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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斐烈离开后,涂菲媛抱起小豹子,阿俊拢了团团,两人扭头将四下打量一圈,但见无人注意这边,立即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往后面走去。

后面乃是一片密林,鲜有人至,两人之前踩了点,晓得这边的守卫也不多,窃笑着钻进林子里,寻了一处草丛绵厚之处,牵手坐了下来。

“这回看他们还找的见?”阿俊三分狡诈,三分得意地道。

涂菲媛笑道:“可得看紧团团,它最是嘴馋,万一他们带着山楂糕诱它,一准给它跑出去,只怕就露了馅儿。”

“我早给它吃撑了。”阿俊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举起团团的肚子,但见小肚子圆滚滚的,显然塞了不少吃食进去。

粉嘟嘟的肚皮就这样被暴在外面,被风儿一吹,细细的绒毛便贴着肚皮伏倒了,团团立刻挣扎起来。阿俊捏着它细小的爪子,嘻嘻笑了一声,将它拎回怀里。身下是厚厚的草丛,半点也不冷,两人靠着树干坐好,分别将小家伙放在腿上,相视一笑。

团团生性活泼,在阿俊的腿上跳来跳去,雪白的一团,好不可爱。小豹子却是同涂菲媛生疏,倨傲地跳下涂菲媛的腿,昂着头踩进草丛里。

涂菲媛生怕它一会儿不见了,连忙伸手将它拖了回来。小豹子骄傲得紧,立刻挣扎起来,四爪乱抓,就连毛茸茸的小尾巴都拍打着涂菲媛的手。涂菲媛一会儿觉着痒,一会儿觉着刺,竟是哭笑不得:“你不要跑,万一你的主人回来了,却不见你怎么办?”

小豹子虽然聪明,到底听不懂人话,这番涂菲媛耐心哄劝,它半句也不懂,被涂菲媛掐住了腰,只是低低地吼叫,全身挣扎起来。良久,约莫是累了,才稍微平复少许。

“乖乖,你可真能闹腾。”涂菲媛累得不轻,抱着小豹子在腿上,稍稍喘了口气。

小豹子生得幼小,身量如猫儿一般,耳朵圆滚滚的,身上绒毛又细又软,有些虎头虎脑,很是憨得紧。又带着尖牙利齿,机灵百变的模样,真是叫人喜欢到了心眼里。

涂菲媛忍不住埋下头,将脸颊埋进它的绒毛里,蹭了蹭。这一蹭,可不得了,小豹子浑身一僵,随即大力挣扎起来,口里赫赫叫着,很了不得的模样。

“这小东西,真是傲娇得紧?”涂菲媛颇纳闷,怎么斐烈有这样一只宠物?他是个寡言又沉静的人,这小豹子却是傲娇到极点,一点也不随他。

阿俊坐在旁边,见涂菲媛费力压着小豹子,白生生的手背,晃悠在小豹子尖尖的爪下,渐渐拧起眉头,将团团往涂菲媛怀里一丢,顺手将她手里的小豹子抓了过来:“我跟媛媛换换。”

“你仔细些,别给它抓伤了。”涂菲媛便跟他换了一下,口里不放心地嘱咐道。

阿俊冲她一笑:“放心好了。如今我不怕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的手背给她瞧了瞧。

涂菲媛原是怕他被抓伤,再露出了不得的行迹来。听他一说,目光便落在他裹着纱布的左手上,想起最后一次给他上药时看见的光滑肌肤,心中微微一松,莞尔一笑。

“我以前也常常受伤,都没有什么的。”阿俊补充一句道。

从前他被困在太子别院,作为斗兽的宠侍,时常面对强壮凶悍的猛兽,胸口被抓得鲜血淋漓都是家常便饭,也都没有什么。

他后来仔细想过,在紫霞山庄替涂菲媛受过时,之所以身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异状,极有可能是身体太过虚弱。无论是被箭支穿透大腿,还是四肢被钉在地上,以及精铁箭羽透胸而出,一件件叠加起来,都让他的身体损耗过巨。偏又补充不足,便造成了那日的异状。

如今他好吃好喝,顿顿都能吃好又吃饱,不仅身体壮实了,还长高了,受这点伤,根本不在话下。他有感觉,哪怕小豹子挠他十下八下,他也不会有损。

“还是仔细些为好。”涂菲媛叮嘱道。

阿俊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心里便放松许多。

“你给我老实些,否则扒了你的皮,做成帽子,送给你的主子戴。”阿俊见她不担心了,便低头逗弄小豹子。但见小豹子很不老实,便攥住它的四肢,将脸向前一凑,吓唬它道。

小豹子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却能感觉出他的逗弄与促狭,兼之四肢被拘,骨子里的凶性就冒了出来,尖尖的牙儿呲了出来,冲他低吼。

“快别逗它。再这般闹下去,万一引来人就不好了。”涂菲媛连忙制止道。

阿俊口里应着,手上却又摆弄起来,竟将小豹子翻了过去,肚皮朝上,去拨它腿间的毛:“也不知是男豹子还是女豹子?”

涂菲媛的嘴角抽了抽,一脸黑线地别过头。

两人躲在这边,消磨着时间,自以为没有人注意到,不知早落入两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呼!”忽然间,被阿俊逗弄得累了,四肢伸直躺在他腿上的小豹子猛地睁开眼,朝林子里头看去。胡子都竖了起来,踩着阿俊的腿,慢慢朝后退。

趴在涂菲媛手心里的团团,也抖了抖身上的毛,在她的手心里站了起来。小鼻子耸动着,圆圆的黑眼睛望着前方,有些惊异未定。忽然,它身子一弹,嗖的一下,朝反方向弹去。瞧着它的模样,倒好似林子里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涂菲媛愣了一下,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小豹子忽的跳下阿俊的腿,跑到涂菲媛的脚边,咬住她的衣角,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咬着她往林子外头拽。

“这是……”涂菲媛心中一跳,转头看阿俊。却见阿俊一脸凝重,弹身过来一把抄起小豹子,另一手扛起涂菲媛,撒腿就往营地的方向跑。

涂菲媛从喉中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便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伏在了阿俊的肩上。脑袋朝着林子里头,抬眼一瞧,便见林子里的树木摇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未几,只见草丛里冒出数条灰狼,个个膘肥肉厚,体型壮硕,迅速追来,立时惊叫道:“是狼!”

阿俊头也不回,一手挟着小豹子,一手扛着涂菲媛,飞快往外跑。奈何本来便离得不远,眨眼间狼群便窜近了,血口一张,腥臭的气息便朝涂菲媛冲来。涂菲媛顿时被熏得作呕,捂着鼻子扭过头。却见夹在阿俊腋下的小豹子,丝毫也不怕,嗷嗷冲着狼群龇牙。

“有狼!警卫!有狼群!”涂菲媛强忍住惊怕,勉强发出尖利的叫声,只盼营地中的守卫听到,速速前来支援。

“有狼群冲出猎场,速速警卫!”因着脑袋朝着林子里头,涂菲媛看不见营地中是否有侍卫听到,便不敢住口,一遍遍大喊起来。

随着她的喊叫,阿俊又窜出数米,离林子边缘近了些。狼群紧跟在后,腥臭的口气几乎喷到涂菲媛的脸上。这样近的距离,直叫涂菲媛心惊胆颤,唯恐哪条狼一跃而起,咬了她的脑袋。一时后悔起来,为何要贪图清净,走得那么远?

就在这时,忽然腰间一重,随即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只见阿俊的脸庞越来越远,不由惊叫道:“阿俊!”

眼见着狼群包围过来,阿俊果断丢出涂菲媛,只身陷入狼群中。他这一下用足了力气,涂菲媛飞出极远,恰好被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们接住。站稳后,涂菲媛紧紧盯着与狼群对峙起来的阿俊,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狼群围住了肃王世子,你们速速前去支援!”涂菲媛抬手一指前方说道。

侍卫们闻言,立刻分出十数人,急忙拔刀前去救援。有人吹起警哨,呼唤其他人前来支援。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听到警哨声前来的侍卫,在涂菲媛的眼中行走如同蜗牛一般。

涂菲媛攥紧手掌,盯紧了林子边缘处,只见阿俊边打边撤,渐渐离近了外头。本来挟在他手里的小豹子,不知何时加入战局,时而跳到狼头上挠一爪子,时而跳起来躲在阿俊肩上,又灵敏又凶悍,竟是一员良将。

这边,十几名侍卫终于来到跟前,挥着刀朝狼群砍去。然而,这一群狼足有六七条,个个威猛无双,血口一张,利爪一挥,眨眼间便伤了三四人。处于狼群中间的阿俊,独自面对四五条狼的攻击,状况愈发险恶。

“快来人啊!来人啊!”涂菲媛上前不得,急得大喊道。

闻声,远处的侍卫们纷纷拔刀,急匆匆朝这边跑来。眼见着就快要到了,涂菲媛心中一喜,对阿俊叫道:“阿俊,坚持住!”

却在刹那间,陡然生变。只见一条灰狼屈身跃起,四爪踩在一名侍卫的肩上,将那名侍卫踩倒在地。而后,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盯住了涂菲媛,强壮的身形敏捷绕过侍卫们,猛地朝涂菲媛奔来。

涂菲媛不料有此一遭,急忙后退。偏偏身边侍卫都去解救阿俊了,竟无一人。而前来支援的侍卫们,离这边虽然不远了,片刻间却也到不了。涂菲媛将心一沉,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大狼奔跑的声音,虽轻也重,骇人的势头威逼而来。涂菲媛只觉得后背一片冷汗,头皮发炸,心跳如鼓。一时间脑中空白,什么也顾不得,只知道快跑。然而,双腿不敌四蹄,没跑多远就被大狼追上。涂菲媛只觉肩头一沉,仿佛被大狼的爪子拍中,疼痛欲裂。

紧接着,腥臭的气息从侧面喷来,仓促中看去,只见大狼张开大口,露出森森利齿,冲她的脖子咬来:“啊——”

我命休矣!涂菲媛心中一凉,只道无生还之路,谁知此刻突变又生。

“郡主小心!”但听一声清喝,涂菲媛只见近在咫尺的狼头一歪,拍在肩上的狼爪也掉下去,竟不知是谁把大狼撞开了!

“是你?!”涂菲媛急忙转头,只见玉无忧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直直撞向狼腹,不禁大吃一惊。

玉无忧撞来的时机选得极好,恰是大狼跃起之际,白色的肚皮露在半空,横肩一撞,立时将大狼撞得跌开。玉无忧毕竟是名男子,重量和力气都足够,这一下肩头重重撞在大狼柔软的肚皮上,立时解救了涂菲媛的危机。

然而,他自己却陷入和大狼苦战的困境当中。但见大狼从地上翻滚而起,恼怒地吼了一声,抬起利爪便去抓他的胸膛。玉无忧就地一滚,躲过了要害,却将背部暴露在狼爪之下。但见血光迸起,后背顿时被抓了个稀烂!

“啊!”一声声尖叫顿时响起,却是听见动静走出来的公子小姐们,远远见到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大叫出声。吴碧倩对这位未婚夫的熟悉程度远超众人,远远认清是他,顿时吓得脸色一白,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涂菲媛只瞧了一眼,便不去管了,玉无忧为她而伤,这可不是小事。万一这位英国公世子有个万一,她可成了罪人。所幸侍卫们已经赶到,纷纷拔刀驱逐大狼,涂菲媛趁机抓住玉无忧的衣裳,拖着他远离这边的危险。

玉无忧倒是没有痛晕过去,虽然痛得大汗淋漓,倒是还清醒着:“快去叫御医!”

“好,好!”涂菲媛将他拖到安全一些的地方,便松开他,起身看了一眼阿俊那边,但见支援的侍卫们也都赶去了,心里稍稍松了一分。转过头,对不远处的一名小公子喊道:“快去请御医,英国公世子被大狼抓伤了!”

她乃是郡主,自不必亲自去叫的。何况,这边还有阿俊,她半点也放心不下的。低头看向玉无忧,问道:“你先忍着,御医一会儿就到了。”

玉无忧点点头,虽然姿态不雅地趴在地上,此时也不觉尴尬了,竟然还能笑出来:“郡主不要担心,我没有大碍的。”

他原本生得五官肖似女子,靠着不羁狂放的神情,才叫人觉着他是个男子。此刻受了伤,沾了满脸灰尘,和着血迹,这番一笑,便显出朗朗的男子气概来。涂菲媛纵然不喜他为人,也不由得拱手拜了下去:“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玉无忧见她粉白的小脸儿一派肃穆,不由得笑着打趣。

涂菲媛顿时黑了脸:“请世子慎言!”他一个订了亲的人,凭什么跟旁的女子如此轻浮言语?眼角瞥见宁朝醉一身黑衣黑靴,朝这边快步而来,便甩袖走了。

另一边,阿俊和侍卫们终于解决了狼群,趁着众人收拾狼尸之际,涂菲媛赶忙来到阿俊身边,急急问道:“你怎么样?”

“我不要紧,你不要担心。”阿俊的嘴唇苍白,脸上也失了血色,却仍然柔声安慰道。

涂菲媛不相信,但见他身上的衣裳都快烂成条儿了,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心中惊恐得难以言说,连忙拽着他往外走:“你跟我走,我瞧瞧你的伤。”

“当真无碍。”阿俊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忘了‘麻一’?”

涂菲媛听到“麻一”两字,脚步顿了下,惊讶抬头:“怎么回事?你说他在暗中保护你?可是你身上的衣裳……”话没说完,涂菲媛就想到了,麻一纵然要保护阿俊,可是面对数条大狼却毫发无损,对阿俊不是保护,而是陷害。

想到此处,涂菲媛摸了摸阿俊的手臂,看着他身上的血迹,低声问道:“这血迹都是狼血?有没有你的?”

“没有我的。”阿俊摇头。上回捉雪狐时,他困入陷阱,被铁笼子砸坏了手背,麻一救护不及,早就懊恼万分。这一回他陷入麻烦,麻一再不肯叫他受伤的。

涂菲媛终于呼出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往外走,才觉着腿软:“幸亏有麻一。”说到此处,忍不住又道:“可是你的脸色如此苍白,当真没有事?”

“累脱力了。”阿俊笑了笑,似乎是涂菲媛异常的紧张,叫他有些得意,竟凑过脸道:“媛媛奖励我一下吧?媛媛亲一下,保证马上变成红色。”

涂菲媛没好气地道:“休想。”

这里这么多人,他倒是不害羞?她还害羞呢!

“那晚上奖励我?”阿俊却是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趁热打铁又道。

涂菲媛被他闹得很不好意思,又有些羞,便随口道:“再说吧。”

阿俊却不允她敷衍,拉着她的手非要她应承:“好不好?媛媛?好不好?”

“好好好,别再吵了。”涂菲媛拗不过他,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而他却提高声音,顿时又羞又臊,抬头瞪了他一眼。

只见涂菲媛应了,阿俊顿时欢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另一头,被抬到担架上,整个背部都被抓烂的玉无忧,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这一幕,脸上僵住了。在他旁边,宁朝醉讥笑一声:“世子这回可是‘求仁得仁’,‘心想事成’了?”

玉无忧顿时咬起牙来。

他千辛万苦设计的这一幕,不成想到头来竟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了嫁衣裳。

“‘求仁得仁’?呵,我自然是‘求仁得仁’!”随着担架的摇动,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痛,玉无忧眯起狭长的眼睛,眸光晦暗难明。

前前后后下了这些个套,若是仍不能得到她,他就将名字倒过来写!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永兴帝的耳中。闻得狼群冲出猎场伤人,并且伤的都是极有身份的后起之秀,永兴帝大怒:“给朕严查!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在猎场中做手脚?”

先头捉雪狐时,遇到了陷阱,尚未查出源头。这才几日,居然出了这样的纰漏?永兴帝震怒,下令亲卫彻查此事,必要一个结果。未出一个时辰,便查出了苗头。

但见帐中跪着一名看守人,讷讷答道:“奴才给狼群投喂时,有人来同奴才说话,奴才回过神来,便有几条大狼冲出去了。”

在看守人旁边,是一名侍卫,战战兢兢答道:“那一片本是臣负责守卫。有人找臣说事,臣便请人替了班。臣也不知为何,那替班的兄弟竟然没到。”

还有几名要紧的人员,被查问时,皆是如此回答。不是被人搭茬,便是被人叫走。如此多的巧合,联合在一起,便不仅仅是巧合了。

“将相关人等给朕叫来!”无论是肃王府、安国公府还是英国公府,没有一个是无关紧要的。出了这样的事,不给出一个交代,不光肃王府等不会善罢甘休,永兴帝也觉颜面扫地。

永兴帝震怒之下,下属臣子无不竭力调查。不出一个时辰,一干人等悉数被押到御前。待问明因果过程,帐中变得鸦雀无声,或愤怒、或好奇、或疑虑的眼神悉数投向太子的身上。

“皇上,此事或许有人陷害。”一干人等所交代的事情,或直接或间接,全都指向斐煜。而斐煜早前便被禁了足,这几日都未曾露面,此时自然不在场。身为斐煜之父,太子不得不站出来辩解:“煜儿正在静心思过,臣以为,此事有蹊跷。”

永兴帝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苍老的手捏着龙椅扶手,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这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虽然品行方面略有不足,但是谋略才华却是合格。又是皇后所出,既嫡又长,将江山社稷交给他,永兴帝是放心的。可是,这两年瞧着,竟是不像话了。

“既如此,此事就交由太子彻查。”永兴帝沉沉出声。

肃王府、安国公府、英国公府,这三方都是此事的受害者。永兴帝倒要看看,叫太子去查,能查出什么结果?倘若不是斐煜,又打算将黑锅扣到谁的头上?他年纪渐渐老了,只怕这两年便是大限,若此事太子办得妥当,他便能安心闭目。倘若……

永兴帝的目光扫过帐内。

他成年的儿子仅有三人,长子太子、二子靖江王、三子武成王。眼下太子是这样的,二子靖江王是个透明人,文不成武不就,立志做个闲散王爷。三子是将才,勇猛刚烈,守在边疆则民生安稳。心中暗叹,面上却不露,只叫过御医,问玉无忧的伤势,又吩咐人备礼压惊。

涂菲媛与阿俊也收到了压惊礼,倒都是好东西,捡着一些补养之物装了,出门往玉无忧的帐子去了。

“世子可歇下了?”涂菲媛掀开帘子道。

玉无忧已经小歇一晌,不久前才醒来,听了永兴帝的一系列追究与彻查,趴在床上闭目假寐。听得涂菲媛的声音,嘴角勾了勾,睁开眼睛道:“不曾。郡主特来看望我?”

“皇上赐了些东西,我捡着世子用得上的,送来一些。”涂菲媛说着,将盒子交给下人,往床前走了两步,郑重说道:“多谢世子相救之恩。若世子有用得上的,只管遣人来说,但无不从。”

玉无忧的眼神一扫,伺候的下人便退到一边,垂首低眼不做声,充当背景了。他微微支起一些,眼神扫向涂菲媛,三分戏谑,三分认真,还有三分诱惑:“这等救命之恩,郡主何不以身相许?”

涂菲媛的脸色登时一沉。

“还请世子不要开玩笑。”涂菲媛冷道。她的确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却也不喜他屡屡调戏。因带来的谢礼已交由下人,便寻思离去。

却听玉无忧轻笑一声,说道:“郡主莫非见我嬉皮笑脸,以为我并非真心?”他说着,微微低头,手指刮了刮眉心,又笑道:“实则我这人,见惯名利,久而久之竟不会正经说话。郡主见我笑着,难免误解我,我只对郡主坦白一件事,郡主便知我真心。”

涂菲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狼群出禁,惊扰郡主,此事原不是旁人的心思……”玉无忧低声说道,见涂菲媛先是目带困惑,随即蓦地瞪大了眼睛,神情又惊又怒,低低一笑:“他伤了肃王世子,又损了郡主的颜面,我知晓郡主恨他得紧。郡主乃是天真烂漫之人,这样龌龊的事如何能由郡主做得?于是,我便……”

他话没有说得完全,却也所差无几。以涂菲媛之慧,极容易便联想到一切。狼群是玉无忧使人放的,守卫是玉无忧使人遣走的,却做了缜密的安排,扣到了斐煜的头上!

一想到她和阿俊的危机,都是玉无忧的私心所致,但见玉无忧竟然还笑着,不禁打心底怒不可赦:“你卑鄙!”

“不错,我的确卑鄙。”玉无忧没有替自己辩解,张口便认了,抬头目光灼灼地道:“郡主与肃王世子亲密,又聪慧非常,我若不使出手段,如何俘获郡主放心?经此一事,郡主也看到我的心,我既有本事替郡主分忧,又有真心为郡主卖命,郡主何不许以芳心?”

涂菲媛不禁捏着手心,后退两步。她看着床上趴着的青年,一头乌发披散两边,衬得他容颜如玉,一双眼眸乌莹莹的,又明又亮,全是恣意张狂。他与阿俊是全然不同的两人,与她所见男子也都不同。她忽然怕了。

他心机之深,非常人所及。对人对己之狠,也非常人可比。这是一个霸道到极点的人,哪怕她前后加起来的年纪比他高出一截,也不得不说,在他面前,她犹如赤诚的小女孩儿一般。

“不瞒郡主,先头捉雪狐之时,遇到的囚笼陷阱,也是我所设。”玉无忧仿佛怕涂菲媛吃的惊讶不够多,又坦白出一件事来:“雪狐本是我进献给圣上,所喜山楂糕之事,也是由我告诉程婧昀,叫她故意在那里等你。那个陷阱,也是我所设,本要英雄救美,再赠以雪狐。不曾料到,竟叫煜王截了。”

毁了他精心策划的一幕,玉无忧对斐煜是恼的。索性再生一计,才有了狼群出禁之危,并扣到斐煜的头上。

先前英雄救美之机,不巧被宁朝醉发现了,以宁朝醉如今对他的意见,难保他不会告诉涂菲媛。况且,以涂菲媛的聪慧,事后回想起来,未必便猜不出来。不如此时坦白了,也显得他高风亮节,对她丝毫没有隐瞒。

玉无忧定定盯着涂菲媛,嘴角的笑意又添一分:“郡主有奇思妙想,要做生意,我有人脉有店面,郡主只需张一张口,我什么都能给郡主办了。郡主瞧我,可有缺点?”

不客气地讲,他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良人。

“你当真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皇上?”涂菲媛回头一瞧,几名下人贴着营帐边缘站着,如同透明人一般。而玉无忧便当着他们的面,无所顾忌地道出来。这个人,究竟多么有自信?

玉无忧哈哈一笑:“我相信郡主必不会。”

倘若这两件事捅出去,玉无忧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已有未婚妻,却还肖想郡主,并设下阴私计谋,卑鄙无耻的名声,他这辈子也别想撇清了。胆大包天设计皇孙,给皇孙扣屎盆子,从此前程就不要想了,只怕命都留不下。

之前设计英国公的时候,不孝不悌,玉无忧已经在永兴帝那里挂了号。若非无忧商号的收益惊人,永兴帝念在他才华惊人的份上,叫他年年交出收益充盈国库,他的脑袋早就掉了。

他倒不怕死。设计英国公的时候,他便想过,有可能丢了命。然而大丈夫在世,瞻前顾后,实在不痛快。他就喜欢行走在边缘,布下惊世豪赌,或赢得名利,美人在怀,或一无所有,丢得性命。不温不火,委实不是他的菜。

“你倒是猜得透我。”涂菲媛冷冷说道。掐着手心,心中委实恼极。

他做得出这种事,必然不露蛛丝马迹,哪怕她告状去,没有证据也白搭。她才不信,玉无忧当真为了她,这般豁的出去。况且,哪怕当真有人告了状,将他打入大狱,她心中未免不自在,毕竟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当真好算计,叫她如此两下难做。

“郡主实乃天真烂漫之人。若非看透郡主人品,我又怎会倾心至此?”玉无忧交代完一切,不再支着身子,松开手肘,缓缓伏了下去,不免又牵动了伤势,口里发出吸气声。

涂菲媛听见了,脸色更不好看。诚然,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然而,毕竟凶险万分,倘若侍卫救援不及,或者其中哪个步骤出了差错,他便丧生狼爪之下。这般豪赌,饶是涂菲媛不赞同,也不禁敬佩万分。

“你好好养伤。”涂菲媛捏了捏手心,同他实在无话可讲,“方才之事,休要再提。”

只要他不再提以身相许,那么她也不会将他做的事捅出去一丝半分。

“换做郡主,下了这般心血工夫,岂会甘心放手?”玉无忧属于青年男子的磁性声音轻轻响起,“郡主拒绝我,难道是因为肃王世子?恕我不解,肃王世子固然貌美,然而幼稚单纯,不通世事,如何配得上郡主的早熟多慧?”

听他讲阿俊的坏话,涂菲媛冷笑一声,张口想要刺他一通,然而看见他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道:“世子多想一想也就懂了。”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掀开帐子离去。

“阿俊?”蓦地,才出了门,便见阿俊站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了。

涂菲媛这回过来,是一个人来的,也是不想多事的意思,竟不料阿俊寻来了。见他脸上不见笑意,也不知他听了多久,都听见了什么。想到玉无忧最后那句坏话,牵了他的手,说道:“我来瞧瞧他,说了会儿话,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谁知阿俊却挣开手,道:“我也去瞧瞧他。”

他力气极大,但凡拿定了主意,涂菲媛是拉不住他的。只见他掀开帐子走进去,因怕起冲突,不由得也跟了进去。

“郡主——是你?”本以为涂菲媛去而复返,眼角才挂了笑意的玉无忧,看清来人的面孔,不禁愣了一下。阿俊大步直冲床前,薄唇抿着,不见笑意。玉无忧挑了挑眉,道:“不知肃王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你要做什么——啊!”玉无忧但见阿俊走到床前,却不停脚步,心中忽然一突,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随即,预感成真,不由得痛叫出声,嗓音都变了腔调。

跟在后面走进来的涂菲媛,看见这一幕,也不禁眼皮一跳,连忙快步上前:“阿俊住手!”抓住阿俊按在玉无忧背上的手,惊疑不定地看向玉无忧,“世子无事吧?”

玉无忧经阿俊重重一掌按在伤处,痛得五官狰狞,话都说不出来。

“媛媛,你瞧他多丑?”阿俊指着玉无忧因痛而狰狞的脸,嫌弃地撇了撇嘴,“真吓人,媛媛别瞧他。”被涂菲媛抓住的那只手,巧劲一翻,抽了出来,捂住涂菲媛的眼睛:“咱们走吧,以后都不要来了,看多了晚上连觉也睡不着了。”

玉无忧的脸更加狰狞起来,这回不仅是痛得,还是气得:“你,你站住!”

阿俊经他一喊,果然站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什么,趁着涂菲媛不注意,悄悄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捅到玉无忧的背上,狠狠一戳:“叫我干什么?”

“你——啊!”玉无忧这回痛得冷汗都流下来了,一张俊脸更加狰狞,已然看不出原样来。

见他痛得厉害,涂菲媛心里也怕了,连忙喊道:“来人!快看看世子的伤怎么样了?”

站在一旁做背景的下人,这才急忙上前来,掀开玉无忧的被子,解开他的伤口。但见纱布上染满了新鲜的血迹,便急急给他重新上药。

“唔!”背上火辣辣一片,玉无忧咬牙忍痛,透过围在床头的下人的间隙,看见阿俊拉着涂菲媛快步出了帐子,直是气得头顶冒烟。再一回想,方才在倾慕之人面前失了态,气急之下理智顿失,狠狠捶向床铺!

这边,阿俊拉着涂菲媛走了出去,步子又大又急。涂菲媛觉着手被握得有些痛,心知阿俊应当是不痛快了,心里有些怜惜他,便说道:“你不是在帐子里休息吗?怎么出来了?”

独自一人面对数条大狼的是阿俊,虽然有麻一暗中相助,然而贴身肉搏不是作假的。他一察觉到危险,便把她丢了出去,独自一人拦住数条大狼。比起来,玉无忧看准机会才扑倒一条狼,未免不够勇武。

然而,若他是真心救她也就罢了,再不够勇武,也是拼了性命的,她心里只有感激的。

偏偏他做这一切,虽然打着救她的幌子,从根本上却是为了得到她。他所图的,不过是一己私心。而阿俊,则是真真正正一心只有她。他想都不想,单单直觉判断,什么对她好,他就做什么。这才是一心为她。

他怎么就这么惹人怜惜呢?涂菲媛反握住了阿俊的手,越瞧他越喜欢。连他暗暗气恼的模样,都觉得万分喜欢。思及方才他使坏,将玉无忧教训了一顿,也觉得可爱得紧。

“脸色还有些苍白。想吃些东西吗?我叫人给你做?”涂菲媛握着他的手柔声问道。

阿俊低头瞧她,满心的愤恼郁卒,渐渐都化作了委屈:“媛媛也觉得我没有他好吗?”

“怎么会?”涂菲媛惊道,“他连你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她说得信誓旦旦,他立马就信了。那些委屈也都变成了甜蜜,却还想听她说更多,因而拉了她的手,低语缠绵道:“我哪里好?”

“阿俊哪里都好。”涂菲媛一口咬定道。

阿俊不禁更开心了,笑得两眼弯弯,犹如盛了碎阳的溪水,又昂起头来,骄傲说道:“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走吧,我们回去。”涂菲媛抿唇一笑道。

回了帐子,涂菲媛叫涂大海遣走了其他人,附耳过去低声对他说了玉无忧的事,因道:“我不觉得他瞧上了我,只怕多半是图咱们安国公府的什么。”

对于涂大海夫妇,涂菲媛基本上不瞒着什么。尤其这样厉害的事,更不敢隐瞒。

涂大海与云诗听了,相视一眼,说道:“媛媛不必怕。这事便交由我们了,你只管去玩吧。”夫妻两人很是怜惜她的性子,也知道她本不耐烦这些,便撵了她出去,在帐子里低声商议起来。

两日后,秋猎之期结束。太子调查完毕,并没有查出有利于斐煜的证据。虽然不甘,却不得不处置了斐煜。因着朝中有人弹劾,将此事归咎于斐煜犯上作乱,危及永兴帝的安危,故此只得从重处罚,将斐煜剥去皇室身份,贬为庶民。

经此一事,涂菲媛更看清玉无忧的心机之深、布署之密,忌惮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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