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州城东的十里亭,融州通判秦岭之喝过同僚们的送行酒,上了天渠镖行的马车往东而行。
秦家雇了六辆车,四匹马。天渠镖行派了六个车夫,由镖头伍兆强带着十余精壮伙计,负责这趟生意。打头的两骑背插镖行的旗子,三角形的镖旗上绣着碗大的“天渠”两字。在巴蜀境内各山寨关隘、官道小径,看到这两个字还敢动歪脑筋的人实在不多。伍镖头和一中年镖师紧随其后。他们身后面应该是秦大人和秦公子的坐车,接下来是家眷的车,秦家的护卫在这三辆车旁跟着,装载下人和行装的车在最后跟着。每辆车上镖旗都高高悬挂着,纵然无风也会随着车轮的滚动而招展。
天渠镖行车队后,不到半里,也有两辆车在不紧不慢的行进。
秦大人是去赴任,走的是官道,住的都是驿馆。车队每天辰时即出发,赶到下一个驿站即休息。
这天车队过了昌州,进入渝州地界,落脚来凤驿,再有两三天就能到渝州府城了。渝州府乃王朝西南的水陆重镇,人口大城,来凤驿是从西边入渝最重要的驿站,东来西往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时近午时正刻,正是驿站进出人员最密集的时候。秦岭之的品级足够,驿丞把天渠镖行的车队,带进了一个单独的院子。
一路上为了安全,秦家五口的餐食,都是由随行的秦家下人自己做,其他人则在外用餐。
客到来凤驿必点的三道当地美食:来凤鱼、霸王兔和咸鱼烧茄子。特别是咸鱼烧茄子,除了茄子需要当季才有,咸鱼的制作更是大有讲究。但凡吃过的人就很少有人不回味的。可惜秦大人一家注定是无法享受这些了。
入夜后,除了需要值守的人都回到了室内。秦岭之和次子秦晗在灯下对弈,耳朵里除了棋子落盘的声音外,就只有啾啾的虫鸣。
突然,“笃、笃!”两支弩箭穿过窗户,直奔秦氏父子而来。
只见秦大人双手往前一探,两支短箭就被收入手中。秦公子早已起身,朝对面的房顶扑去,刚要腾身上房顶,又有两支箭劲射而至,秦公子不得不侧身躲过。
秦大人也起身追了出来,大喝一声:“追,莫让贼人跑了。”
黑暗中又有几条身影窜了出来,院子左右厢房的烛火也亮了起来。
待秦公子和秦大人,跃上屋顶,只见一道黑影几个起纵消失在夜色中。
“陈哲和宫武留在屋顶,其余人退回原位。”这是伍镖头的声音。
厢房内的灯火渐次熄灭。
秦大人父子,当然是由镖行的人假扮的。
“这两支弩箭,没有毒。也只是寻常材质。”烛火下,一位镖师道。
“看来他们只是来试探一下,我们的防备情况而已。”另一位镖师道。
“该来的总归要来。看来他们主要还是针对的秦氏父子,不想殃及他人。但我们万不可大意,既然天渠镖行接了镖,就没有自砸招牌的道理。”伍镖头道。
“还有两天就进府城了,他们应该会加快行动。所以这两天最为关键。”
“虽然这次的对手不是拦路的强人,也非单人匹马的大盗。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按照商议好的行动就可以了。今晚,你们两人值守下半夜。”伍镖头道。
“是!”二人退出房间。
七月的缙云山满目青翠,茂密的树木把官道盖得严严实实,走入其中顿觉一身清凉,暑气消退了大半。路边还能时不时看到几堆黄纸灰烬,想来是昨晚中元节,附近的人家为祭奠先人们焚烧的。
天渠镖行的车队今天走得格外谨慎,进入山中后,伍镖头更是与秦大人的坐车齐头并进,几乎把官道都占满了。
迎面过来了一辆马车,往山下走。车夫一身短衫,硕大的斗笠把整个人都盖住了。为了避开来车,伍镖头只能立马路边。
在两车交叉的时候,下山的马车车厢突然打开,两个手持长剑的人全力刺向对面的马车。
马车夫也重重的把鞭子,抽在马身上,本来就是下山的马车,瞬间就狂奔起来。
伍镖头在车厢打开的刹那,就已拔剑在手,双脚借力马身冲了过来。剑尖直接刺向右边一人的臀部,剑鞘拍向另一人的大腿。
长剑已经没入车厢,二人都想抽身应对身后的人。此时车厢中伸出一枝黄色的旱烟杆敲向左边那人的右手腕。车厢中同时也有一柄利剑刺向右边那人。
变故仓促发生,其余人等都还未反应过来。
“护住镖车,不要慌!”伍镖头一边出招,一边大声喝道。
众镖师皆是训练有素之辈,纷纷拿出兵器守在各自的位置,车夫都纷纷下车牵马立在一旁。秦府的护卫也亮出兵器守在女眷的车边。
那二人也非庸手,一击不中,又遭受前后夹击,都没惊慌。
右边那人立马撒手弃剑,侧身躲过后面的剑锋和前面突兀的一刺,毫不费力地落在车辕上。
左边那人则弃剑后,躲开烟锅的攻势,左手攀着车厢,飘身站在城厢顶。
这时候才看出来,车辕上是个瘦高个儿,应该不到五十,瘦削的下巴上留着山羊须。车顶上的要矮一些,一脸横肉,短须凌乱,年轻一些。两人却都穿灰色布衫。
几人都第一回合,都没有建功。车厢中的长剑,立即刺向了车辕上的高个儿瘦子。瘦子抽出腰间的短剑去格挡,“当”的一声,短剑应声而折。瘦高个吃了一惊,连忙后退,这是伍镖头的第二剑也到了,瘦子一个后退落到地上。
马车厢中出来一持剑白衣青年。瘦子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了一柄短剑与伍镖头缠斗在一起。伍镖头的家传剑法,得到燕子坪几代高人的改进后,威力大增,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但就算与以剑法着称的武当、青城传人捉对比划也不会落多少下风。
伍镖头在这门剑法上,下了不少于三十年的苦功夫。兵器的长度上也占优,但和使短剑的瘦子过招,竟然只是一个平手。
再看,刚刚在车顶站稳的那位仁兄,突然就被从车厢里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脚踝,然后整个人就被拖入了车厢,无声无息,不知生死。
持剑青年站在车辕上,专注的看着场中二人对决。瘦子眼看一时无法取胜,同伴下落不明,自己一个人已落入口袋中,心中甚是焦急。
这一分心,就被伍镖头抓住了机会,瘦子连续几次变招,都没能摆脱对方的追击,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不知何时,白衣青年已封住了他的退路,瘦子心中一横,把手中的短剑和剑鞘,同时向伍镖头掷了过去,然后转身全力向白衣青年冲了过来,双手化掌推了过来。白衣青年立即持剑刺向瘦子双掌,一股无形的气墙让剑势一顿。瘦子左手变掌为爪抓住剑身,右手如刀切向白衣青年的右手腕,原来是想夺剑。
白衣青年立马改为双手握剑柄,向右前一小步,将剑身有力斜拉封住对方的右掌。瘦子立即变切为拍,一股雄浑的内劲,透过剑身传了过来。白衣青年先向后退了一小步,左手变掌还了回去,瘦子全身一震,不由松开了左手后撤。瘦子没想年不到弱冠的青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两人近身过招,不过两次眨眼的功夫,伍镖头此时已挑飞剑柄躲开短剑跟了上来。瘦子此时不由得暗暗叫苦,一个都难以应付得了,还有一大群没有动手的镖师,那些镖师纵然不济,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打发的。躲在车厢内没有现身的那个神秘人物,更是一个惹不起的高手。今天想走,难呐难。
只见瘦子双手齐扬,一蓬暗器飞出,除了射向伍镖头外和白衣青年外,还射向了拉车的马。伍镖头和白衣青年,只能舞动手中的剑把暗器击落。但凡与白衣青年剑锋接触的暗器无一不断成两截。只听一声马嘶,白衣青年刚才乘坐的马车,被拉着跑了起来。车夫被猛然起步的马匹带了一个狗啃泥,急忙松开拉缰的双手。众人惧是一惊!
瘦子人则像被投掷出去了一样,乘机向树林激射。一抹黄色从伍镖头的头顶飞过,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从瘦子逃走的方向传来。白衣青年,在瘦子的惨叫声,还没有结束时已来到了他身边,剑已架在了瘦子的脖子上。伍镖头在瘦子,刚站起来时也到了。瘦子朝地上一看,原来击断自己大腿的,是一杆黄铜旱烟杆。
下山的马车,被车队尾巴上的镖师给拦下来了,车夫很老实,没见过啥大场面。伍镖头才开始发问,他就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了。
原来,昨天这二人只说雇他的车,去昌州接人。如果中途遇到什么变故,让他自己只管自己跑路,不会少他一分一毫。两人出手阔绰,先付了三十两现银,等接到人了再付他二十两。
刚才他二人,破开车厢扑出去时,车夫就知道遇到事情了。按照此前约定,他就先跑路了,不过没有跑掉。其他的他啥也不知道了。
刚才被暗器打中的那匹马,已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车厢顶也破了,车辕斜搭在马背上。身穿秦大人便服的申屠疆,左手提着一人钻了出来。随手将灰衫壮汉丢在地上,壮汉动弹不得,只能直挺挺躺着。瘦子已被点穴带了过来。
申屠疆取回烟杆,转身走到一旁,默默的拿出烟丝。
“两位,你们哪个先说?老规矩,先说的少受罪。”一镖师道。
“说!哪个派来的?”站在两人身旁的镖师,分别给二人两鞭子。
当然对于这二人来说,这两鞭子跟挠痒差不多。
“不急,脱去他们的上衣。”伍镖头道。
拔去二手短衫后,在左臂内侧均发现了一个青色刺青,呈弯月状。
“原来二位出身缺月楼,失敬失敬!”伍镖头道。
缺月楼乃当今三大杀手组织,他们行事自有规矩:从不滥杀;收钱后只出手一次,失败了认栽,退钱。所以,他们在江湖中,不像那两个那么臭名昭着。
“二位,看来你们这次,要做了亏本的买卖啦。”伍镖头笑着道。
两人的脸比死人还难看,己方二人不但都被生擒,关键是矮汉子,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就被制住了。二人联手的实力,在缺月楼可都是排在前十位的人,对方只是被暗器上的毒药伤一匹马而已。想想都堵得慌,此刻还躺在地上的那个,恨不得自己被人一刀宰了还好些。
“哎...”瘦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纵有千般不甘,技不如人又有啥办法?
“伍镖头,我们兄弟二人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瘦子说道。
“二位,莫急,莫急。慢慢回想一下,看看能否说点有用的东西给我们。”白衣青年当然是赵璂了,他插话道。
“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身手不凡啊。不知尊姓大名?”瘦子转头问赵璂。
“无名晚辈,不足挂齿。”赵璂答道。
既然人家不愿说,也不好再问。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估计二人也知道,天渠镖行的作风,此前也无过节,两人也觉得性命无忧,就修起了闭口禅。
“二位,我们之间以前是没有过节。但也不要认为我们就好说话!”伍兆强道。
“伍镖头,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只是听命行事,到底是谁出钱雇的我们,真是不知道。”躺在地上的汉子道。
申屠疆,起身过来解开二人穴道,给了伍镖头一个眼色,对二人道:“你们走吧。”
由于穴道被封时间稍长,矮汉子起身时打了一个踉跄。然后拱手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敢问前辈可是丐帮的”竹杖铜杆”申屠前辈?”
“是又如何?想约一场架找回面子?”申屠疆好像又回到了,豪气干云的当年。
“不敢不敢。晚辈能有幸见到前辈,就很十分荣幸。”矮汉子连忙道。
人的名树的影,申屠疆凭着一根竹杖、一只烟杆在江湖中留下了不少的影子。而今没了竹杖,只剩烟杆,可又有谁敢轻视?
“伍镖头,这锭银子,作为赔偿你们马车的费用。”瘦子说着把一锭银子抛向伍镖头。伍兆强伸手接住,是一锭伍拾两的官银。
矮汉子扶着瘦子,走向来时的马车。
“等等,二位。”赵璂突然开口道。
“少侠,有何指教?”瘦子道。
“二位还请不要泄露,申屠前辈重出江湖的事情。另外,二位都是豪爽耿介之士,为何要做取人性命的买卖?以二位的身手,想另谋生路也不难啊?”赵璂道。
“少侠放心,申屠前辈的事情,我们不会外传。至于后两个问题还请见谅,我不能回答。”矮壮汉回道道。
“伍镖头,接下来的路程,你们得小心了。”瘦子转头对伍兆强道。
路上一耽搁,到达白市驿时已是未时末刻了,一行人都饥肠辘辘。白市驿是最后一个驿站,只要翻过来歌乐山,再走两个时辰就到渝州府城。
板鸭是这里的特产,更是下酒的好菜。板鸭只需要简单蒸煮即可食用,方便快捷。天渠镖行一行人,几乎人手一只板鸭,一个个手上、嘴上都是油渍。
这些见惯了风浪的汉子们,早把在缙云山上发生的事儿抛在脑后。但主事的伍镖头,明白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就了结,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