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屋顶的积雪厚度超过六寸。大地银装素裹,满城粉妆玉砌。这厚厚一层积雪仿佛也把人们的活动也给封住了,卯时已过,街上别说人影,连猫狗都看不见一只,四下都静悄悄的。
昨晚喝多了的人还趴在被窝里,而成忠全、安允才二人随同海天一早就进入内城。
向天峰把几封回信交给了赵璂,并把这次行程做了简单的回顾。赵璂也把在徽州分开后的种种经历述说一通。听闻赵璂数次遇险,公孙娅不由得伸了伸舌头。赵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没事儿。
在路过江陵老家时,向天峰把家中除了祖宅附近二百多亩良田还留着,其余的田产与宅子全部变卖,合计得银六万多两。他把那两百多亩良田的租子也捐给丐帮江陵分舵分配。江陵分舵有了这些固定的收入,可以让分舵的孤寡不再仰仗乞讨过活。向天峰还留下四千两银票在青城山,供兄弟二人日常开支。
“小璂,这些银票我捐给帮中,放在我这儿没啥用处。”向天峰拿出厚厚的一摞银票递了过来。
“大哥,这是你家几代人的心血。你不留着找大嫂?或是留给小文?”赵璂并没有接受。
“我还留有一万多两,船帮每年还有分红,以后的生活不是问题。再说了,小文以后得靠自己的双手去求生活,不能老躺在祖辈的福荫下享福。颜后一无所有,不是照样活蹦乱跳的?”向天峰道。
“好吧。我代帮中弟兄们感谢你及向家的各位先辈!银票先放在你那里,等财帛堂的弟兄们来了,再给他们。”
“对了大哥,你家的仇人当是西关盟无疑。荆楚拳馆觊觎你家里财产,但他们还没行动。那日我们在西湖与西门烈相遇,他指认是漕帮所为。后来与沈桥对质,他说是西门烈栽赃陷害漕帮。想来也是,以漕帮的财力确实没有必要为钱财伤害那么多人。”赵璂到。
“多谢,兄弟为我家之事费心!”向天峰抱拳称谢。
“大哥,自己兄弟,客气啥?你家的仇就是我们的仇,才过一夜就忘了昨夜的誓言?”赵玮道。
“没有,没有。七妹说笑了。我既是咱们这帮人的大哥,不能总让当弟弟的为我操心不是?再说了,小璂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不能只管我一个人的事吧?”向天峰道。
“小璂如此关心你,还有错了?真是那啥咬吕洞宾,不是?”公孙娅瞪着向天峰道。
向天峰只能闭口不言,满脸尴尬。赵璂姐弟二人见状不禁莞尔。
“大哥,小文和颜后在青城山还习惯吗?”赵玮见状,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还好,颜后很懂事儿。有他在,小文也没啥问题。对了,接下来,在京城是如何安排的?”向天峰道。
“大哥,等成师父和安叔回来就知道了。我们目前主要的任务还是继续练功,提高大家的功夫水平。按照帮规,我可以在帮中选两位护法。月前我选了扬州分舵的慕容顿,还差一个,打算让大哥来做,不知大哥意下如何?”赵璂问道。
“我武功低微,对帮务也不熟悉,恐难以胜任。”向天峰难为情的道。
“功夫可以慢慢练,帮务也可以慢慢熟悉。现在五姐有心加入丐帮,我会让她当你的陪练,到时候你们二人共同完成这个护法任务吧。午后,你和五姐一起去分堂打个照面,告诉段杰堂主,如果肖长老到了京城让他多留些日子,我有事情找他。五姐入帮的事情,也等肖长老到了再办理。你和她以后无事的时候多跟着分堂兄弟们交流交流,向帮中前辈多学习学习。等春节后,我希望你们二人能把京畿道的分舵都跑一圈,实地查看了解各个分舵的情况。现在白长老和慕容顿在扬州分舵试行'帮中弟子给人看家护院‘之事,我希望在京畿道也能展开。这个事情等我们在京城安顿好,且熟悉以后再提。大哥可以先在思考思考,如何开展此事?至于其他有益于我帮发展的意见,你随时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同探讨。’”赵璂道。
“行,那就按照你的计划来。我们是不是要在京城待很久?”向天峰问道。
“如果一切顺利,应该是这样。”赵璂回答道。
“小璂,五妹现在有一流高手的实力吧?”向天峰问道。
“我觉得有了,最少甄一就不是她的对手。”赵璂道。
“这么厉害!”公孙娅叹道。
“我以前也不相信女子,在这个年纪能有如此身手,想来婆婆当年也是这样的情形。”赵玮道。
“六妹、七妹,不要气馁。大家都还年轻,只要肯下功夫,也有可能跻身一流。”向天峰道。
“大哥,你在五姐手下能撑到多少招?”赵璂问。
“这一路过来。我从最开始的七八十招,慢慢可以勉强到一百招。华雄身手要比我好很多,每次都能撑到二百招左右,冬山、赵瑞、成沧我们四人差不多。东方渠最弱。”向天峰道。
“攀哥和华雄不相上下,柳四哥比赵瑞、成沧要弱些,六姐、七姐水平相当,端端和小渠类似。我得和四位前辈、五姐商量一下,如何针对性的提高大家。”赵璂道。
午后,成忠全和安允才回到客栈。昨夜喝多了的人陆续醒来。
“小璂,志坚带你和小玮先去他仲棠府上,我暂时留在客栈安顿余下的人。”成忠全道。
“好的,师父!”赵璂应道。
“你不用和他们打招呼,轿子已在客栈外等着,现在就去吧!”成忠全催促道。
“我总得换身衣服吧?师父。”赵璂笑着道。
“对,对,对!看把我急得。嗯。你小子倒还稳得起!”成忠全自嘲道。压在他肩上的担子眼看就要放下了,他能不急吗?
赵璂的心中此刻也很忐忑,心中的不安远远超过了当日的君山大会。他快步回到房间,换上了一直没有穿的月白色绸衫锦袄。把所有的书信贴身放好,拎着装着打狗棍的布袋来到院前。赵玮外披一件桃红色大氅等候多时。
三人坐上轿子,往公孙侍郎府上而去。
礼部左侍郎府的书房内,室内炭火正旺,偶有轻微的木炭爆裂声传出。赵璂和赵玮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安允才也默默的坐在一旁。
“师父,这些是青熙道长、柳叔和卢师父给您的信。”赵璂把几封信一一转交给公孙瀚东。
公孙侍郎接过来信,粗略看了看,再轻轻的放在案几上。转头慈祥的看着爱徒说:“小璂啊。不用紧张,那是你的亲生父母。在你的记忆中他们已很模糊了,但他们可从没有忘记你。上月你生辰那天,就是你们客栈遇刺那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思念你得紧,二人半夜三更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儿。他们当时就坐在你们现在的位置。”
赵璂低头看了看屁股下的椅子,双手放在扶手上轻轻的摸索。
“皇上也很想你,前日早朝后还向我问起你几时能到。今日之后,你的人生道路将会大大不同,可以说前程似锦也可以说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既然上苍让你生在帝王家,那就得面对这些。我希望无论你将来遇到什么,都不要忘记这些年的种种经历与磨难,不要忘记燕子坪天平学堂里,那些最简单却又最难坚持做到的道理。”公孙仲棠缓缓地道。
不知是室温太高还是紧张,赵璂的额头竟起了汗。“小璂谨记先生教诲!定当竭力做到。”
“父亲,太子殿下和娘娘到了。”公孙海天在门外道。
四人连忙起身迎接。
“参……”
“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太子截断四人的话,伸手扶起公孙仲棠。眼睛却看着旁边那个身着白袍的青年。
“坤熙,坤熙!你总算回来了!”身着便服的太子妃越过身前的太子,双手紧紧的抓住赵璂的双臂,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朝思暮想的长子,眼中已泪光闪动,泫然欲泣。
“娘!”赵璂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十多年来日思夜想的娘亲。
“嗯!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离开身边十多年后终于又回来了。已从蒙童长成了大人,太子妃身体颤抖,激动不已。赵璂闭上眼睛,像是在记忆深处搜寻儿时的感觉。对外,他名义上是表姑父赵任强的长子,称呼赵夫人为母亲,赵任强为父亲,而非爹和娘。
其余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母子二人。赵玮的紧咬嘴唇,眼圈泛红。
“好了,锦娘。熙儿回来就好。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啊?”太子轻轻的拍了拍太子妃的后背,伸手握住赵璂的右手。
赵璂睁开眼睛,亲生父亲清瘦白皙的面庞离得如此近,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爹!”这是一声等你十多年的呼喊。
“诶!”这声音让太子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良久,太子妃总算平静下来,可手一直抓住赵璂的手,深怕他再次离去。
“你就是赵玮吧?你父母可好?”太子问。
“是的,殿下。家父家母都很康健。家母十分想念娘娘。”赵玮答道。
“是啊。本宫也很想念她,你长得和表姐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既然熙儿回来了。等开春后,让表姐来京城小住,殿下以为呢?”太子妃道。
太子妃雷氏与赵玮生母任氏是姨表亲,二人一起长大,自从雷氏嫁入晋王府后再也没见过面。
“好啊。你安排就是。”太子道。
“殿下,老臣幸不辱命。今天可以交差了吗?”公孙瀚东道。
“仲棠先生,我们夫妇对你的恩情铭感五内,言语不足以表达。请受我一拜!”太子说完起身,欲向公孙瀚东行礼。
公孙瀚东连忙起身,伸手止住太子的动作,道:“殿下,使不得。这是臣当年对殿下与皇上的承诺。”
“熙儿,你过来。”太子对赵璂道。
赵璂来到太子身边,“你跪下,叩谢仲棠先生的养育和教导之恩!”太子说。
“小璂,不必这样!”公孙瀚东道。
“仲棠,我的礼你可以不受,但熙儿的你必须得接受,这是孤的旨意!”太子提高了声音道。
赵璂跪地恭恭敬敬的对公孙瀚东叩了一个头,口中道:“赵璂感谢先生多年的栽培与教养!先生的教诲,坤熙将终身不忘!”
“好,好。“公孙瀚东扶起赵璂。
“仲棠啊,我这儿你是交差了。但这个差事还没有完,必须等到明天面圣,坤熙重入皇室的金匮玉碟,获得宗正府颁发的皇家宝册后,才算圆满完成。这也是为何今天没让坤熙直接去东宫的原因。”太子道。
“殿下的意思是此事还有变数?”公孙瀚东问道。旁边的安允才和赵玮闻言,心中一紧。
“父皇这些天早朝后好像有意疏远我。听闻,是坤熙在德州与坤泽起冲突的事传到父皇耳中,引起了他老人家的不悦。”太子道。
“殿下放心,皇上不会因这点小事,就会推翻既定的想法。他这些天故意冷落殿下,是想提醒殿下不要有了儿子就忘了爹,更不要因此改变以往的风格。殿下应更加谦逊和低调,多关心圣上和皇后娘娘才是。”公孙瀚东道。
“我明白了。那明日,我们在早朝后再一起面圣。太子妃明天也去母后宫中候着,随时听候召见。熙儿,你就听仲棠安排吧。”太子道。
“好的!爹。”赵璂道。
“赵玮和安允才,二位卿家一路陪着熙儿涉险过关,殊为难得。孤心中很感激,只是现在还不到喝庆功酒的时候,只有把你们的功劳先记着。”太子对二人道。
“谢,殿下!”二人躬身称谢。
“熙儿,你暂时住在仲棠先生家里。明日面圣确定后,就可以搬到东宫与我们同住了。你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呢。”太子妃道。
“好的。娘!”赵璂道。
“仲棠,还得麻烦你把面圣的注意事项给熙儿好好讲一讲,不要君前失仪。有劳你了。”太子道。
“殿下放心,此乃臣分内之事,义不容辞。“公孙瀚东道。
“好,我们先回去了。”太子说完起身欲走。
“请殿下稍等。”
太子重新落座。
“娘娘,这是当年你给臣的那五千两银票,我交给燕子坪的能人打理,十多年来已变成了五万多两,他们凑了个整,这儿是六万两可以在京城通兑的银票。”公孙瀚东一边说,一边把刚才赵璂交给他的信封双手递给太子妃。
“既然当初是给熙儿的,还是交给熙儿自己支配吧!”太子妃接过来,递给赵璂。
“孩儿,多谢娘亲!”赵璂毫不客气的接过来。
“傻孩子,谢什么谢?这点钱也无法弥补父母对你的亏欠!”太子妃笑着说。
几人将太子夫妇送出府后,回到书房。太子妃还带走赵玮,说是要和她这个表侄女聊聊天。
“小璂,你把苦叶岛来客的事情,再详细讲给我听听。”公孙瀚东道。
赵璂把亚瑟端端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其中还附上了几页柳淳问来的情况。
“师父,该如何处理此事呢?”赵璂问。
“亚瑟端端只是个少年?”
“是的,十六岁多一点。”赵璂回答道。
“哦。小璂以为他来找我所为何事?”
“不过两件事,一是报父母之仇,二是夺回酋长之位。”赵璂道。
“是的。如果我还身在江湖,岳父应该是想让我传他武功,让他能亲自报仇雪恨。如今,我既跻身朝堂,就得为王朝考虑。等明天过后,我亲自见见此人,然后再做打算。”公孙瀚东道。
接下来,师徒二人就面圣的仪轨,可能涉及的问题做了推演。海天和安允才也在旁边观摩,并帮着查漏补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