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腊八,是秦姝三年孝期满、除孝后的第一个腊八节。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会儿工夫,地面上就铺了白茫茫的一层。
秦姝将府兵和府臣都放了假。
她命人将大门一关,在后院敞厅摆了几十张案几,把这些年跟着她的莫老五、朱志和青桑、福宝等人都聚到了一起。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个腊八节。
敞厅周围用布帘子围了起来,羊肉锅子一熏,里面热气蒸腾、温暖如春。
秦姝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白玉似的脸上升起一抹红云。
一双眼睛雾气蒙蒙的,带着几分酒意,像浸在寒泉薄雾里的墨玉。
敞厅四周,放着四张半人高的案几,案几上用红布蒙着四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阜瑥拈起酒杯,举至唇前却不喝,一双眼睛在敞厅内瞄来瞄去。
坐在堂下的莫老五、王生、朱志和余庆虽然吃着东西,却明显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平日里最是爱吃肉的余庆,案几上侍女呈上来削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还剩了大半盘。
只有福宝,只要有吃的,天大地大什么都不如吃饭事大。
一会子工夫,案几上空盘子已经高过了她的头顶。
青桑坐在秦姝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上,案几边放着她用惯的长剑。
酒至三巡,院外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莫老五、王生、朱志和余庆几乎同时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朝秦姝看过来。
秦姝恍若未闻,将锅子里煮好的羊肉片夹到自己碗中,蘸了酱料,秀秀气气放入口中。
羊羔肉软嫩鲜香,薄薄的羊肉片在滚汤里打个滚,火候刚刚好。
外面的人,来得也刚刚巧。
秦姝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帕子拭了拭唇角,朝看向她的四人使了个眼色。
周边的帘子瞬间被卷起,露出外面灯笼下、雪天中的黑衣人。
以及,他们手中森寒锋利的刀刃。
秦姝微微一笑道:“诸位远道而来,雪大天寒,着实辛苦。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大家伙儿留下,一起吃顿羊肉锅子吧?”
为首黑衣人冷笑一声,刻意压低了嗓音道:“秦姝,你死期已至,还不束手就擒?!”
秦姝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良宵佳节,诸位不在家好好守着火炉吃锅子,非要跑到本节镇这儿耍猴戏。”
“莫非是你们主子没了那几车盐,连月俸都不肯发给你们了?”
为首黑衣人用力冷哼一声,“无知娼妇,看你一会还嘴硬!”
他手中大刀用力一挥,大声喝道:“上!”
声音未落,便见敞厅四面四张案几旁边,站着的人伸手扯掉了案几上的红布,一坨黑乎乎的铁疙瘩顿时露了出来。
围在四周的黑衣人面面相觑,提着大刀冲了上来。
只听“突突突”一阵响,那些铁疙瘩吞吐着火蛇,冲在最前方的黑衣人身体猛然一震,纷纷倒了下去。
雪地上渐渐洇开一片片血色的花。
在灯笼的光下,看上去格外妖冶鲜艳。
一个照面,对方甚至连人都没出敞厅,他们这方已经倒下去数十人。
为首的黑衣人顿时心生戒备,手中大刀一挥道:“当心那四个黑疙瘩,兄弟们一起上!”
“上”字未落,只听“噗噗噗”一阵弩箭入肉的闷响,后面惨叫声成片,又是数十黑衣人倒了下去。
人人背上都钉着几支弩箭,弩箭力道强劲,箭深入肉,只余白色箭羽露在外面。
血从伤口慢慢溢出,白色箭羽渐渐润成猩红色。
黑衣人心中渐生惧意。
一黑衣人悄然靠近为首黑衣人,小声问道:“老大,接下来要怎么办?”
秦姝冷笑道:“怎么办?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全都留下来吧!”
说着,她一掀斗篷,从坐椅旁拾起自己的枪,抬手就是一枪。
“叭”的一声脆响,那为首的黑衣人头猛地往后一仰,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秦姝冷声命令道:“杀!一个不留!”
四个方向的四挺机枪同时喷射出火舌,火舌带着索命追魂的子弹,纷纷击穿黑衣人的血肉之躯。
侥幸躲过子弹,已经掠上房顶的,被躲在暗处的东平带人,用轻弩一一击杀。
刚刚还一派温馨的敞厅内,刹时变成了修罗地狱。
黑衣人应当是领了必杀命而来。
人数众多,一批接一批冲进院子。
就算被机枪的子弹打得抬不起头,还是前赴后继扑向敞厅。
进入敞厅的,又被敞厅内的秦姝和阜瑥,一个用枪、一个用暗器,挨个儿打杀。
福宝趴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只羊腿啃得正香。
秦姝每开一枪,福宝就含着肉“唔唔唔”叫唤一声。
然而并不耽误她咽下嘴里的肉之后,再继续吃。
秦姝被她逗笑了,一枪打偏之后,那黑衣人趁机冲了上来。
刚刚举起刀,阜瑥一把揽过秦姝,抬脚踢在案几上。
案几被踢飞起来,打着旋儿带着滚烫的羊骨汤泼向黑衣人。
黑衣人被烫得惨叫一声,不等抖落身上的热汤,一柄雪亮的剑已从身后洞穿了他的身体。
青桑面无表情抽回剑,一脚将黑衣人踹倒在地,转身又继续与黑衣人撕杀。
黑衣人杀了半天,却始终无法靠近敞厅、更无法伤到秦姝。
府外又有大量火把亮起,大量的府兵和游兵也呼喝着围了上来。
黑衣人见状暗道不妙,打了个唿哨,跃上墙头,趁着府兵包围圈尚未合拢之时,四散逃离。
府兵统领岳元忠疾步走到秦姝身前,揖手一礼道:“卑下护驾来迟,请大人责罚。”
秦姝眸色微冷,转而又是一笑,“是本节镇放了你们的假,不知者不罪。”
她打量着狼藉一片的院子,吩咐道:“将这些刺客,悬于嵇州城城墙外,悬尸二十日。”
“凡识得刺客身份之人,赏银千两。掌书记何在?”
程宗玮连忙越众而出,“卑职在。”
秦姝无视岳元忠瞬间变色的脸,接着说道:“你替我拟道折子,将今晚之事陈述于皇上。请皇上下旨,准予河东道、临北道两地联手调查此案!”
“再将刺客画像制作成册,送往河东道节度使府上。”
“在我临北道,居然也敢出动这么多刺客,闯入节度府行刺。这简直就是在打我临北道的脸!”
“本节镇自来临北道,一直都在开荒屯田,自问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觉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什么人。”
“莫名其妙来行刺,不是为权,就是为利。”
“且这些刺客,竟知本节镇今日放了府兵的假。看来这幕后之人,对本节镇的安排,的确是了如指掌啊。”
她微笑着看向一溜小跑过来的嵇州刺史,“您说呢,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