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菲媛与阿俊策着马儿在林子里飞窜,转来转去,竟也没寻着雪狐的踪迹,渐渐连来路都记不清了。阿俊有些着急,秀气的眉毛拧起,手指紧紧攥住缰绳,目光在林子里扫来扫去。
“我们往这个方向去。”涂菲媛见状,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驱动马儿向前奔了过去。
阿俊便也随后,夹了夹马腹,跟了上去。
“在那边!”行了一阵,竟是运气极好,果然瞧见了一抹雪白的颜色,涂菲媛眼睛一亮,指着一个方向驱动马儿奔去。
阿俊的眼神也不错,在雪狐钻进茂密草丛之前,瞧见了它的方位,紧紧盯着跟了过去。
两人打马追去,跟得紧紧的,一路上竟也没跟丢,却是多亏了阿俊的敏锐。眼瞧着前方便是一块空地,雪狐的身形无可遮掩,阿俊再也按捺不住,松开马缰,纵身一跃,朝着空地上扑了过去。
“小心!”涂菲媛见他气势凶猛,唯恐他伤着自己,连忙勒住了马儿,下马朝他走去。
阿俊纵身扑向空地,动作迅捷,却也逊了一筹,竟给雪狐逃脱了。阿俊待还要再扑,蓦地脚下一阵异样作响,地面竟然陷了下去。他着力不及,一时脱不开身,立时坠了下去,很快没了头顶,不见了人影。
“阿俊?!”涂菲媛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雪狐,连忙走过去看。却见一个黑洞洞的陷阱,约有两人多高,阿俊掉在里面,竟是跳不上来。
“你伤着没有?”涂菲媛趴在陷阱外头,朝下方喊道,“你别着急,我找绳子拉你上来。”
阿俊冲她摇摇头:“不必,我爬上去就是。”说着,五指并爪,抠进陷阱壁上,手脚齐用往上攀爬。他力气大,又身形轻盈,这陷阱虽然深,却也困不住他。
涂菲媛微微松了口气,单膝跪在地上,朝下面伸出一只手,等他快爬出来时便拉他一把。孰料,这时头顶上方响起簌簌的声音,紧接着只听阿俊一声“小心”,抬头一看,竟是一只硕大的铁笼子坠了下来!
就在这时,阿俊睁目抿唇,动作加快数倍,迅速爬至上方,对着涂菲媛肩头用力一推,将她推出铁笼子的范围。自己却来不及出来,又被铁笼子砸了手指,痛得脚下一松,没有踩实,整个人跌了下去。
“阿俊?!”涂菲媛懊恼叫了一声,急急爬回去,“你怎么样了?”
跌回底部的阿俊仰起头来,答道:“我没事。”一边说着,一边五指并爪,打算再爬上来。谁知,右手一阵剧痛,令他不禁轻轻吸了口气,皱紧眉头。
涂菲媛未曾察觉深深的陷阱底下阿俊的异样,只低头说道:“你先莫动,我把笼子推开再喊你上来。”
阿俊顿了顿,答道:“好。”
这一片地,都属于皇家猎场的范围,众人狩猎都是围捕射箭,怎么会有人挖这么深的陷阱?涂菲媛一边挪着铁笼子,一边皱起眉头思索道。
这一只铁笼子,每根铁柱都有拇指粗细,且个头极大,牢牢盖住陷阱的出口,只怕连老虎、黑熊掉进去都出不来。涂菲媛费了吃奶的劲,才勉强拉动一丝。就在她费力拉动铁笼子时,忽然听得旁边一声女子娇笑:“呀,好可爱的雪狐!”
偏头一瞧,不知何时,十数步远处围了四五名骑装少女,个个貌美如花,通身气度不凡。其中一人怀里趴了只雪白的小东西,两只前爪抱着一块不知道什么做的糕点在啃。
“程婧昀?”涂菲媛讶异叫出抱着雪狐的少女的名字,又扫过几名少女身后的仆从,思及玉无忧曾经透露给她的话,心中隐隐一动。然而,面上分毫不显,站起身说道:“可否请几位帮个忙?肃王世子掉入了陷阱里头,这铁笼子盖着出口,他不便出来。”
闻得此言,程婧昀抬头瞧了过来,目光扫过涂菲媛,又移到那铁笼子上,轻轻一笑:“灵慧郡主?你又想使什么诡计?叫我们过去,你好趁机抢夺雪狐吗?我们可不会上当。”
“那雪狐虽然漂亮,我也不是非得不可。”涂菲媛说道,“如果程小姐不信,可以不走过来,我只是想借几位小姐身后的侍从相助,推开这铁笼子。”
程婧昀讥笑一声:“我记得肃王世子是跟在你身边的?这会儿怎么不见人?莫不是躲在暗中,等我们身边的仆从离开,便伺机抢夺?”
“你——”涂菲媛跟她说不通,便将脸颊一转,看向其他几位少女:“这两位可是吴大学士家的吴紫琼、吴碧倩小姐?我是安国公府的涂菲媛,恳请两位小姐暂借仆从一用。”
方才在营帐周围,众人先后拜见了永兴帝与后妃们,也都见过面。涂菲媛更是记忆力超群,见过的人鲜有忘记的。何况吴紫琼、吴碧倩两位小姐,乃是一胞双胎,一样的面貌,一人着紫衣,一人着青衣,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吴紫琼、吴碧倩闻言,互相对视一眼,才要张口说话,蓦地被程婧昀打断了:“两位切莫听她一派诡言!这位灵慧郡主,最是心计百出,你们可要知道,就连广玉公主也是给她害得残疾,又被禁足府中,再也出不来的!”
两人闻言,才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只低头逗弄程婧昀怀里的雪狐。程婧昀见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她乃是英国公府三房的小姐,嫡母陈氏才丧命不久,一向对她不错的广玉公主又落得下场凄凉,她早把涂菲媛恨透了。眼下这一幕,虽然不是她最乐见的,然而见着涂菲媛吃瘪,也觉得出了一口气,心里别提多美了。
“程小姐不肯援手便罢,何故埋汰人?”涂菲媛瞧清了程婧昀的落井下石之心,也不做无谓的恳求,冷声抛出一句,便走到陷阱旁边,吃力地挪动着铁笼子。
她生得好,一身少年打扮更见利落干爽,可惜方才吃了一惊,又被阿俊推到地上,便沾了半身的泥土与树叶。这般吃力地推着铁笼子,很快汗水便流下来,混合了泥土,弄得小脸脏兮兮的,很是狼狈。
吴紫琼、吴碧倩见状,眼中闪过不忍,便转头唤了一名仆从,说道:“你过去瞧瞧,那陷阱里可是有人?”
那仆从走过去,低头瞧了一眼,便抬头答道:“回两位小姐,底下的确有一名公子。”
“看来是真的了。”吴紫琼、吴碧倩对视一眼,推了推程婧昀,低声说道:“想必便是那位肃王世子了。咱们便帮他一个忙,也算与肃王府交好,如何?”
程婧昀扭头瞧了两人一眼,微微撇嘴,而后看向涂菲媛说道:“看在吴家小姐的份上,我便帮你一把。”抬脚朝涂菲媛走了过来,到达涂菲媛身边,却不停下,竟是径直穿过去了。不禁涂菲媛怔了一下,就连两位吴小姐都愣了:“程小姐,你怎么……”
“你们两个不曾与这位灵慧郡主打过交道,不知她有多么狡诈。我们此时把肃王世子救出来,只怕下一刻,肃王世子便要抢我手里的白狐了。”程婧昀勾起唇道,“肃王世子与灵慧郡主交好,谁不知道呢?我可不敢冒险。”
说完,看向涂菲媛道:“不过,我既然答应帮你,就不会食言。等我回到营帐里,就禀报给安国公府和肃王府,叫他们来救你们。”
涂菲媛顿时沉下脸,盯着程婧昀的背影,抿起了唇。却在这时,忽听“哎哟”一声,竟是程家的一名仆从“不小心”撞在了铁笼子上,方才被涂菲媛拉开了一点,这一下又回归了原位。
“你们故意耍我?”涂菲媛顿时脸色一冷,沉声说道。
程婧昀已经走出去一段,闻言咯咯一笑,竟是低头逗起雪狐:“哎呀,这小东西,真是可爱。一会儿到了御前,我该许什么心愿好呢?”
笑声充满了得意。
这一幕本就是她参与设计的。从挖陷阱,到引诱雪狐,都是她按照那人的指示所做。她不知道那人与涂菲媛有何仇怨,然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一点儿也不反对。
唯独可惜的是,掉下陷阱的并不是涂菲媛,否则她就可以居高临下嘲笑涂菲媛了。不过,这样也不错,瞧瞧她狼狈的模样?被耍了一道,她气得不轻吧?咯咯,真出气。
回到御前之后,她可以玩点文字游戏,让人误会是涂菲媛任性骄纵,害得肃王世子坠入陷阱。嗯,这个主意不错,程婧昀满意地点了点头。
“呀!”就在这时,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惊呼声,是吴家两位小姐发出来的。
程婧昀诧异回头,待看清不远处的情形,不禁也愕然起来:“这不可能!”
只见不远处的陷阱里,阿俊竟然钻了出来,胸口上方探出来,竟是双腿撑在陷阱壁上,将身子固定住了。而后两手举起,抓住铁笼子,蓄力一扔!顿时,沉重的铁笼子便被丢到一旁,阿俊双腿用力蹬在壁上,一手撑住地面,弹身一跃,立时跳出了地面。
“阿俊!你出来了?”涂菲媛不禁又惊又喜,走上前捏他的胳膊腿脚,见他没有大碍,便拨去他身上沾的树叶枯草等物。
阿俊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大步向前,朝程婧昀走过去:“把雪狐拿来!”
程婧昀抱着雪狐,又惊又怕地噔噔后退。
她从前见过阿俊一面,是在紫霞山庄求葡萄时,那会儿阿俊还是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美则美矣,但是雌雄莫辨,没有丝毫男子气概。数月不见,阿俊长高了许多,身形也不似当时单薄,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已经初现男子的威视与凌厉。
这样美丽逼人,气势迫人的少年,让程婧昀一边心中砰砰直跳,一边惊恼不已:“这是我逮着的,凭什么给你!”
阿俊哪里理她,他在陷阱底下听见她奚落涂菲媛,早已恼怒在心。又见涂菲媛想要的雪狐在她手里,立时不管不顾,上前便抢夺起来。
“拦住他!”程婧昀顿时又羞又怒,后退几步,唤周围的仆从们上前挡住阿俊。
阿俊一心要抢雪狐,自不会后退,上前与程家的仆从们交手起来。这一幕出现太快,涂菲媛甚至来不及阻止。而吴家小姐等人,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只顾得连连后退,不被殃及。
众人都未曾察觉,在空地的另一侧,林子里头立着一道身影。坐在棕色的马背上,看着这一幕,面露苦笑。在他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宁朝醉策马走了出来。路过玉无忧时,目不斜视,仿佛不曾瞧见他一般。
玉无忧神色一怔,唇边苦涩之意更浓。“驾!”他轻声驱动马儿,跟在宁朝醉的身后,往涂菲媛等人行去。
“住手!”后发先至的玉无忧,策马行至空地上,大喝一声:“发生了什么事?昀儿,为何竟同肃王世子动手起来?”
他本是成年男子,身量成熟,一举一动自与少年不同。肃容呵斥之时,更彰显男性威严魅力,令一干少女们不由得脸颊羞红,不敢瞧他。其中,吴碧倩乃是他的未婚妻,更加羞于见他,躲在吴紫琼身后,偷偷抬眼瞧他。
程婧昀被呵斥得有点恼,便道:“肃王世子要抢我的雪狐!”
“可有此事?”玉无忧转眼看向涂菲媛,温声问道。
众人见他独独对涂菲媛温柔以待,不由得露出一丝异样神情。吴碧倩更是眼眸一动,身子微转,看向一旁的涂菲媛。
“我本来要捉住雪狐了。可是她布下陷阱困住了我,才叫雪狐逃走,被她抓住。”不等涂菲媛开口,阿俊率先应声了。他眉目清秀美丽,虽然被泥土所污,仍不掩天生丽质,外加一双清明锐利的眼眸,更叫人不敢逼视。
但见身着蓝白骑装的少年,挡在同样身穿蓝白骑装的少女身前,维护之意明显,玉无忧的心里泛起异样。然而他的骄傲,让他忽视了这丝异样,只笑道:“既然如此,昀儿将雪狐还给肃王世子。”
“你——”程婧昀想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命令我?然而,玉无忧眼底若有若无的威迫,却叫她不甘不愿地咬了咬唇,说道:“是,大哥。”
他是英国公世子,皇上明旨册封的,哪怕曾经是透明人一般的庶子,如今任谁见了他也不得不称呼一声兄长。
只不过,程婧昀到底心有不甘。他明明说,今日她只需带着雪狐喜爱的东西,在某个线路跑一遭,雪狐自会找上她。届时,既能羞辱涂菲媛,又能得到雪狐。他明明答应她的,为何此时——
思及至此,程婧昀的眼底露出轻蔑。他自己计划不周,却要她赔上雪狐,这可不公平。
在雪狐交出半截,忽又收回来:“肃王世子说陷阱是我埋下的,这可是污蔑了。吴家小姐可以为我作证,我自始至终不曾做过什么陷阱。故此,这雪狐既被我逮着,便是我的机缘。即便大哥要我相让,我也不能让的。”
玉无忧的眸色陡然一沉:“昀儿,你不听话?”
“大哥需以德服人。”程婧昀有恃无恐,抱着雪狐低头逗弄不已。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好说,只要将此处围起来,回头禀报皇上,查出罪魁祸首便是。”涂菲媛的眸光转了一圈,忽然开口道。
她不清楚阿俊为何说陷阱是程婧昀挖的。不论是陷害,或是有旁的打算,总归不能不给他面子。何况,程婧昀出现在此处也太奇怪了。而玉无忧出现在此处,更是奇怪。他曾说程婧昀或许会给她难堪,但是程婧昀只不过奚落她几句。如此一来,便很耐人寻味了。
“是该禀报皇上,叫人仔细搜寻一番。万一不止此处有陷阱,还不知多少人遭难呢?”宁朝醉下马在陷阱边上看了一圈,便走到涂菲媛身边,目光若有若无看向玉无忧。
玉无忧的脸上又挂上素日里的漫不经心,眼睛里闪动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好。既如此,咱们这便回去禀报皇上。”
“是雪狐!”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马从林中奔出,直朝着程婧昀而来。
看清来人,程婧昀的眼中露出喜色,大声叫道:“煜王爷!”
乃是皇孙斐煜,下得马来,便惊喜连连地奔向程婧昀:“程小姐,雪狐被你捉到了?”
程婧昀的余光扫了玉无忧一眼,露出一抹得色。这个庶子,害得英国公府声名狼藉,还想操控她?做梦吧!眼角又扫向阿俊、涂菲媛等人,慢吞吞扫了一圈,才收回视线,竟是喜滋滋地将雪狐推到斐煜的怀里:“殿下,送给您!”
斐煜立时惊喜不已:“这,这怎么好?”
“在昀儿眼里,煜王爷最值得这雪狐。”程婧昀垂着头,娇羞地说道。
斐煜不由动容,激动之余,竟忘了守礼,一手握住程婧昀的肩膀:“昀儿,多谢你!这雪狐于本王大有用处,你既然舍得,本王也不欺你。你可向本王提出一个要求,但凡本王做得到,绝不推脱!”
程婧昀这回真是惊喜交加了,情不自禁抬头叫了一声:“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