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抿唇,“帮我更衣,我出去一趟。”
她不放心谢凌,要潜进去看看。
原着里写过他母亲走的时候,他悲伤的心情。
容欢只要想想他一个人缩在角落的画面,就觉得无比心疼。
乌雅明白,立马去给大人找了一套适合夜行的衣服,绾了一个干练的发髻,还给大人弄了个面纱。
碧琼山,分院,亥时,乌云闭月,夜色惨淡。
廊檐之处到处都挂着白绸,让这座雅静的院落,看着更加孤寂。
容欢敛去气息,悄无声息的落在分院的一颗大树上,向下环绕一圈儿,不禁微微诧异。
因为整个分院一个守卫都没有,静悄的过分,也没有探到任何隐藏的气息,只有微风吹动树叶,那种空荡荡的沙沙声声在四方一碧的院中回荡。
她不禁蹙眉,雅雅的消息是不是给错了,不是说谢凌窝在分院吗?看这安静的样子,房间的黑暗,似乎这里已经被封锁了啊。
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下去看看呢,就突然听得侧边廊檐尽头之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瓷器倒在木地板上发出的沉闷。
她回眸看去,只见那里挂着细密的白绸,风起,白绸飘飘荡荡,晃动之间,容欢才看清,那廊檐尽头躺着一个人。
一身素色孝衣,似乎与那落地的白绸融为一体,难过刚刚她大致扫了一眼,没发现他。
她悄悄的在树上调转了一个方位,望向廊檐尽头。
微风不停,送来了些许酒味,容欢拿着一片树枝一叶障目,看到了散落一地的酒坛。
横七竖八的歪着,显然内里已空,粗略一数,竟然有七八坛。
容欢抿唇,怎么喝这么多?
距离有点远,容欢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敢靠的太近,生怕他发现自己。
只能远远的望着,看他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素白孝服凌乱的铺陈了一地,随着微风,袍裾轻摆。
容欢蹲在树杈上,定定的望了一刻钟,他始终就那样躺着,单手搭在额头上,像是昏睡过去了一般。
纠结半晌,她选择悄无声息的从树上跳下来。
想去看看他,就只是看看他就好。
带好面纱,她步伐轻的如风。
惨淡的月光又隐匿在了云层里,落下一地朦胧,容欢一身黑,很容易隐匿在暗夜里。
一步一步,她走的小心翼翼,终于在五米处,停住了脚,靠在一颗柱子后面。
他还是那个姿势躺着,眼睫闭着,仿佛睡着了。
容欢谨慎的在柱子后面站了半刻钟,见他仍然没有任何起疑或者转醒的踪迹,才又放开胆子,悄咪咪的往前靠近。
理智再敲打,不该靠这么近的,即使谢凌昏睡了,但是这人天生警惕性就高,要是发现自己,就麻烦了。
内心又在挣扎,他好像瘦了,面部轮廓比以前更加锋利了些,少了几分温柔之色,想近一点,再近一点看看他,陪着他。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他的身边。
这个廊檐底下垫高了半米,容欢站在下方,捡起他脚旁的一个空酒坛,放在稍远一点的距离。
她怕他待会儿伸脚不小心碰到那坛子,万一碎了,碎片扎到他了怎么办?
她刚放好酒坛,一回头,就看原先躺的无声无息的谢凌不知何时转醒,坐起来,看着她……
容欢心一惊,果然,就算酒醉他的警惕力还是没有下降。
她立马转身,准备遁走,可下一秒,某人就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人带了过来,双手揽上她的腰际,声音带着不舍的沙哑,“别走……”
廊檐垫高,他坐着,她站着,他的脑袋刚好靠在她的腹部之上,微微蹭了蹭,像是被遗弃的幼兽一般,在可怜的祈求:“留下来,陪陪我好吗,大人……”
容欢一僵,她还带着面纱呢,为何他能认出是她?
谢凌闭着眼,声音听着并不清明,带着无限的悲伤,让人忍不住动容,“至少这一刻,别走……”
容欢僵的不敢动弹,听他含糊的话语和这不清醒的动作,在想,他这是醉了以为是幻觉吗?
垂睫,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此刻像孤独的孩子无助的抱着她的腰际,发丝凌乱,烈酒熏染,能看得出这几天,多么颓废。
容欢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的说了一声,“不走……”
至少这一刻,陪着你。
一句不走,让闭着眼睛的谢凌瞬间睁开了眸子。
那眸子确实不清明,酒意弥漫,看着朦胧,但是朦胧之下,那天生的警惕从未松懈过……
可惜,视角问题,容欢没看到他忽然睁开的眸子。
半晌,谢凌才深深呼吸了一口。
沾染了夜色寒凉的樱花香,沁入肺腑,渗入呼吸,蔓延至他神经的每一个角落。
他忽的再次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是梦啊。
她真的来了。
“大人……”
他声音很低,低的近乎呢喃,手中环着她腰际的力度不自觉加重,重的容欢觉得有些窒息闷疼。
但是她没出声,依旧任由他抱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是无声的安抚,是自然的心疼。
“大人,大人……”他发癔症似的喊了好几声。
每喊一声,容欢就轻轻的嗯一次,声音软的像羽毛,飘飘荡荡的落在了他沉寂许久的心湖,荡起细腻的涟漪。
谢凌不再出声,就这么安静的抱着她,夜风又起,吹动树叶簌簌,月光凋零。
周围暗了下来,遮住人的愁绪,谢凌睁开眼,喃喃道:“我母亲走了,走的很平静。”
容欢没出声,听他安静的说。
说他母亲的不易,母亲的艰难,唯独没说自己的遭遇。
他说了好一会儿,嗓音逐渐哽咽,最后脸埋在她怀里,难过的说了句,“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人爱我了。”
容欢的心,蓦然一紧,呼吸泛疼。
柔软的掌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说:“不会的,这世界还会有人爱你的,一定会有的。”
谢凌似意识不清,含糊着问:“会是你吗?”
容欢拍着他后背的手僵硬了一瞬,下一秒,落下去的力度依旧是轻柔,但是说出的话,却让谢凌无力的扯了扯唇角。
她笑着说,“不是。”
不会是我,但会有别人来爱你,更好的爱你。
谢凌叹息,绵长的余音碎在萧瑟的风里,“就不能骗骗我吗,至少梦里,可以骗骗我的吧?”
他眷恋的抱着她,“骗我一次吧。”
别这么诚实的否认我。
诚实的让他觉得这个春天,真冷。
容欢不语,抬头看了看那时隐时现的月,目光惆怅,善意的欺骗,不也是欺骗吗?
梦醒,只会更痛。
她只能狠着心说,“你累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谢凌闭眼,心落在了幽暗里,在幽暗里他不安的走,不停的走,从没有一刻停歇。
因为他离她的距离,还那么遥远,他不敢停啊。
他真的累了。
谨慎逐渐被落在背上轻柔的力度消融,他的眼睫低垂,鼻间缠绕着久违的樱花香,那气息,真的很让人安心,安心的将一切放下,最终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色被黎明吞没,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慢慢的,朝阳升起,和曦的微光投映在廊檐之上,将悬挂的白绸倒出一地残影。
谢凌指尖动了动,而后才慢慢睁开了眼。
入眼是晃动的白绸,是晃眼的曦光。
他没起来,依旧那么躺着,旁边仍然是乱七八糟的酒坛,周围,空无一人。
不是衣服上的残留那一丝淡香,昨夜就恍惚是一场梦。
一种妄想到极致而衍生出来片刻的梦……
他怔怔的抬手,柔软的袖子略过他冷冽的脸庞,淡淡的气息像是她温柔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心……
初阳彻底升起,逐渐变得热烈。
三月,春刚复,情入骨,唯有借一缕东风倾诉。
日子不经算,又是一年过……
敏修全权接收落樱殿的管理,越做越好,但凡容欢吩咐的事儿,似乎就没有敏修完不成的。
容欢咂嘴,夸奖了几句,而后奖励了敏修一壶上好的秋露白。
敏修道谢离去。
彼时四月,樱花开满枝头,朵朵簇拥,风一吹,就落了满地。
容欢也启封了一坛秋露白,悠哉的在樱花树下支了一个躺椅,时不时抿一杯。
风很温柔,花香弥漫,樱花树下躺着的女子惬意的直眯眼。
容欢哼着小曲儿看这茂密的樱花,看着看着,微微有了乏意,打了个哈欠,头一歪,她就睡着了。
风起,吹得她裙摆翻飞,风停,花瓣零落了她一身。
“敏修”远远的望着,半晌,察觉她是睡着了,才起身走过来。
摇椅旁边搭着一件披风,他拿起来,缓缓给她盖上。
动作很轻,可还是扰到她了。
她微微睁眼,眸底很朦胧,似乎并没有多清醒,看是敏修在帮她盖披风时,也没阻止,而是魔怔一般的突然说,“敏修,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里面似乎盛满了璀璨的星星,亮晶晶的,很好看。
有时,像极了那人。
“敏修”盖披风的动作一顿,倏地抬眸看她。
她又闭上了眼,睡得安静,仿佛刚刚那一句,不过是梦呓一般。
他轻轻给她盖上,半晌才收回了视线,望着那漫天樱花,眸光深远,望不到边。
“大人……”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那声音太深情,太温柔,仿佛尘封在内心许久,从没舍得唤出口的珍重。
回眸,看着睡得安静的人,他蹲下身,抬手拂去了她发间零落的花瓣,风吹的她飘逸的袖子微微晃动,垂眸,他捉住那摇曳的丝绸,放在掌心,落下浅浅一吻。
快了,我快要回到你身边了,再等等我……
风起,肆意的吹过茂密的樱花树,也将他的呢喃很快吹散,只余一地斑驳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