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每天全身披甲,跟在陛下身后,走到哪里,都能收到一波艳羡的目光,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且那些朝中重臣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来句“温侯”,态度和蔼的让吕布忍不住想认义父。
可这工作内容…
只是从董卓变成了皇帝,穿的齐整,可压根没有砍人的机会。
完全浪费了一身擎天架海的才华。
吕布拄着方天画戟,百无聊赖的站在大殿之外,冬天的风,吹得他鼻子通红,脸上皮肤有了干裂的迹象。
甬道上走来一名五十左右的老头,步履匆忙,离的近了,才发现是司徒王允。
三公之一,国家重臣!
王允留着一撮枯黄羊须,本来黑着脸表情阴沉,在看到吕布后,脸上肉眼可见的挤出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呵呵,见过吕将军!”
“王司徒!”
“陛下可在里面?”
“在呢,司徒请!”
吕布送王允进殿,然后退了出来。
想到对面见到自己时,神情的变化,吕布仰起头微笑着望向天空。
三公见了我吕奉先,也得客客气气。
否则,我不让他们见陛下。
晋阳侯推荐的这个职位,针不戳!
殿内,王允恢复了愤怒的神色。
“司徒,你来找朕,可有什么要事?”
坐在条案上,处理各地奏章的刘辩抬头问道。
到处都是黄巾余孽攻陷城郭,山贼杀害百姓,天灾人祸,让某个州郡运粮救急,都喊着当地粮食不够用,哪有余粮接济别的地方。
还有些胆大的公然叫嚣,要粮没有,陛下要逼着臣要粮食,那臣请辞。
把刘辩气个够呛,还无可奈何。
毕竟灵帝丢下的烂摊子,又经黄巾贼寇大闹一番后,民生凋敝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不少人私下里偷偷说…
大汉气数将尽,将有圣主出现,还天下太平。
一想到这些,少帝便感觉,烦死了。
王允看出刘辩的烦躁,按道理,不应该在这时候给陛下添堵。
但此事,太过可恶,不吐不快,必须有个处理结果。
“陛下,臣请陛下斩左中郎将蔡邕狗头!”
王允向前迈了一步,浑身上下散发着刚正不阿的气息。
少帝刘辩很想掰开王允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蔡邕,才华横溢,精通音律经史,善于辞赋,工于书法,天下闻名。
天不生我蔡中郎,大汉万古如长夜!
连董卓那样的逆臣贼子都知道拉拢蔡邕,奉为上宾,你要我斩了他?
想让世人说我是昏君吗?
刘辩语气严厉的问道:“王司徒,蔡邕之名,天下皆知。
你有何道理,要朕斩杀国家栋梁?”
王允目光毫不退缩的直视少帝:“董卓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蔡邕不念臣子本分,在公众场合为董贼痛哭叹息。
说明此人乃是董卓一党,不杀,不足以泄民愤!”
少帝此生最恨的便是董卓,凡是与董卓有关的,他恨不得全部弄死。
董卓全家现已被杀,刘辩才悄悄出了口恶气。
现在听说蔡邕为那个大魔头哭泣,分明是同情他的意思!
究竟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少帝皱着眉头离开方案,背着手来回在殿内踱着步子,王允小心的跟上去,亦步亦趋。
“蔡邕现在何处?”
“臣已将他下狱,并派人严加看管。”
“明日早朝,我们再商量此事。你先退下吧!”
少帝烦躁的挥了挥手。
当皇帝的感觉的确爽,可太累了些。
感觉当初在晋阳,寒冬腊月和诸将围一圈,吃火锅的日子,太舒坦了。
翌日早朝,文武各自跪坐在大殿两侧。
项战给自己膝盖里绑了好几层羊皮,这样跪坐的时候不至于太过痛苦。
时间大约是早晨六点,他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这些人都搞个毛线,早晨五六点上班,太没人性了!
他职位高,就在少帝眼皮子底下,不住的点头,与睡魔做殊死斗争。
颇有几分当年上学时,坐在讲台下的凄苦感觉。
朝会本来挺严肃的,大臣们一板一眼的说起各地情况,请皇帝裁定。
忽闻…“呼噜噜,呼噜噜…”
连绵不绝,不绝于耳,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诸臣不禁皱起了眉头,纷纷查看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在朝堂上打呼噜。
别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偷睡,丢个盹都跟做贼似的。
好家伙。
项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睡觉,整个人都快躺身后吕布怀里了。
几位老臣气的脸色都变了。
成何体统?
吕布黑着脸给项战肩头重重来了一掌,小声提醒道:“晋阳侯,还请自重。”
项战猛然醒悟,心虚的朝堂上瞧了一眼,发现少帝正含笑望过来,颇觉有趣的样子。
项战正襟危坐,仿佛方才睡觉的人不是他。
“好了,救助灾民的事,着大司农与各地刺史商议处理。还有何事?”
王允待朝政大事有了方案,便奏道:“陛下,左中郎将蔡邕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逆贼董卓哭泣,其心可诛,臣请陛下斩蔡邕,以儆效尤!”
作为东汉末年举世闻名的大家,蔡邕在各地都有大批粉丝。
其中不乏朝中大臣,国家权贵。
昨天蔡邕下狱的事,洛阳人尽皆知,不少人为此奔走,希望司徒王允能网开一面。
王允严厉表示绝对不可能。
他因为太恨董卓,已将蔡邕打入董卓一伙。
对董卓残留势力,这位年轻时算的上勇烈的文人,打击起来绝不心慈手软。
如今在天子面前提起,众多大臣纷纷表奏蔡邕乃国家栋梁,绝不可杀。
当然,也有王允的门生故吏支持他的意见。
双方引经据典,吵的不可开交。
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启团战的迹象。
少帝一时也拿不了主意,坐在上方,一个头两个大。
“项将军,你不替蔡中郎说两句吗?”
吕布低声道。
“别急,让他们再吵一会。”
项战一副我是吃瓜群众爱凑热闹的表情。
蔡邕在历史上的确加入过董卓阵营,的确才华横溢,也是因为哭董卓之死,被刚烈无情的司徒王允直接下狱弄死。
后来王允后悔,想救蔡邕时,已经来不及了。
世人无不为之叹息。
少帝被吵的烦了,便命人将蔡邕带到朝堂上,当众审问。
他是一位容貌儒雅的中年人,三缕须髯打理妥帖,眉目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身材高大,只是多舛的命运让他鬓角早早有了霜染的痕迹。
一举一动,礼仪天成。
从他身上,项战能够感受到古人身上几乎所有的美好品德。
“罪臣蔡邕,见过陛下。”
他直接行跪拜礼,也许出于对自己没有经过思考的鲁莽行为的后悔。
少帝审视着有几分落魄的中年才子。
“蔡邕,你拜哭董贼,是何居心?”
“罪臣得董卓看重,却不能劝其向善而深深自责。
他已死,罪臣想起他平时的照顾,一时间情难自禁,请陛下恕罪。”
王允启奏:“陛下,休要听他胡搅蛮缠之词。”
他转而凶狠的盯着蔡邕:“董卓,国之逆贼。
你身为臣子,应该同广大仁人志士一起恨他。
而你,因为一丁点的礼遇,至伦理纲常于不顾,至陛下遭受的苦难于不顾,忘记了自己身为大汉臣子的操守。
现在上天诛杀贼人,你反而为他感到悲痛,你难道不是国家逆贼吗?”
在这个讲究忠君的时代,王允说的没错,但要不要杀头,还有待商榷。
蔡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感到后悔,向少帝申诉道:“臣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
只不过臣正在编撰汉史,求陛下法外开恩,请受刻额染墨、截断双脚之罚,让臣能够在有生之年,能完成汉史的编撰。
臣百死无悔。”
刻额染墨,截断双脚?
这家伙,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难道此刻不应该为自己开脱罪行吗?
项战大惊。
但他发现。
这句话一出,那些为蔡邕说情的人,也都不再多说了。
毕竟,蔡邕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命保住了,还能继续心爱的事业,已经算不错的了。
前面不是还有个司马迁吗?
王允大袖挥动,朝少帝施礼道:“陛下,武帝宽赦司马迁,致使满纸都是刁钻刻薄的书籍流毒世间,切不可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王允极其看不惯《史记》)
人家都让在自己额头刺字,斩去双脚了。
这老家伙依然不依不饶,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项战表示,路见不平,我一声吼。
“陛下,臣也有事要说。”
他“呼”的站了起来。
少帝和大臣们都茫然的望着他。
王允皱眉道:“项将军,你也要为蔡邕说情?”
项战哈哈一笑,满脸的桀骜。
“不。陛下,臣也认为蔡邕该杀,而且该杀的不止蔡邕一人。”
王允两道黄眉拧到了一起:“难道,将军的意思是,要杀蔡邕全家?
这倒不至于。”
项战目光扫视群臣:“请问诸位大人,蔡邕名满天下,谁没看过蔡邕的辞赋,谁没听过蔡邕作的曲子?”
众人默然无语,连王允都有些痛心疾首:“蔡邕之才,天下皆知。即便是老夫,也在读到他的辞赋时,拊掌叫好。”
项战诡异一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望向少帝:“陛下,不仅蔡邕该杀,蔡邕全家该杀,这满朝文武都该杀,天下人也都该杀。”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王允目瞪口呆,颤抖的抬起手臂指着项战:“晋阳侯,你莫非疯了不是?”
许多大臣表示这小子有病吧?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少帝仔细观察项战,觉得他昨晚喝了假酒,现在还没醒。
要不然,能说出这种胡话!
谁知,太傅杨彪高声奏道:“陛下,晋阳侯说的是,满朝文武都该杀,这天下人文人,也都该杀。
老臣,最该杀!”
少帝震惊。
太傅!
你也喝假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