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意大利玫瑰1
米兰的八月总是裹着丝绸般的热浪。约瑟芬·博阿尔内站在圣巴贝拉别墅的露台上，指尖划过雕花铁栏上凝着的夜露。远处大教堂的尖顶在暮色中宛如插进天鹅绒幕布的银针，钟声荡开时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掠过科莫湖运来的黑大理石屋顶。
“夫人，贝托莱先生到了。“侍女的声音混着水晶帘碰撞的脆响。
约瑟芬转身时，裙裾在威尼斯镜砖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她看见勒内·贝托莱站在门厅的阴影里，巴黎定制的深蓝外套上别着新式化学学会的银质徽章，却在袖口处露出一截起毛的衬里，这个细节让她唇角微翘。
“您比约定的早到了半小时。“她示意侍女斟上冰镇桑娇维塞，“看来巴黎的贵族政治格局比米兰的晚风更催人。“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倒上了一杯红酒。
勒内·贝托莱接过酒杯时，冰块在琥珀色酒液里浮沉：“我以为夫人会更关心巴黎监狱的消息。我已经得到了更准确的消息，查理皇帝很快就会返回巴黎……”
“哦，亲爱的，这里不是巴黎。“约瑟芬用羽扇轻点他胸口，扇骨上嵌着的孔雀石在烛火中泛着幽光，“我们只谈菲茨罗伊家族没戴过的冠冕，不说罗伯斯庇尔喊过的口号。“
二楼突然传来孩童嬉闹声。勒内抬头，瞥见走廊尽头闪过绣着鸢尾花的裙角。“看来您确实需要更多金币来装点这座金丝笼。“他转动着酒杯，“听说博阿尔内将军，曾经的情妇在普罗旺斯买了座薰衣草庄园？“
露台外的夹竹桃突然剧烈摇晃，热风裹挟着亚平宁半岛特有的松香灌入厅堂。约瑟芬的扇子停在半空，玛瑙吊灯在墙上投下蛛网般的暗影。“不如谈谈您身上拥有的金路易和你喜欢的化学“她声音像浸过冰泉的丝绸，“能让你和多少意大利玫瑰在菲茨罗伊绽放？“
勒内·贝托莱微微一笑，根本不在意约瑟芬话外的意思，从公文包抽出羊皮卷，密密麻麻的贵族纹章在烛光下如同暗夜里的蜘蛛。“还记得去年年底，米兰总督费迪南德·卡尔大公举办的那场贵族宴会吗？
约瑟芬回忆起那晚见到的笑容如星辰大海般耀眼的纯情美人贝亚特丽切·贡扎加-韦斯普奇亚诺，还有如狐狸般魅惑迷人的西尔维娅·维斯孔蒂。她们两人在哪晚的宴会上，可谓是艳压群芳，即使是约瑟芬这样的成熟美人也为二人惊人的容貌感到惊讶。
“我对此记忆深刻，贝托莱先生。”
“其中有两名贵族小姐，贡扎加家族旁系出身的贝亚特丽切，维斯孔蒂家族旁系的西尔维娅，她们就像熟透的无花果等着坠落。“勒内·贝托莱的指甲划过某个被蛀虫啃噬的纹章，“只要用金线绑住..……“
约瑟芬迷人的微笑着说道：“您应该明白，如果是别人，还可以动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是这两个家族出身的贵族小姐未必会愿意接受你给的选择。”
“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勒内·贝托莱继续从文件包里将一份文件拿了出来递给约瑟芬，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说道：“美丽的夫人，你看完之后就明白了。”
看完之后，约瑟芬脸上的笑容也是收了一些，严肃的说道：“您准备用这种龌龊的手段逼迫他们就范。”
“龌龊？逼迫？夫人，这些词怎么有资格形容我们的合作关系呢！那些钱又不是我让他们欠的。再说一次，我具备法兰西高傲的贵族所拥有的一切行事准则底线。这是合作，而我们都是合作共赢的伙伴，并不会让任何一方吃亏。”
“同时，我也是一名商人，我必须在意我的投资能有多大的回报。”说完，勒内·贝托莱紧握着自己的腰间的贵族配剑，直直的盯着约瑟芬的眼睛，等待她的答案。
约瑟芬看着眼前这个不择手段的男人，一时间也有些发怵，跟这样的人合作，随时都有堕入深渊的可能。可是自己还有回头路吗？自己需要养活两个孩子，奢靡的生活开销，还有在巴黎监狱里的丈夫亚历山大·德·博阿尔内需要拯救。
约瑟芬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看来，我已经上船了，要么平安抵达下一个港口，要么葬身大海。”
“夫人，您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
突然，楼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约瑟芬的瞳孔微微收缩，旋即又恢复成深潭，压住心里的怒火，平淡的说道：“与其让意大利玫瑰烂在贫瘠之地，不如让她们盛开在菲茨罗伊的土壤里。明天日落前，我要看到五万法郎在菲茨罗伊银行米兰支点的汇票。“
勒内·贝托莱满意的拍了拍双手，楼上的密集脚步声渐渐退去……
“成交。“勒内将酒一饮而尽，水晶杯底映出天花板上描绘特洛伊之战的湿壁画，海伦的容颜在酒渍中模糊不清。
勒内·贝托莱正准备起身离去，一只细腻和娇嫩拉住了他，美眸带着些许期待与诱惑，约瑟芬必须稳住这个男人，因为他们的合作没有信任感：“您不想有个充满美妙回忆的夜晚吗？”
勒内·贝托莱笑了笑，用佩剑的剑柄挑起约瑟芬那如珍珠般圆润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淡淡的语气里又带着些许警告：“抱歉夫人，我的妻子还在等我。”
约瑟芬微微一愣，自己是被拒绝了吗？自己成熟诱人的美貌和丰艳的身材，多少男人都想要拥有啊！
“祝您的妻子，一直那么幸福……”约瑟芬的语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羡慕之音。
“谢谢，她一定会一直幸福的。”
……
……
……
贝亚特丽切·贡扎加踩着晨光踏进工坊时，正逢第一缕阳光穿透彩绘玻璃，将圣母像的泪珠染成血红色。三十台织机在尘埃中静默，曾经穿梭其间的金线如今结满蛛网。父亲伏在橡木账本前，后颈的皱纹里嵌着银丝。
“里拉汇率又跌了。“老贡扎加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威尼斯商人要求折算成黄金结算。“
她抚过织机上的科莫湖丝绸，指尖沾了层薄灰。这些本该绣着各种纹的锦缎，现在连最廉价的修道院都不愿收作祭坛布。“我们可以用波河运输……”
话音未完，大门被猛地推开。三个戴着三角帽的男人挟着热浪闯入，为首者将羊皮纸拍在染缸边沿，惊起一群白蛾。“先生，因为您是贵族，我已经给了最大的宽容时间，这一千五百金路易，必须偿还了。“他露出镶金牙的微笑，“或者下周拍卖行见。“
贝亚特丽切看着父亲颤抖的手在抵押契约上按下指印，染缸里残余的靛蓝颜料在羊皮纸上洇开，像朵畸形的鸢尾花。当讨债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运河畔，她抓起披风冲进灼人的日光里，然后单独驾驶着马车离开。
才十八岁的贝亚特丽切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只能去求那位夫人，那位夫人给她写的信里说过，今天会在哪里等她。
她清楚的知道父亲根本付不出这笔钱。贡扎加家族的其他成员也不会对自己的父亲伸出援助之手的，除了出自同一个家族，早就没有多少亲情了。难道要让自己看着自己家的房子、土地和工厂被卖掉吗？到时候一家人露宿街头吗？母亲的身体吃不消，弟弟妹妹也还要人照顾，还有拖欠员工的工资……
……
圣玛丽亚感恩教堂的阴影下，约瑟芬·博阿尔内正在喂着白鸽。她今天戴着巴黎最时兴的蛛网面纱，珍珠流苏随动作轻响。
约瑟芬看着眼前汗水打湿的绝美脸庞，“亲爱的，你跑得太急了。“她将最后一把粟米撒向天空，“看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只要给点甜头就会自投罗网。“
贝亚特丽切喘着气，没有理会对方的言外之意，汗水沿着锁骨滑进蕾丝领口。“夫人上次说的法国……“
“嘘……“约瑟芬的羽扇抵住她唇间，鸢尾花香扑面而来，“不是法国，是菲茨罗伊。不是交易，是共赢，更是新生。“她指尖掠过少女耳畔，“用贡扎加的血脉，换一百年不褪色的荣耀和财富。”
贝亚特丽切认真的看着约瑟芬说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会说法语吗”
“是的，我会说法语。”
“这就足够了，亲爱的。”
远处，华丽的马车朝着他们的方向行驶着，一旁的约瑟芬向他们挥了挥手。
贝亚特丽切在摇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又有别的在破壳而出。
“父亲，我好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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