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影府门口的时候,影信然的腿还是软的。
萧承暄先他一步下车,然后在他撩开帘子的时候,伸手来扶他。
影信然低头看他纤长白皙的手指。
他还记得这手的触感,冰凉光滑,骨节分明,看着瘦削,按着人的时候力气却出奇的大,连他这个习武之人也很难挣得开。
“愣着做什么?”
啊,他又用他清冷得嗓音蛊惑我了。
影信然恨极了自己,面对着萧承暄的时候,既没原则,也没定力。
他赌气一样,忽视了萧承暄递过来的手,转而从另一边跳下去,而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走出去的很远,他感知到萧承暄没有跟上来,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前是萧府前来迎接的人,以萧大人为首,后面是萧夫人和萧承暄的兄弟姐妹姨娘以及近身服侍的丫鬟小厮。
萧承暄从前是个傻子。
萧承暄不仅是个庶子,还死了生母,备受主母的打压和府中兄弟姐妹还有下人的排挤,他爹公务繁忙顾及不上后院,偶有关怀却根本无济于事。
弱小无助的萧二公子在府中夹缝生存,三岁被推水里,五岁被丢井里,不是今天吃错了东西,就是明天中了毒,好几次性命垂危,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暄儿这孩子命苦啊,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多亏了上天垂怜,才勉强活到现在,你别欺负他,也别让人欺负他。
影信然捏了捏眉心,当这些东西自动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被他母妃洗脑了。
无力却也无可奈何。
影信然回身,牵起萧承暄的手。
“还站这儿做什么呢,几日没回来就连自己家也不认得了?”
萧承暄抬眼看他。
影信然直视他的眼睛,眸中深情又温柔。
“走吧,你父亲还等着我们呢,以后你若是想家了,我就常陪你回来看看。”
萧承暄嘴角抽了抽,不明白影信然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俨然就是个体贴入微、宠爱夫人的好男人形象。
他刚想说点什么,萧大人就领着萧府一家老小迎上来了。
“世子爷、世子妃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萧大人热络的招呼他们,萧夫人面上也挂着端庄合山的微笑,萧府对他二人的姿态也是恭敬有加。
影信然很满意。
他虚虚揽着萧承暄走在前面,身后是萧府乌压压的人群。
“高兴点了吗?”
影信然凑到萧承暄的耳边,轻声的问。
萧承暄不明所以的看他。
这人的哪里看出来他不高兴了?他心情分明还不错。
影信然见他目光迷茫困惑,以为他看到萧府的人,依旧心情郁郁。
于是他更加靠近萧承暄了些,整个人几乎是贴在萧承暄身上的,像是恨不得与萧承暄合为一体。
“如果你不想看见他们的话,那我们就尽快离开这里,或者你跟我说萧府哪些人欺负过你,我帮你教训他们,给你出气。”
萧承暄一怔,他明白了影信然突然变得温柔细致的原因了。
有关萧承暄,萧府传出去的那些不及真相的十之一二,落在人们耳朵里的东西也并无夸大的成分。
那些苦难折磨,生死一瞬,都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他在人界投下这个分身之后就没再过问,他只跟司命神君说了,萧承暄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必须是影信然,其余的细节让司命神君自行补充。
等他想起这具分身的时候,他去花间酒,泠羽就把他此生的命簿给了他,当他看到萧承暄受苦受难、九死一生的十九年经历后,他曾有一瞬感到无语凝噎。
司命泠羽写出来的话本确实独树一帜,同时也真是千篇一律。
然而经受这些的不是萧承暄的灵魂,仅仅只是他的躯体而已,萧承暄看了之后并没有多么在意。
此时此刻因此换来影信然的怜惜爱护,他心里又升起些难以形容的愉悦来。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萧承暄摇了摇头,没打算过分追究。
“过不去,从前是你无力抵抗,现在你有我了,我可以帮你。萧承暄,日后挺直了腰杆在萧府里走,不要怕,我会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的。”
就没怕过。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身如幽竹,骨如青松,魂如磐石,傲雪凌霜,不屈不折。
萧承暄往影信然身上一靠,宛若无骨。
“那以后就承蒙世子多多关照了。”
“没问题。”
影信然唇角一扬,收都收不住。
跟在侧后的萧大人把他二人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
不由的打趣道:“世子爷和暄儿鹣鲽情深,如此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放心了。”
他看起来真是欣慰极了。
影信然有点飘飘然,“岳父大人不必忧心,承暄既嫁我为妻,我定然会照顾好他的。往后有谁不长眼睛,犯到他头上了,就是与我作对。”
他说着,警告的看了一眼萧夫人以及萧夫人身后那些个不知名的姨娘小姐、公子少爷。
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件事情。
“怎么不见萧侍郎?”
影信然口中的萧侍郎正是萧大人的嫡长子萧承宇,生来不良于行,体弱多病,然而惊才绝艳,让殷常守这个皇帝都直呼可惜,破格提拔他为刑部侍郎。
听到影信然问起萧承宇,萧大人面上的人月色一扫而光,他愁眉苦脸的叹气。
“那孩子腿不好,身子又弱,经不起折腾,我就让他在自己院里养着了,世子爷莫要见怪。”
说到这里,萧大人就有点愧疚了。
萧承暄出嫁的时候,萧承宇没出面送他,如今三朝回门,也不见他露面来迎。
“暄儿,你大哥并非不想来迎你,他那个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不要怪他。”
“不会。”萧承暄说。
萧大人又是一声叹,连带着萧夫人也避着人抹泪。
萧承暄不傻了,体面的出嫁,风光的回门,看着这些,再想起她儿子,她就悲从中来。
一路上再没人开口说话,直到一行人到厅中,下人奉完了茶。
萧大人一会儿和影信然寒暄,一会儿对萧承暄嘘寒问暖,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时辰。
吃饱喝足了,萧夫人领着后院一干人等各自散去,萧大人兴起,非要拉着影信然喝酒,却滴酒不让萧承暄沾。
萧承暄坐着无聊,就一个人在萧府四处晃悠,晃累了就在亭中小坐。
亭子对面是一片湖,据说就是这片湖好几次差点要了萧承暄的命。
冬日还没有过去,湖水都结了冰,一直延到湖中央去,实在没有什么好看之处。
忽闻一阵枯枝被碾碎的脆响,萧承暄闻声看去。
“暄弟。”
用膳时都没有露面的萧承暄坐在轮椅上,远远的朝他一笑。
他面色苍白,瘦骨伶仃,精神看起来倒算不上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