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说着,屋外的男人便沉默下来。
不是没被人表白过。
只是在这个肤浅又浮躁的时代,大多数人的喜欢都只停留在口头上,没人愿意付出太大代价去证明。
其实无需她再多做什么,自从她在广播室里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时,江临就已经相信了。
相信了,也被震撼了。
但正是因为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所以他在震撼之余,心底漫上的是一种对于未知情绪的恐惧。
“段悠。”他看着她,眼神像是平静的海面,无边无际,无风无浪,“你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那么你又了解我多少?”
段悠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怔,这男人不愧是她的教授,说话针针见血,字字藏锋,“你对我的认识只停留在表面,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穿着白大褂时是你的师长,脱了白大褂以后,会不会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你丝毫不清楚。”
“还是说,你就是个为了表面就能义无反顾地付出下去的人?”
青苍的灯光下,女孩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她不在专注于和他说话,而是一边说,一边做起了手里整理分类的工作。
就好像她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完全不需要她聚精会神的思考,三心二意也能理所当然地讲出来一样。
“江教授,你知不知道,一般嘴巴坏的人,心肠都不会太坏?”段悠将手中的书放进书架的一格里,又走回桌边坐下来,“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被表白过很多次。”
男人的眉眼干净而英俊,在收敛起身上那股过分犀利的攻击性时,儒雅得就像被清水洗濯过的玉石,淡淡的,很温和。
而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冷淡反问:“所以呢?”
他知道她说这句话不会只是为了表达她的追求者众多。
这话换做别人说,难免有点炫耀的嫌疑在,但是从段悠口中说出来,平淡无澜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毕竟,被表白对她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的小事而已。
“所以啊,我很清楚。”段悠说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下一本书,说到这里时,突然抬头眄着他,眼神很认真,很笃定,让人觉得她对她所说的话非常有把握,也让人不知不觉就信服,“我很清楚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应该说什么话。”
她伸出手,一一细数,“我不喜欢你,对你没感觉;你很好,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我有喜欢的人。我最常用的是前面两种。”
女孩的手指纤细白皙,一根一根手指竖起来的时候,被周围的光线晕染得朦胧发亮。
江临盯着那比出来的三根手指,眸光恍惚了一刹。
段悠在他深沉的视线中放下了手,嗓音温软又沁凉,含笑道:“我绝对不会告诉他,我不答应你,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那样做后患无穷,也许对方会变本加厉地纠缠我,美其名曰,为了更了解我。”
“江教授,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段悠的固执全校皆知,睿智如你,你应该想过你说完这番话以后,我的反应绝不是放弃,而是更加努力深入地了解你。”段悠就这么看着他,目光淡静如同溪水,却以润物无声的方式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心底,“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江临被这突如其来就钻进心底的凉意刺得下意识收紧了五指。
可在段悠看来,她问完以后,男人却没有急着反驳或是什么,他很沉得住气,只是眸光晦暗,深深盯着她,“你说的对,拒绝别人最好的方法确实是直言明说,要么干脆不作回应。”
对其他人他也的确是这么干的,“但是这一招对你段悠而言,没用。”
他道:“拒绝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在说,无论是我们不可能,还是我不喜欢你,我都说过,有用吗?”
没有。
他的一次次拒绝换来的是她的越挫越勇。
最夸张的是,她还跑去昭告天下了,领导、主任、校长轮番找他谈话,让他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段悠听完这话,美眸笑弯成月牙,带着点小恶魔的狡黠,男人仿佛透过稀薄昏暗的空气,看到她头上长出了一对儿小犄角。
“没用啊,当然没用。”段悠说起这话一点都不觉得脸红心跳,“我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拒绝了,和其他人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给你机会了解我。了解多了你自然会放弃。”他说,“我不会是你喜欢的人。”
他的嗓音明明很沉静,段悠却被震了震心神。
她不知道他这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笃信都是哪里来的,可却不得不承认,江临真是个聪明的人。
他知道症结在哪,也知道他单方面拒绝她没有用,所以选择治标治本的方法,让她自己放弃。
段悠咬了咬牙,为他的技高一筹,赧然道:“我虽然没见过你除了做老师以外的样子,但你讲课思路清晰,逻辑分明,说明你是个非常冷静理智的人。你重视纪律,说明你自己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你关注学生的品行胜过成绩,说明你自己的品行也绝对不会差。”
“分析得头头是道。”江临听她说话时,俊脸上的神色变都没变过一分,静若止水,分毫没被触动似的,“也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段悠,你还是太年轻。”
“我承认我年轻。”女孩同意不甘示弱,不闪不避地扬起脸,给出最后的理由,“可我相信赵老,他看中的人,一定不会有错。”
男人听完这话有瞬间的怔忡,却很快化作轻轻一声嗤笑,隐隐有点漫不经心的轻佻和邪恶,“段悠,别人的经验只适用于别人,不要往自己身上套。”
这话里的意思不够明显,段悠还是拐了个弯才懂,他是在说——
赵老是他的忘年交、是他亦师亦友的前辈,她却是想当他女朋友的人。赵老对他的看好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或者对工作认真负责,但他在感情中是什么样子,除了他的女人以外,别人都没有发言权。
“哦。”他的婉言忠告却没有激起对方什么反应,书桌后面的女孩仍旧三心二意地整理着手中的资料,半天才似笑非笑地点评了句,“江教授,你还真是叫我挺意外的。为了拒绝我居然舍得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我是不是该感谢一下你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
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她一句,人家反驳一句的人,就好像被她骂了一样不乐意。
段悠撇撇嘴,不吃他这一套,“江教授啊,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在感情中是个渣,那你就更不用拒绝我了呀。”
她说着,看到对方阴沉冷峻的脸色,自己都笑了出来,“我怎么说也算个系花,长得又不难看,送上门来给你玩你都不玩?你要是这么爱抹黑自己,那我就跟你赌一把,有本事你就和我在一起,不用你花一分钱养我,闹出多大的事情我一人承担,怀孕流产艾滋病都不用你负责,你答不答应?”
男人没说话,半张脸隐没在暗中,被光照亮的另外半边,眉目生寒,凛冽森然,很明显是已经动了怒,“段悠,你闹够了没有!”
什么叫不用他花一分钱养她,什么叫闹出多大事她一个人承担,什么叫怀孕流产艾滋病都不用他负责?
段悠托腮,笑眯眯地眨眼,没有半点害怕,手指还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你生什么气啊?这么优厚的条件,一般的渣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呀。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拒绝……”
她眼珠一转,笑意从那双明艳的褐瞳中纷然涌出,眉眼活色生香,“你是同性恋?”
男人面色阴沉,轮廓紧绷,“不是。”
“你那方面不行?”
男人愣了两秒,面色更难看了,“段悠!”她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
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段悠心脏都颤了颤。
她很快稳住心思,还是不由得脊背挺直了点,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哆嗦,“那就剩最后一种可能性了嘛。”
她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在男人沉郁得过分的视线中,缓缓下结论道:“你根本就不是个渣。你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在找借口,你甚至还想提醒我,我有可能喜欢上一个渣。说实在话,江临,要么你就干脆让校长开除我,否则天天看着这样的你……我只会越来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