。
永兴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闻言一声也不吭,良久不曾说话。再开口,却是说道:“回吧。”
这一日傍晚,一名下人打扮的男子敲开紫霞山庄的大门,将一封信带给了涂大海。
涂大海认得他,乃是孟尚书的亲信,客气地迎他进来喝口水,下人摇了摇头,见他亲手收了信,便又打马回了。
“孟大人递了什么消息来?”回到屋里,一行人都迎上来问道。
涂大海捂着信不给他们看,一个人躲到里间,关紧房门,才拿出信封。信皮上,写着一个字:“密”。
涂大海神色微凛,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来看,不由微讶。但见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太子。”
什么意思?孟尚书写了一封密信,却只有这两个字……是想告诉他什么?涂大海翻来覆去折腾着信纸,发现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纸,任何玄机都没有。
而上面只有两个字,不论横着读,竖着读,也瞧不出玄机来。
但是信封上却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密”字。
涂大海想了想,约莫理出一个头绪。心头一颤,强压下面上的震惊之色,烧掉信封和信纸,整了整神情,走了出去。
“老头子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孟庄主好奇问道。
涂大海笑眯眯地道:“不告诉你。”
任凭孟庄主如何问,就是不发一言。待到晚上,熄了灯,与云诗躺在被窝里,才低声把信上的内容吐出来。
“她是太子的女儿。”涂大海低声说道。
云诗浑身一僵,简直不敢相信:“什么?”
“这便解释了为何皇上始终不肯动她分毫的原因。”涂大海一边抚着她僵硬的手臂,一边低声说道。
云诗太过震惊,良久不能放松下来:“这怎么可能?!”
太子斐仁今年四十五岁,广玉公主今年三十一岁,两者差了十四岁——竟然不是兄妹,而是父女?!
“陈氏……她是怎么跟太子……”云诗怎么也不敢相信。
涂大海摇头:“这些事情,皇上是不会叫我们知道的。”他心里明白,孟尚书这回将真相告诉他,用的又是这种方式,只怕也是冒了风险的。
因为广玉公主是陈氏和太子所生,所以广玉公主既像陈氏,又有皇室特征。
广玉公主是永兴帝的孙女,云诗是永兴帝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永兴帝即便心里偏颇云诗,却没法那么做。
永兴帝百年之后,便是太子继位。如果处置了广玉公主,只怕太子嫉恨涂大海与云诗,而那时永兴帝已经不在,谁来护着他们?
若说人不知鬼不觉处置了广玉公主,却又不可能。那时,周皇后还在世,她心思聪敏之极,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当时永兴帝坐上皇位,至少有一半力气是周皇后所出。周皇后之机敏,从后宫中只有三位成年皇子,可见一斑。
永兴帝的身体极好,妃嫔也不少,几十年来生下的皇子公主也有不少。但是,真正留下来的除了太子之外,就只剩两人。一个是靖江王斐勇,早已撵至封地。一个是武成王斐烈,年少便丢到边疆带兵,今年才回来。
其余皇子公主,全都没存留下来。甚至有两三名,是他们的生母抱来,在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掐死的。
广玉公主的真实身份,永兴帝并不确定,是否瞒过了周皇后。然而在他想来,周皇后是知道的。否则为何生前待广玉公主还算温和?更是常常抱到寝宫,逗她玩耍。
“也亏得她死了。若是她没死,以广玉公主这回受的伤,真够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的。”云诗曾经是宫中婢女,对周皇后也有所了解,而涂大海身为朝臣,对周皇后当时的势力与话语权更是清楚。两人紧紧拥着,听着对方砰砰的心跳,均是后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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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这个大坑填完了,/(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