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城门口的告示早早就已贴了出来,众人俱都围上前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个樵夫模样的老汉,对着身旁的众人振振有词道:“我就说嘛,那令狐老爷,怎么可能是反贼呐。想当初我挑柴去他家卖的时候,他还嘱咐管家多给我结了二两银子呐,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反贼呐,果然是被冤枉了呀。”
人群中立即有人附和道:“是呀,是呀,我每次去他们家送豆腐的时候,令狐老爷都会和我闲聊几句,问问生意如何,一点架子都没有。这么和蔼可亲的老人,又怎会是反贼呐,果然上天有眼呐。”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自己和令狐洵望的一些交集来,俱都可以佐证,那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谋反的人。
无忧此刻望着这群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多想这些人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去衙门说上一说,说不定父亲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他知道,这是断然没有可能的事。
这群人都是唯结果论的墙头草,并没有自己的立场,此刻之所以对父亲歌功颂德,完全是因为这官府的告示罢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对这些人心生感激。
毕竟此刻,他们在这里回忆并缅怀的是自己的父亲,无论何时,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父亲,他总是高兴的。
无忧缓缓的脱离了人群。
不久之后,人群之中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因为有人被脚底的东西绊倒之后,突然发现脚下多了好多银两,众人随即乱作一团,俱都匍匐在地,争抢起来。
抢到的,拍拍尘土,兴高采烈地的回了家,没抢到的,依旧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仔细摸索着,生怕漏掉一个地方。
据说等到太阳落山之后,那地方早已被人掘地三尺了,依旧还有人趴在地上搜寻着,这也算光天化日之下的一件怪事了。
至于这些银子从何而来,大家都没有去深究,有的说是令狐老爷显灵了,有的说是本来就埋在这个地方的。
无忧望着那不断跳跃的火苗,回想起了之前和父亲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阿三不断的添着柴火,并没有要打断无忧的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忧终于从回忆中醒了过来,侧过身去,擦了擦两颊的泪水,随即对着阿三苦涩的笑了笑。
阿三报之以微笑,随即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无忧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阿三顿了顿之后,道:“现在你们令狐一家已经沉冤得雪,你是不是已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了?”
无忧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阿三接着道:“如果你打算在这里呆下去,那令狐老宅,你是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要回来了。”
无忧听罢,笑了笑道:“现在那里早已物是人非了,睹物思人,我还要它回来作甚。”
阿三听罢,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良久之后,无忧终于站起身来,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着阿三道:“我决定了,现在的这副皮囊和我更配一些,我还是做姬二氏的好,那令狐无忧早已随着他的父亲一起被斩首示众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也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阿三盯着无忧,一直望了许久之后,才缓缓道:“罢了,罢了,往事随风去,不碍眼前人,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说罢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俱都大笑了起来。
此后的数日,无忧每日早出晚归,和阿三一起遍寻古迹,游山玩水,好不逍遥自在。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分别的日子就要到了,明日一早无忧就要启程回那青城山了。
此刻无忧、阿三以及那铁若钢,正每人抱着一坛女儿红,对着那一轮残月牛饮。
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那黄汤,就好像自己是那千杯不醉的酒中豪杰似的。
等到无忧晕晕乎乎的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并没有直接躺在床上睡去,而是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痴痴的望着那一轮逐渐西沉的残月。
夜虽然已经很深了,他却没有半点睡意,此刻酒劲上来后,他的胃中早已翻江倒海。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扶着墙一步步的朝外走去。
明日一早,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了,此刻他信步在街头,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如此的特别。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那乌衣巷口。
门口的那两盏灯笼,依旧在随风起舞。
他多想推门而入,看看自己曾经长大的地方,可是那灯笼上醒目的张字,却让他望而却步。
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了,他在心里一遍遍的提醒着自己。
终于,他极不情愿的扭过了身体,与那张府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