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肆意的寒风突然停了下来,整个宫殿都很安静,我似乎都能听到秦王的心跳声。
我直了直背,合起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每走一步,我的心就一跳,目视前方,却又仿佛啥都看不见,空洞地看着前面。
秦舞阳对不起,我当时不该嘲笑你的,我此时估计比他还紧张吧。
我估摸着到了,慢慢跪下,向秦王请安。
“臣女王洛参见王上!”我将双手交叉放在地上,轻轻地磕头行礼。
仿佛受到了光的指引,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他望去。
那一刻,时间凝滞。
初次凝眸,像一颗石子点在了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像一把许久未碰的焦尾琴,被人轻轻地拨动;像月色下一直不开的昙花,突然地惊艳一现。
在现代,我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像大多数人一样,去幼儿园,上小学,进初中,读高中,经历高考,考上大学,我甚至从未谈过一次恋爱。没有其他人生活的波澜壮阔,就如此平平淡淡地过完了二十一年。
但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又活了一次,空气仿佛都变得清新起来。
我内心已经乱如麻草,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描写他的容貌。一对一字眉,倒八字般立着,一双丹凤眼,透露着说不尽的孤独深邃,一道高挺的鼻梁,仿佛宣示着他的雄心壮志。
他立在那里,身上仿佛有寒气四射,警示着生人勿近。
他立在那里,仿佛一生下来就是王,睥睨四方。
我已经抑制了许久的嘴角,可发现,眼睛却完全控制不住,一直看着他,移不开眼。
或许是我太久没说话了,他眉头皱得很紧:“王上?”
突然想起父亲告诉过我要称呼为大王,定是影视剧看多了的缘故,有一些先秦剧喊的就是王上,一紧张就搞混了。
突然想起之前课文里讲过真龙之气,不由得立马想出来一套说辞。
“臣女只是惊讶于王上周围的真龙之气,其他六国之王皆不具此王者之气,臣女私自以为王上定会凌驾于其他王之上,故以王上相称。”我立马低下了头,以额触地,声情并茂地说道。
良久,他一言不发,我不免得又慌张了起来,这份答卷难道不好吗,作为一个语文不好的理科生,我真的觉得已经尽我所能了。
只见他缓缓开口说道:“寡人第一次听闻有女子主动请求入宫。”
虽是十六岁的少年,但是听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嬴政的一生在我看来是极其孤独的,幼时在赵为质,受尽凌辱,九岁回国,甚至都来不及叫过几句父王,便登上了王位,他的一生或许都是未被爱过的。
我既然从千年之后而来,我想尽可能地把我自己的所有爱都给眼前这个男人,想让他真切地感受被爱的幸福。
我只需要好好欣赏他一统天下的英姿就好,其他的我也不奢求。毕竟谁人不知帝王真心不可求。
我的眼睛温柔地弯了起来,嘴角终于止不住了,微微勾起:“臣女之前曾见过王上一眼,只那一眼,臣女便永生难忘。臣女在家中,也曾听闻父亲赞王上之气度,赞王上之博文多识,赞王上之胸怀壮志。”
我微微抬了抬头,看了看他的神情,果然,毫无表情,不过眉头有些舒展:“臣女随母亲去往集市时,周围布衣都在夸王上虽年幼,却已有先王风范,秦国有此王乃秦国之幸。如此,臣女便十分仰慕王上,一心想入宫侍奉王上,今日得再见王上一面,乃臣女三生之幸。臣女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长伴君侧。”
他的眼睛眯了眯,仿佛在说,寡人不相信你。
“可会什么?”
我知道,如果满分是一百分我现在估计只有十分,要想进宫,我得说一个与众不同的技能,但又不能把我会的技能说完,否则入宫后没有惊喜,而有一个正是我独有的。
我平静地说道:“臣女会卜筮之术。”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父亲震惶的目光投来。
秦王垂下了眼,脸上似乎多了一份猜忌:“哦?欺君罔上,可是要诛九族的。”
“臣女不敢,不过臣女的卜筮之术较为特别,只会在特殊时间发挥作用。像刚刚臣女所言真龙之气,也是卜筮之术其中之一,此气只有臣女可以看见。”我自己都觉得说得有些荒唐,但是鉴于之后他求仙一事,他大概率会相信我所言。
只见他转过身去,良久,冷冷地说了一句:“传寡人令,封王翦之女为八子,明日入宫。”
我正欲说些其他的,竟没想到这面试如此就过了,又一叩首:“臣女谢王上隆恩!”
又见父亲也在我旁叩首谢道:“臣谢大王隆恩。”
父亲退着出了殿,我也跟着退了出来,松了一口气。退出来之前,我忍不住地抬头看了看他。
他的背影如此挺拔,却又如此单薄,他的双肩上似有万千重的秤砣压着他。
回家路上,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牵着我的手,一会儿轻轻地拉着,一会儿又死死地拽着。
到家后,他把一个小女孩叫了过来,缓缓说道:“洛儿,这丫头,你就带着吧,她比你小五岁,作为你的贴身婢女,给她赐个名吧。”
他有些不舍地看着我。
女孩跪在我面前,悻悻地小声说道:“奴婢见过小姐,今后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小姐。”
看到她不由得想到了我在现代的妹妹。
于是我笑着将她拉起:“就叫子衿吧。以后见我都不必跪的。”
她好不容易被我拉了起来,又低下了头,颤抖地说着:“奴婢惶恐。”
我笑了笑,让她回去早些休息,明日还得早起。
兄长得知我回来了,也赶了过来,拉起我的手:“洛儿,你入宫后,若有困难,定要写信回来,家中一定会帮你的。”
他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叮嘱的话。
父亲依旧没有说话,待到夜深之时,他才开口,先是把我在殿上说的话说了一遍,让兄长和母亲记住,免得以后大王问起生疑。
不得不说,父亲真的懂帝王之心。难怪战国四大将军唯有王翦最后能善终,做事丝毫没有留下破绽。
今夜,是我待在家中的最后一夜,虽说待在家中不过三年,却格外留恋。
这里的每一处地砖,每一棵树木,每一只鱼儿,我都想再看一遍,以后定也见不着了。
翌日早晨,子衿原想服侍着我穿衣,被我回绝了,她只好退到了旁边。
我穿好衣服,正准备梳妆,子衿又欲过来帮我,我正愁搞不定发型妆容。
要知道,现代的我从来都是马尾素颜,顶多会扎一个丸子头,化妆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
“谢谢啦。”我微笑着看着她。
她一听我说谢谢二字,慌忙跪下,颤抖地说着:“这是奴婢应该的,奴婢这就为小姐梳妆。”
我一定要在宫里活下去,见他举行冠礼惩处乱贼,见他六合一统睥睨四方,见他泰山封禅六次东巡。
我走到家门口,朝着父母兄长敬重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下,恭敬地说道:“孩儿今日便要入宫了,望父母兄长身体安康!”
母亲把我扶了起来,抱住了我:“洛儿,母亲只希望你能在宫里平安地度过一生。”
我哽咽地点了点头,看着母亲哭红了的眼睛,我不禁想起了现代的母亲,不知道现代的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是,妈妈肯定也是这般红了眼眶。
“洛儿,入宫后,谨言慎行,宫里到处都是眼线,钱不够,爹会想法子送进去。”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眼睛里似有泪珠。
兄长也是带着泪水,不舍地说着:“洛儿,兄长定尽力为大王效力,让你在宫中也有依靠。”
“父亲,兄长,你们以后一定能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将军!你们以后一定会助王上,吞并六国,一统大业!”我在他们耳边轻轻地说着,虽然小声,却难掩激动。
父亲的神情有一丝变化,似是担心此言外传。兄长欣慰地笑了笑,小声地嗯了一声。
我转身出门,门外的公公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父亲冷冷地对公公说道:“怎么没有车?”
那人点头哈腰道:“大王让小姐自己走过去。”
父亲脸上传来一丝愠色。
显然,这是他的考验,他是辨认我的话是否真心。
很好,不就是走路吗。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又不远,上次坐车就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这还怕走不过去。
“小姐,大王还说,午时若未到,就不必入宫了。”父亲愠色更浓,兄长正欲张口,便被父亲制止。
好奇怪的要求,他在想什么?
看来我得抓紧时间了。
不过得亏这具身体之前练武,快走甚至跑步都不带喘。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我没有时间了,若我再回头看一眼,我都怕自己打退堂鼓。
我牵着子衿的手,她仿佛被吓了一跳。
我严肃地说道:“走,子衿,咱们得快点了。”
我又转头看向那位领路的太监,笑道:“有劳公公亲自为我们带路。”
那公公听到我有些客气,也有些不知所措:“奴才的本分,小姐这边请。”
虽是一月底,但如此走着,汗水濡湿了我的发丝,热气从脚底延伸至每一个器官,我开始有点气喘吁吁:“公公,请问,还有,多远啊?”
他尖声尖气地说道:“小姐快到了,前面那宫殿便是了,小姐不急,还有约莫半个时辰才到午时。”
我拉着子衿的手,终于到了秦宫,这一次来,可能就出不去了。我望着这偌大的宫殿,才感受到到自己的渺小。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原来是这种感觉。
这宫门霎时打开了,我整理了衣装头发,缓步进入,门又霎时关上了。
或许,这宫门再也不会为我打开了。
抬头望向天空,不是方方正正的,而是辽阔无边,如同一张巨大的画卷一般,梅香浓郁,似在迎接我的到来。
“娘娘,到了。那奴才就告退了。”那人笑着准备离开。
我想起父亲的话,取了点钱,给了这位公公:“劳烦公公带我们走了一路,肯定也是累了,公公早日回去歇息。”
我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冲他笑了笑,那公公低着头,道了谢,慌忙退了出去。
“小姐......主子,进去休息下吧,奴婢去收拾下。”她依旧有些害怕地看着我。
我拉住子衿:“我和你一起,以后叫我姐姐好了。”
真是越看越像我的妹妹。
她又惊恐地跪了下去,惶恐地说道:“奴婢不敢。”
我只好撒谎道:“无妨,其实我一直都想有个妹妹。”
根据经验,那些向来对下人很好的娘娘在宫中都活得很好,所以,我也愿意效仿她们。
不过,她们是真有些可怜。
她呆呆地望向我,眼中貌似有些泪水,哭着道:“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对奴婢说这些。之前听闻小姐嚣张跋扈,已经打死好几个下人了,没想到竟如此温婉。”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跪了下去:“对不起,奴婢不该议论主子的。”
我噗嗤地笑了一声:“没事。”
原来的我那么恐怖吗?难怪之前都没有下人伺候。
她揉了揉眼睛,试探地喊了一句姐姐。我笑着答应了,把她拉了起来,一起打扫这座宫殿。
我和她迅速地把宫里收拾好,寝居里的东西倒是完备,应有尽有。
这宫应该是荒废了许久,宫外的小院,杂草丛生,唯有一棵小树倒有将军风姿,屹立在小院中,仿佛在守望着这宫。
我和子衿又把杂草一一拔掉,把院子里的地扫了扫。子衿总是让我休息,让她来做,都被我一一回绝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闺阁大小姐。
冬天的夜总是来的这样的早,刚收拾完就入夜了,突然外面就来了一个小宫女,跪在外面,恭敬地说着:“奴婢子佩见过主子,奴婢是宫里选来伺候主子的,宫里规定十六岁方可侍寝,所以只安排了一个宫女来伺候。”
我笑着点了头,让子衿取了点钱给她。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太监,说也是宫里选来的。
我示意他起身,又给了他点钱。
“主子,奴才小木子以后定当为娘娘尽心尽力。”
这一下突然多了三个服侍的人,我顿时觉得很不习惯,总觉得做啥都像被人盯着。
“明儿日主子还得去见几位太后和夫人美人,还是早些歇息吧。”子佩躬身说道。
我点了点头,进了寝居,躺在这个陌生的床上,有点硬,但很大,更像双人床。
狂风呼啸,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不断拍打着宫墙外的树木。渐渐地,风声不再那么尖锐刺耳,而是变得低沉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