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菲媛携了阿俊,一路向外走。走到一半,脚尖一转,往村东边走去。
“三叔,三婶。”涂菲媛站在一座院子前,一边敲门,一边喊道。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从里面响起。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涂玉儿的身形。一身青布衣裙,两只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臂,手上沾着水珠,正在洗衣裳。见到涂菲媛,目光一讶:“媛媛?阿俊?”视线一移,落在阿俊肩上背着的两只包裹,“你们背着包裹,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与阿俊要去京城,近日不回来了,想拜托姐姐看顾些爷爷奶奶。”涂菲媛道。
涂玉儿闻言,婉然笑道:“你说这话可是见外了,难道我便不是爷爷奶奶的孙女儿不成?”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放下了袖口。
这时院子里头传来一声:“谁呀?可是媛媛来了?”
“三叔,三婶。”涂菲媛见状,便领着阿俊迈步进去。见着屋檐下出现的两道人影儿,便又说了一回:“我和阿俊去京城,这几日便不回来了,便拜托玉儿姐姐常去瞧瞧。”
涂大河便道:“这好说,叫玉儿每日早晚去瞧一趟,总归离得近,也没什么。”
“那我就放心走啦!”涂菲媛没再客气道谢,都是一家人。
简单说了几句,便告辞了。涂玉儿走出门,送了两人一段。俏脸上欲言又止,落在涂菲媛的眼中,心念一转,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放心。我倘若有机会,便替你看一看。”
“你这丫头,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涂玉儿面上一红,忍不住抽出手,作势拧她。
前些时候,祁朗带着人抓了白长贵,总算掐除了隐忧。却也再没了逗留的借口,依依不舍地辞别,回京去了。彼时,在他热情又不失分寸的追求下,涂玉儿对他有了些许好感。涂大河夫妇暗中打量着,也觉着祁朗是个好小伙子。
只不过,拜郑屠户所赐,涂大河夫妇如今对未来的女婿考察得极为严厉,并不轻易许了婚事。祁朗亦是怜惜涂玉儿,只说回去用功上进,一心挣前程去,叫他们且观察他两年,看他是否一心装着涂玉儿。
祁朗走了两个多月,期间倒是差人来过两回。涂大河夫妇不瞒着涂菲媛,故此涂菲媛也是晓得的,祁朗差人捎来的是他的月例银子。还未曾成亲,他便如此作态,立时便将涂大河夫妇的心收拢了大半。至于涂玉儿,更是又羞又喜。
涂玉儿面皮薄,被涂菲媛打趣一句,便羞红了脸,更是惹得涂菲媛掩口笑道:“我不知道。不若姐姐告诉我一番?”
“啐,鬼丫头!”涂玉儿这回当真下手拧过来。
姐妹俩闹了几句,这才松开来:“你们快去吧。家里不必挂心,有我和爹娘呢。”又郑重拉过阿俊,嘱咐道:“一路上照顾好媛媛,可不容许有甚么闪失。”
阿俊点点头,乖巧应道:“姐姐放心,我寸步不离。”
家里没有马车,此去京城又有些路程,涂菲媛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脚,便带了阿俊先去镇上找黄掌柜。黄掌柜听她说借马车,立即哈哈一笑,差遣了最得力的阿全,亲自送两人进京。
阿全驾车又快又稳,来到京城时还不到午饭的时候。婉拒了涂菲媛的相邀,将两人送到安国公府的门前,便驾了马车回去了。
“你们是什么人?”门房见一名少年携着一名少女,迈步便往里走,立时拦在前头。
涂菲媛挑了挑眉头,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瞧我是什么人?”
门房便朝她的脸上仔细看去。但见粉嫩一团,比新出锅的荷藕丸子还要鲜嫩,一时犹疑:“你是……什么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涂菲媛的穿着,又看阿俊生得更是不凡,穿着亦是不俗,便以为是了不起的人物,恭恭敬敬拱手道:“还请两位报上名来,小的进去禀报。”
涂菲媛一时有些无语。人人见了她,都说她生得像云诗,怎么这门房如此木呆呆的?然而门房虽然木呆呆的,态度倒也不差,便好声好气说道:“我姓涂,是你们安国公的女儿。我身边这位,是肃王府的小世子。你看清楚了,以后再不可不认得。”
门房一听,顿时大惊:“原来是郡主和世子爷……快请进,里面请!”
“你是新来的?不曾见过安国公夫人吗?”涂菲媛拉着阿俊的手往里走,一边好奇问道。
门房听了这话,耳朵尖儿渐渐红了,支支吾吾起来,并不敢看她。
涂菲媛更觉得奇怪:“你怎么不答?”
“小的……小的……”门房深深垂着头,口气颇为羞愧:“小的天生眼疾,离得远了看不清人。夫人又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小的不曾挨近了看过,故此……故此……”
涂菲媛蓦地睁大了眼睛,颇为诧异:“你这眼疾,国公爷知道么?”
“大人是知道的,小人原本是做扫洒的,偶然一次被国公爷看到,就安排了小的做门房。”门房说着,口气也颇不解。
涂菲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既如此,国公爷吩咐你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了。”也不要他带路了,携了阿俊的手,一路往里走。离得远了,便不再忍着,清脆的笑声一阵阵响起。
安国公府建得并不蜿蜒曲折,虽然美丽,路径倒也直来直往。只不过,地方到底大了些。涂菲媛走了一阵,便有些摸不清,想叫个下人给带路,却发现偌大的国公府,竟是鲜有下人。
好容易逮着一名小厮,问道:“国公爷在何处?”
“在秋实苑。”小厮有些吃惊地看着涂菲媛,“姑娘可是……郡主大人?”
终于有人认出她了,涂菲媛微笑点头:“带我去秋实苑。”
“是,郡主。”小厮便打头,带着涂菲媛往一边行去。
穿过数条走廊并几个花门,终于来到秋实苑的门口,小厮在门前止步:“大人不许闲杂人等进去。小的便送到这里了,郡主请进吧。”
“嗯。”涂菲媛点点头,携了阿俊的手,迈进了门。心里颇是好奇,涂大海神神秘秘做什么呢,居然还不许闲杂人等进去?
待进去后,不由得一呆,立时明白了原因。但见园子里头,支着大棚,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半透明状,白色、蓝色、紫色等拼接而成,透过外面,隐约看得见里面的人影晃动。
“爹?娘?”涂菲媛出声唤道,一边唤着,一边携着阿俊往大棚的门口走。
才一掀开门,立即觉得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土腥味儿,还有其他说不出来的气味。脚下土地一垄一垄,笔直又均匀,有的冒出了芽儿,有的仍旧光秃秃的。
垄间的两人,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一看,立时惊讶:“媛媛,阿俊?你们怎么来了?”
“没钱吃饭了,来投奔你们啊。”涂菲媛玩笑道,离开涂老头和李氏的视线,对着涂大海和云诗也不刻意恭敬了,随意自在极了:“你们在做什么实验呢?”
涂大海道:“从月圣国回来时,带了些作物的种子,我和云诗瞧瞧能不能培育出来。”
“呀?”涂菲媛微微一怔,虽然早知这两人心性品质都极好,却也没想到了如此地步。想起李氏怒其不争地教训她,登时有些惭愧。
涂大海难道就不孝顺了吗?那可是他此生的父母。可是他仍然回京来了,处理政务之余,还心系民生,明明这些根本不是他的义务与责任。而云诗,前世乃是白富美,这一世亦不差,却穿着最寻常的衣物,随意挽着头发,在气闷又熏人的大棚里做实验。
不比不知道,这一对比,涂菲媛很有些无地自容了。
“有什么成果?这些种子好培育吗?奶奶说家里没什么事,叫我不必回去了,我和阿俊也帮忙。”涂菲媛说道。
云诗从垄间直起腰身,从兜里掏出纸笔迅速记着什么,口里笑道:“回头再说。大棚里气味不好,咱们先出去。对了,什么时辰了,该吃饭了吧?”
“是有些饿了。”涂大海摸了摸肚子,爽朗一笑,“走,咱们出去。”
四人先后出了大棚,涂菲媛摸着做大棚的材质,颇为好奇:“这究竟是什么材质?不是塑料,也不像布帛?”
“哈哈哈!”涂大海大笑起来,“这里面可有故事!”说着,冲云诗挤了挤眼。
云诗便抿嘴笑道:“这是别国进贡的鲛纱,本来皇上打算赏给后宫妃嫔的。偏巧我也在,看了几眼,觉着材质不错,便求了静妃娘娘,也分给我一点儿。静妃娘娘便做主,都给我抱来了。”
“这事被其他妃嫔们晓得了,很不愿意,便告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一听,静妃娘娘自己也没留半点儿,都给了我,便说道‘你们都是朕的爱妃,即便不穿那鲛纱,朕一样宠你们’,将她们打发了。”云诗说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
涂菲媛听罢,想起永兴帝的模样,也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永兴帝已然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他的妃嫔们还争奇斗艳,又给谁看呢?这番话一说,只怕后宫要“失色”良久了。
“莫要叫人晓得了,这样珍贵的鲛纱,居然被咱们家用来盖棚子了。否则,可是要大大得罪人了。”涂菲媛笑道。
涂大海道:“那是自然。你不见咱们府里下人极少么?我又下了令,等闲不许人进来。”
涂菲媛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咱们家的门房,你怎么发掘的?甚是有趣。”
“这可是巧了。”涂大海极带劲儿地说起来,“有一回我才从秋实苑出来,不及换衣裳,路过花圃时见一株花儿开得好,便想采一枝。那花匠见我要采花,立即过来将我教训一顿。我试探了几句,才明白他原来是个高度大近视。”
云诗也笑了,接话道:“大海乃是新任国公,门前自然少不了宾客。我们二人甚是懒怠,见那花匠铁面无私,便调了他去做门房,如此府里终是清净许多。”
四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往正院走去。涂菲媛听两人讲着事情,心里隐隐升起一种异样,仿佛他们二人当真是她的长辈。那种浑厚的慈爱与关怀,与涂老头和李氏给予她的淳朴不同,她打心眼里敬佩、孺慕。
“先吃饭。吃过饭后,我再带你看你的房间。”涂大海说道,率先进去换衣服了。
云诗随后进去,扭过头来笑着补了一句:“阿俊也有,就跟媛媛挨着。”
一句话落,在这期间鲜少开口的阿俊立刻眼睛一亮。云诗见状,轻笑一声,抬脚进去了。
午饭吃得十分简单,四菜一汤,不多不少,刚刚够四个人的饭量。有阿俊在,连盘子底都没剩,全都吃得干净。
这时候涂大海才想起来,阿俊乃是大胃王,跟寻常人不一样的,连忙又吩咐下去,做些实在的肉食与面食上来。
“你怎么舍得离开家了?”丢下阿俊一个人在桌边吃着,三人坐在旁边椅子上,饮茶闲说起来,涂大海打趣道:“可是被骂出来的?”
涂菲媛瞪他:“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给奶奶出的招儿?”
“哈哈哈,可不是我。”涂大海一猜即中,高兴地大笑起来:“老太太的心思我也能摸清几分。你既然被骂了,多半是她嫌弃你没出息、没志气吧?”
涂菲媛更加怀疑他了:“你又知道了?”
“你以为他这些年的官是白做的?”云诗笑着看了涂大海一眼,身子移了移,朝涂菲媛这边偏过来:“他看人是愈发准了。旁人的心思,他轻易便揣摩透了。如今我都不敢与他多讲话,生怕心思都给看穿呢。”
涂大海连忙告罪起来:“哪里有?夫人才是真正的聪慧无双,为夫拍马不及。”
“嗤。”云诗轻笑一声,也不与他纠缠,转过脸来,只对涂菲媛道:“你不是还剩了许多酒?既然来京城了,那边的酒庄便不开了?”
涂菲媛笑道:“我在京城也有一间闲置酒庄,你忘了吗?每隔几日过去扫洒的工人,还是我问你借的呢。”
“哦,想起来了!”云诗恍然道,“你要把镇上的生意挪到京城来?这却不错,我隐约听那个小厮说起,非缘酒庄如今很有些名气啦。你若是开张,只怕火爆得不得了。”
涂菲媛便只是眯眼笑,垂首饮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有人告诉我说,秋猎快要到了?我虽然会骑马,却不精通,如果参加的话,是不是要学一学?”
“你虽然不在京城,消息倒是灵通?”云诗有些讶异地瞧她一眼,“秋猎这回事,也不过是政务不紧了,大家热闹一番罢了。一来皇上考察年轻的子弟们,二来也有家长为待出阁的女儿选婿。旁的倒没有什么,并不要求女子猎得猎物,你学不学都行,看你兴趣了。”
涂菲媛摸了摸下巴:“那我不学了。”说完,探头去看阿俊,“阿俊,你要学射猎吗?”
“媛媛,我会射箭。”阿俊抹了抹嘴角的油,扭脸说道。
涂菲媛怔了一下,恍然想起来,之前阿俊被太子属下围捕时,曾经在她的指导下现学过。他为人聪明,很快便掌握了,可谓是箭随心至,再不必忧心的了。
“那好。我们便都无事了,你们做实验可要人手?我和阿俊给你们打下手。”涂菲媛道。
涂大海饮了半杯茶水,闻言抬头说道:“暂且不必。我们的实验才开始,没什么头绪。等到有头绪了,要大批实验的时候,再喊你们帮忙。”
“唉!”涂菲媛不禁叹了口气,“奶奶嫌我没志气,把我撵到这里来,谁知也没事做。”
云诗扑哧笑道:“怎么没事做?你在京城的店铺不是还没开起来?”见涂菲媛翻白眼,很不以为意的样子,便知她前世必定是女强人类型的,这点工作量根本不值一提,因笑道:“你若实在没事做,我请宫里的嬷嬷教你礼仪吧?”
涂菲媛毕竟是郡主之身,日后少不了参与许多场合,有些规矩还真的要学。涂菲媛想了想,便道:“那好吧,我学!”
“既如此,你的店铺就暂且不要开张了。规矩之事,甚是繁杂,以你的聪慧,要在秋猎之前学精,也要累脱一层皮。”云诗沉吟一下,说道。
涂菲媛是迎难而上类型的,闻言痛快点头:“成!”
“一会儿等阿俊吃过饭,便送他回肃王府吧。他乃是肃王府世子,也要参加秋猎的,一应规矩也要学的。”涂大海饮尽一杯茶,补充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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