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村里喜笑颜开,梅花开的满树堆簇,大红喜子贴在门框上,梅老伯翘首盼望着。
“云公子,钟离公子,钱公子,快来快来,就等你们了,你们怎么才来?”梅老伯一身红袍,笑的眼睛都眯严实了。
钱满头戴莲花冠,手持金色绢丝伞,乾坤袖里拿出一个小红色小袋:“恭喜梅老伯,贺礼请收下。”
梅老伯摇了一下,声音脆脆的响:“多谢钱公子了!”
云忆摇了摇头,也拿出一个红色香袋:“恭喜梅老伯!”
“多谢云公子,最近是不是熬夜了?眼圈都黑了一圈,人也瘦了,我说钟离公子啊,可不能太折腾了。”
钟离幻一笑:“是,恭喜梅老伯!”
“恭喜梅老伯!”单代秋已经是虚魔宫的魔神了,可是他还有点不适应呢!
“梅郎中,这就是你们家的远房亲戚吗?这一点也不像啊!”“是啊,你们家的亲戚都是从天上来的吗?”“梅郎中,快介绍啊!”
一群乡亲父老涌了过来,对着这几个远房亲戚左看右看。
太稀罕人了。
钟离幻本能的握住了云忆,天气很热,他害怕云忆晕。
梅老伯骄傲的了不得,下巴都快抬到天上了。
“新人到!”
一个花里胡哨的老婆子扯着嗓子喊道。
云忆等人应声回头望去。
一对佳人攥着牵红走了过来,云忆和钟离幻傻了眼,真是天造地设啊。
媚眼含情唇带笑,大红花朵玫瑰露,梅朵姑娘长大了。
英姿勃发俊儿郎,眸里春风情义浓,韶公子终于完成了父亲的遗愿。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
这句话萦绕在云忆的耳边,挥之不去。
钟离幻握着他的手腕,慢慢滑到掌心。
......
桃花夭夭,梨花点点,梅花满树堆粉,海棠点点似胭脂,梨花簇簇风中飘香。
正是春光好时节,寒竹舍里百花开,又有翠竹欲滴泪。
一场恶战已经结束,韶公子和梅朵姑娘的大婚他们终于给操办了。
云忆和钟离幻坐在寒竹舍的大青石上。
这里的树是他们亲自种的,这里的竹是他们看着长高的,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他们的血和泪,梦和爱......
“让我看看你的手”,钟离幻抓起云忆的右手,细细看了一下,除了有点变黑,也没有什么变化。
“无妨......”,云忆捕捉到了钟离幻眉间的不安,这个人啊,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心已经天地昏暗了。
“我知道......真的……无药可医吗?”他平静的语气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悲凉。
“你知道的,这是——心脏蛊”。
“还剩几天?”钟离幻没再看他的手,也没再看他的脸,只把头扭过去一边,声音似乎在颤抖。
“不知......”
呵呵!!几天?
三天?还是七天?让他陪着自己倒计时死亡的时刻吗?让他计算挚爱之人永别之时吗?这太残忍了,他说不出口!
两个人坐在寒竹舍院子里的大青石上都沉默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阵春风过,千朵万朵花飞下,落在了地上,落在了石桌上,还有他们的发丝和衣裙里,云忆伸手接住一朵,拈在手上,他心想:
来年花开,谁陪你再看?轻轻一吹,手中的花瓣摇摇晃晃的落在了地下。
这些花他看着它们一年又一年,中间多少相思泪,多少断肠语,多少缠绵情,全部寄与这些花朵。
“我们摘一些桃花吧,我教你做桃花粥?”
云忆自小受父亲教育,不仅仅诗词有造诣,各种粥熬的也都是别有风味,以前都是他做给钟离幻吃,但是今天他想教给钟离幻自己做。
“好......”
钟离幻的回答既冰冷又平静,这种平静让云忆感到了害怕。
云忆不禁心中一阵颤栗,不敢再说话。
于是二人起身,漫步在了各种花树下,一个青衣男子轻纱飞扬,一个黑衣红纱男子英俊挺拔。
他们轻轻的摘着桃花,一朵又一朵,然后撩起衣摆,放在了衣摆里。
“我们多摘一些吧!再酿一些桃花酿,以前酿的太少了,喝不了几年的,”云忆笑语里满是苦涩。
“好......”
看着云忆的笑容,钟离幻似乎更沉默了,应了一声,只顾摘花。
“明天再教做你梨花粥、梅花粥......好不好?”
“好......”
两个人不再说其他话,摘了很多桃花,云忆耐心的说着桃花粥的每一个步骤:
“糙米粳米不要太多,就这么一些就可以,”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钟离幻看了一眼,道:“好......”
云忆继续说:“哦!先要用水泡一段时间的,大概一个时辰,花也要泡一泡,一会儿就好,熬的时候水放这么多,放到手指的这儿就可以了”他又用手指比划。
钟离幻又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嗯......”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多说一个字他都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云忆继续说道:“哦,糖不可放太多,伤牙!”
“好......”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云忆教了桃花粥,虽然钟离幻笨手笨脚的,但好歹也能吃,不至于今后胡乱凑合了,云忆这么想着。
第二天,又教了梨花粥、梅花粥......钟离幻学的倒是很用心,只是记住了多少就不清楚了。
第三天,他们酿了很多酒,桃花醇,梨花醉,应该可以喝很多年了。
第四天,他们并坐在大青石上不说话,钟离幻吹着竹萧,云忆把乾坤上面的两片竹叶取了下来,与竹萧合奏了起来。
思悠悠,情重重,悲戚戚,苍凉凉,翠竹被暖风拂过,齐刷刷的响。
吹着吹着云忆放下了手中的竹叶停止了吹奏。
只见他本就向上而扬的嘴唇毫无血色,倔强深邃的眼神变得迷离,如刀的粗眉不展也不蹙,显得松散疲惫,本就格外分明的骨骼因为憔悴显得更立体了。
他白唇轻启,合着钟离幻的萧音,悠悠的唱了起来:
“竹叶叶来……自竹竿杆,竹竿竿吹来……竹叶伴,面对面坐着……手还牵,想把你含在……舌尖尖,竹叶叶来自竹竿杆,竹竿竿吹来竹叶伴,面对面坐着手还牵,想把你含在舌尖尖......”
他一直唱,他也一直吹,直到他呼吸微弱,声音变得渺小,一滴泪夺眶而出,滑过苍白的脸,落在手中的竹叶上面,然后他轻轻的闭上眼,向着钟离幻的肩膀靠去......
“睡吧!我,一直都在......”钟离幻摸了一下云韶华的手,轻轻的一捏,千言万语其中滋味。
钟离幻说了这两句话继续吹着,没有哭,他知道以后的几天里,云忆可能站不起来了!
他吹了很久很久,然后把云忆背进了卧房。
第五天,云忆轻轻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寒竹舍的床上,熟悉的绿纱帐,翠竹床,还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
窗户大开着,桃花纷飞,梨花飘荡,梅花香气满屋飘,都一朵一朵落在了锦绣被上,落在了竹窗台上。
慢慢的,红的桃花,白的梨花,在他眼里都成了灰色,甚至模糊,他快要失明了吗?
他想闻一闻花香,可是什么也没有闻到,他快要失去嗅觉了吗?
但是眼前的人还是那么清晰,在望着他,把他的手紧紧的抵在嘴唇上。
他盯着坐在身边这个人,心里想:
“真好看!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他多情、温柔、冷峻、严肃”。
他看着看着就微微的笑了,只是不再是以前的坏笑,而是无奈苦涩的。
“钟离,我死后......你要把我的尸体埋在这若怜枝下,让我的魂魄永远念着你,你要把我的坟墓对着寒竹舍的门,我想时时刻刻看着你......”
“好......”钟离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砸在他们两的手上,但是没有任何悲泣的声音,只是握着的手更用力了。
“钟离,你能听见花的声音吗?它,它好像哭的如泣如诉。”他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那是你在呼唤!”钟离幻的心此时又何尝不是如泣如诉啊!
“钟离,你怎么哭了?对不起......”
“没有,你最好了,怎么会让我哭呢?”
第六天,他依然闭着眼,面色白的可怕,一朵又一朵花飞过他的脸,也没能唤醒他。
钟离幻坐在床边从后背抱起他,把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他终于哭了,哭的委屈,哭的压抑,哭的心碎,哭的撕心裂肺。
“云忆,师弟,求你醒来,求你醒来听我说句话......”
云忆蹙了蹙眉头,眼尾的泪水滑进鬓发,依然没醒来。
“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但是这次,我求你,求你别死,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他们都畏我怕我,远离我,更没有人懂我知我爱我,你怎忍心丢我一人断雁孤鸿,凄苦一生???”
钟离幻的眼泪顺着脸颊湿了云忆的额头,削平的肩膀不住的抽搐着。
云忆慢慢睁开了眼。
“钟离,别怕,我不会离开你!师兄......我不会离开你。”
钟离幻抬起他的下巴,轻轻吻了下去:“好,那你就不要离开我,永远,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一百年,五百年......”
“好......”
云忆的声音渺小而颤抖,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心如刀绞。
云忆回应着钟离幻的吻:“呵呵,师兄,你的眼泪滑进嘴里了,很甜,我很喜欢,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好,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一直给你笑。”
“一直笑会变傻的。”
“傻了你不喜欢吗?”
“呵呵!喜欢,就喜欢你傻......”
“咳咳咳咳......”
他开始费力的咳嗽,鲜血从嘴角不断流出,钟离幻不断用袖子擦着,擦了又流,流了又擦,染红了青纱袖。
云忆:“钟离,钟离,我不会让你孤苦一人,我会永远陪着你......五百年......”
他睡着了。
轻轻合上了双目,永远沉睡了,眼角的泪依然在滑落。
“好......”
他紧紧抱住云忆,把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把他的手紧紧的攥在手心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五脏六腑已经被彻彻底底的切割,千斤石压在他心口,喘不过气来。
“云忆,我的云忆......”
窗外桃花寒悲,梨花带愁,冷竹潇潇,春风苦涩,窗内尸体尚温,眼泪未干,钟离幻抱着云忆的尸体轻轻唱来:
“竹叶叶——来自——竹杆杆!竹竿竿吹来——竹叶伴,!面对面坐着——手还牵!想把你——含在——舌尖尖......”
......
钟离幻抱着云忆的尸体一直坐在床上,嘴里一直不停的唱着,直到声音成了嘶哑,直到繁花盖满了整个身躯,直到黑夜一次又一次替换了白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