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生气,愤怒,急需发泄满腔的怒火。
江临湛黑沉鹜的鹰眸忽然瞥见了旁边的另一架衣柜。
于是他伸手打开了衣柜的门。
试衣镜把两个人倒映得清清楚楚。
“段子矜,往你的右边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身上的男人是谁!”
“不说话?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逞强?”江临的语气幽冷,怒极反笑,“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别再惹我不高兴了,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你想跟我说贝儿,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她。”他眼里像被寒风吹散了一大片浮冰碎雪,冷得骇人,段子矜光是触到他的目光,心就仿佛被冻僵了,“我和她在一起四年不假,但除了女朋友这三个字以外,姚贝儿就是姚贝儿,和张三李四没有区别,顶多就是她为我牺牲过别人不能牺牲的东西。你呢,你倒是给我讲讲,如果今晚我没在酒吧门口拦住唐季迟的车,你们是不是连从酒吧回到他家这段路都忍不住?就这么迫不及待,嗯?”
他的话刺入了段子矜的心房,不偏不倚的。
“我说了我和他没什么。”段子矜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服里。
江临的视线随着那滴泪一路向下,眸光陡然深了深。
“没什么……”江临低霭地笑,语调明明很平静,段子矜却无端听出了些走火入魔的感觉。
现在的江临让她害怕,即使思维迟钝,也懂得害怕。
他凑近她,唇就扫在她嫣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脸颊上,“这种一听就像是敷衍的话,只会让我更生气。”
段子矜的眼泪越来越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江临眉宇间的暴戾之色更深,那一股侵犯之意极强的存在感生生通过空气压入她的肺腑。
“我想听你说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他提高了嗓音,“你现在这样,很容易让我以为你是在讨饶。”
段子矜心头的屈辱感简直压抑不住。
余光里,她看到了那面镜子。
镜子里的她……
满脸泪痕,衣衫不整,这个狼藉又难看的女人,是她?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江临面无表情地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跟那个姓唐的见面。你做得到吗?”
唐季迟。
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唐季迟。
六年前亦然,他默默承受了来自江临所有的愤怒。
可是他做错什么了?
段子矜的睫毛微微颤抖,声音细小,却又带着劈山断石的坚定,“不可能。他不来找我,我不会主动要求见他。但是如果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躲着。”
他们清清白白,为什么要避要躲?
再说,这和江临又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这样要求她?
头发散乱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江临的胸腔幅度极大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深吸了一口气。
“你把我的耐心耗光了,段子矜。”
“江临,江临,你停下!”段子矜快要崩溃了。
骄傲如她,这辈子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
来自一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江临做这种事。更不是她这六年来第一次想过放弃这个男人和这段感情。
却是八年来第一次,她发自内心地,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我是不如他温柔,还是不如他有技巧?”他轻轻地笑,边用身体伤害她,边用言语伤害她。
看到她汹涌的眼泪,他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碾碎。
可是怎么办。
若说在酒吧内外发生的事让他怒不可遏,那么她那一句“我不想爱你的时候,你又算什么”简直就是活活崩碎了他的理智,灰飞烟灭。
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思念,痛苦,煎熬,都要从她那里,找到一个交代。
段子矜一直在哭,从开始的大哭到最后嘶哑的低泣。
还有心里珍藏了八年的某些东西,渐渐枯萎。
这一夜漫长得她几乎想死去……
不知何时,天边炸响了一道惊雷。
她从昏厥中惊醒过来。
偌大的房间里,偌大的床上,只有她孤零零地躺着,没有一丝温存。
男人已经不在了。
衣柜的门还是那样敞开着,她看到自己的皮肤上原本就存在的、浅浅的冻疮,和因男人的粗暴举止而烙下的新伤。
胸腔里积聚的怨恨和委屈让她想大声嘶喊。
可最终,她也只能空洞地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梳理着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如惊弓之鸟般,用被子蒙上了身体,怯怯地望着那扇还未被打开的门,神经绷得紧紧的,差一点又要崩溃。
脚步声停在门外,静止了很久很久。
段子矜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因此而放松分毫,只觉得多一秒钟,就多一分煎熬。
倒不如让外面的人快点拉开这扇门,哪怕是死,也给她个痛快。
最终门把手动了动。
木门的合页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如同一根丝线勒紧了段子矜气管,让她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脑子里那些混乱有血腥的场景,还有她全身被人拆分重装过一次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的心智。
这一夜在很长时间里变成了她恐怖的梦靥。
门终究是全然打开了,站在门外的人……
原来是以晴。
五指在无人察觉处捏紧了羽绒被的一角,面容却冷淡至极。段子矜望着面前的女孩,没有说话。
以晴见她已经醒了,便走了进来。
余光掠过狼藉的卧室,眼里划过震惊的神色。
段子矜随着她的打量,视线静静地在屋里扫了个来回。
整间卧室的陈设凌乱得像犯罪现场一样。
床褥上尽是绒线被扯断、布料被撕裂的痕迹,被单甚至染了几丝殷红,她从酒吧里穿出来的衣服,他的衬衫和腰带,以及那条后来被用来绑着她而被她拉扯得变了形的领带左一件右一件的散落在地毯上。
床尾对面的单人沙发完全翻倒了——
思及至此,段子矜的眉心猛地一跳。她抬手揉了揉,不声不响地收回目光。
以晴倒显得比她还胆小一些,“段小姐,您,您还好吗?”
她一开始也不清楚先生让她守着卧室,每隔半个小时就进来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过现在……
好像有些懂了。
段子矜很冷静地回答:“不好。”
以晴慌了,“那,我……我去叫先生?您的伤严重吗?家庭医生就在隔壁书房,我这就去把他请来!”
段子矜垂眸看着自己被羽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听了她的话,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色很差吗?还是她脸上就写满了“我受伤了”四个大字?
“不用,谁都不用叫。”段子矜淡淡道,“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找几件换洗的衣服,我想洗个澡。”
以晴忙不迭地点头,“我这就去!”
坐在浴缸里被温热水泡着,浑身上下每一处旧伤新伤都泛着疼,段子矜却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昨晚江临没有做任何措施……
看来待会儿还要问问以晴,他家有没有事后药。
江临。
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难得没有六年来的辗转反侧,愁肠百结。
反而茫然空洞的,仿佛心脏缺了一块,被谁挖走了一般。
无喜无忧,连疼痛都不剩了。
八年啊,她终于有了一种,爱都耗尽了的感觉。
没想到最终是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
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哪怕是千山万水、千年万年的阻隔,她都守住了爱他的初心,不曾改变。
再多艰难险阻也无法使她停下来的爱,却被他亲手扼杀了。
江临,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再记起我。
因为我不想看你后悔。
书房里,家庭医生为书桌后方靠坐的男人按揉着手臂,眉头蹙得很紧,“先生,您的右手,最好等天亮了再去专业的骨科医生那拍个片子检查一下。”
男人垂眸,不温不火地睨着已经痛到麻木,无法动弹的手掌。
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唯有那远山般的眉峰,凝着一团散不开的阴沉雾霭。
虞宋接了个电话回来,告诉他说,唐季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正汇报着,以晴便敲门走了进来,看到了先生这副模样,吓得声音堵在嗓子里,说不出一个字。
倒是江临眄了她一眼,无波无澜地问:“怎么回来了?”
以晴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道:“先生,段小姐醒了。”
江临敛眉,不置一词。
医生忽然插了句话:“先生,您的右手放松一点,别攥这么紧。”
虞宋闻声看向男人的手,果然有才松开不久的迹象,手指的关节还泛着红。
他给以晴使了个眼色,“段小姐说什么了没有?”
以晴茫然,“没有啊。”
江临的眉宇沉了沉。
虞宋实在想上去撬开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的脑壳,好好把她脑子里的水都清理出去,“段小姐就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她说没说哪里不舒服?”
以晴继续茫然,“真的没有啊,段小姐醒过来之后,情绪一直很稳定,只有脸色不太好。我问她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她说不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