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闻声转头,看到皇上,脸上神情明显一怔,眼里迅速溢满泪水,难以置信般喃喃唤道:“陛下?”
皇上板着脸,“嗯”了一声。
贤妃扶着身边大宫女的手,站起身,又唤了一声“真得是陛下?”
皇上忍不住笑了笑,“怎么,看到朕过来,很奇怪吗?”
贤妃仿佛没听出皇上话里的机锋,乳燕投林般扑过来,窝在皇上怀里,低低啜泣道:“皇上真得痊愈了,真是太好了!臣妾,真是太开心了。”
皇上轻轻推开贤妃,转身往外走,“朕今日过来,是有事问你。”
贤妃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跟在皇上身后往外走。
来到正殿一看那架势,又看到儿子周旻朝她递过来的眼神,心里顿时跟明镜儿似的。
皇上疑心重,以前动辄翻脸的事也时有发生。
贤妃早就习以为常。
她接过宫女青鹂递过来的茶,亲手奉到皇上手边,眼神依旧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皇上被贤妃这般看着,心里滔天的怒火渐渐有了消退的迹象,理智也开始重新回笼。
有内侍押着那粗使宫女,将埋在花树下的布偶挖了出来。
李德贤率先接过来一看,顿时惊得面无人色,双手捧着布偶奉至皇上面前,“陛下,您看这……”
皇上一看到布偶,刚刚消退的怒火又腾的一下冲了上来。
他恶狠狠瞪了贤妃一眼,伸手拿过布偶,放到眼前一看,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皇上看看布偶,又看看一脸茫然加害怕的贤妃,再次垂眸看向布偶,不敢相信般用力揉了揉眼睛。
这布偶上写得生辰八字,分明是贤妃自己的!
难不成,贤妃要通过诅咒她自己,借此达到诅咒皇上的目的?
这种说法,三岁小孩子他也不信啊!
而且贤妃平日里做事一向谨慎。
她若行巫蛊之术,怎会那么巧的,轻易就让人看到了呢?
皇上将布偶递到贤妃面前,冷着脸问道:“贤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贤妃接过布偶,适时露出茫然之色,“这是个布偶?”
她将布偶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上面,是臣妾的生辰八字?这是,巫蛊之术吗?”
皇上目光阴沉,一把夺过贤妃手中的布偶,用力掷向那小宫女,“这就是你说的,贤妃行的巫蛊之术吗?!”
那小宫女一下子扑上来,大声喊道:“陛下,奴婢亲眼看到过,是娘娘身边的青鹂姑姑亲自带人埋在那棵花树下的。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假话,奴婢愿天打五雷轰……”
“来人!”皇上怒不可遏,大声喝道:“把这个贱婢拖下去,仔细审问!”
两禁军进了殿门,将大声哭叫的小宫女拖了下去。
等殿下重新清静下来,皇上朝李德贤使了个眼色。
李德贤会意,连忙带着人退了出去。
临走前,悄悄扯了扯周旻的袖子。
周旻看向母妃,母妃也朝他微微颌首。
等所有人都退下之后,皇上才轻声问道:“温婉,跟朕说实话,这个布偶,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发落那个小宫女,也只是给他和贤妃一个台阶下。
可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了疑影:自己病了这么久,汤药喝了无数还是不见好。
自己这两个儿子,翅膀一个比一个硬。
哪一个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们的母妃,就是这后宫乃至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后宫的女人,手段一个比一个阴狠。谁能保证,这不是一场自导自演、借机陷害别人的戏码?
皇上一派推心置腹,贤妃仍然一脸茫然,摇头叹息道:“陛下,这个东西,确实不是臣妾的。臣妾的确让青鹂埋过一样东西,臣妾这就让青鹂去取出来。”
皇上微微点头示意。
贤妃走到殿门前,吩咐青鹂,“去把前些日子本宫让你埋的东西取出来。”
青鹂微微屈膝称是。
在挖出布偶的地方,仅隔着一尺远,青鹂小心翼翼挖出一个小小的陶罐。
她捧着陶罐回到殿内,将陶罐奉至皇上面前。
皇上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贤妃亲手打开陶罐,拿出里面用红丝线系着的一缕头发。
她看着头发,眼眶微湿,轻声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曾许给温婉的誓言?”
她喃喃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臣妾这么多年,一直都记得。这是臣妾入潜邸第一晚,陛下亲手剪下你我的两缕青丝,又亲手系到一起,交给臣妾仔细保管的。”
皇上顿时脸色讪讪:这件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就算贤妃提起当年,他也没有一点印象。
但是娶肖温婉做他的侧妃,是他求了父皇得来的。
当年娶她为侧妃,也是为了得到肖家的支持。
想到当年曾经有过的恩爱时光,贤妃沉寂多年的心,又重新泛起一丝微澜,“臣妾听说,若是将两人新婚第一夜剪下的青丝放入陶罐,选定良辰吉日埋在花树下,便是将两人的命运系到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两行清泪自贤妃脸上缓缓流下,“这么多年,臣妾看着陛下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臣妾也曾气过怨过,也恨陛下忘了当年的承诺。”
“可当陛下病重不起,臣妾还是怕了。臣妾害怕没有陛下在身边的日子,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心痛难当,便觉得,活不下去了……”
皇上看着泣不成声的贤妃,只觉得心神俱震:宫里的女子,讨好他、取悦他,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从他手里,得到她们想要的名利和地位。
贤妃这些年,在后宫一直都是默默无闻。
看向他的目光,也总是淡淡的。
若非贤妃诞育皇子有功,三皇子周旻又争气,他可能早就将贤妃抛诸脑后。
他也早忘了贤妃刚进府时的模样和性情。
只觉得贤妃这样宠辱不惊、清淡如菊的女子,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懂事又乖巧,在他被后宫别的女子吵到心烦意乱时,偶尔来坐一坐,也还是挺好的。
没想到,这个女子对他用情如此之深,竟肯为了他,连命都能舍了去。
宫里来来去去的女人数不胜数,皇上大多数连名字都记不得。
她们每日都或真或假上演着深情戏码,皇上看多了,自然也就不再把女人的情爱当回事。
却不曾想,会有人将他年少时一句敷衍情话,当做至宝珍藏这么多年!
终究,是他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眼前的女子年岁已近半百,虽仍是乌发如墨,额头眼角也已有了细纹。
原来眨眼间,他们都老了啊!
皇上离开时,将那只布偶带了回去。
不多时,宫里便传出宁王生母、最受皇上宠爱的元贵妃突然病重不起。
端肃皇后薨逝之后,便一直由元贵妃代掌凤印,“摄六宫事”。
如今元贵妃病体沉重,统领六宫的重任便落到了贤妃头上。
而住在正元宫后殿的秦姝,仿佛被宫中所有人都给遗忘了。
她已经在宫里住了快半个月,皇上还没有召见她。
没有皇上旨意和晋王手谕,她又出不了宫。
每天如同与世隔绝般,外面的消息进不来,宫里的消息也打听不到。
这天,好不容易扯住一个小内侍的衣袖,刚要问问他皇上那边的情况,就看到周旻一身藏青织金蟒袍,头戴紫金冠,施施然朝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