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罕见的,聿在一句话当中使用了好多个不属于无域通用语的词汇。然而不难猜出这些名词都是什么,也不难猜出这里面意味着什么。
唐小排久违地听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这才慢慢地回头去看聿。就在这回头的短短时间里面,她脸上神情翻了好几次,从震惊到冷静,一闪而现又立刻被压了下去的怒气,因为心绪波动过大而没掩饰住的、属于上位者有的倨傲,一直等她回过了头、正对上聿的双眼时候,她脸上已经全然恢复成了之前那副、似乎心情很好、活力四射少女的模样:
“哇,还真是高还原度,好漂亮,我都差点以为是真货了,真厉害啊。”
聿看着她的脸,那张在这种情况下略微过于天真烂漫的表情,嘴角一挑,轻轻笑了一声:“是么,你喜欢就好。”
即便整整隔了一个桌子,晏临也看得见唐小排用力到几乎嵌进椅子里的手指尖上泛出的青色。
晏临慢慢地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一下,消解心里骤然间涌上来的几乎称得上是恶意的念头。
她从未发觉自己会有如此强的恶念,颇为讽刺而且让她颇有罪恶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她的反应居然是觉得轻松了不少。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平民落到无域,心理落差确实有,倒也不大。而对面一个养优处尊的王女,落入无域之中,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弟弟,拼命活到现在,这种难度和落差足以让绝大多数人产生“原来我还不是最惨的”这样的感慨来。
晏临努力打消了自己这种近乎幸灾乐祸的庆幸,没忍心去看唐小排那一如既往高高兴兴的表情。
聿另外一边64号的年轻的男人回过头去,对着自己的同伴笑道:“阿弓,我就跟你说过,无域之中让我觉得最精彩的一件事,就是这个了。你永远不知道你面前这个人,原本是国王还是乞丐。可是,管他们原来是国王还是乞丐,只要没打得过我,我都能让他们乖乖地讨好我混日子,看看,看看,这可是王女啊哈哈哈哈,奇货可居吧。”
阿弓转头用某种看猎物的目光在唐小排身上转了一圈儿,不经意间稍微舔了舔上嘴唇。这个微妙的表情相当具有侵略性,他的同伴没忍住轻佻地笑了一声,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小排面不改色地看到了这两人的互动,自己脸上还挂着笑,指尖愈发用力地死死地掐这椅子把手,要不是这还是游戏中,她恐怕已经克制不住,开始发疯了。
这不过是两个表现出来了的人,在这大厅之中,抱着同样的心思却没有显现出来的人,又有多少呢?
从小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如同书里所说的那样“温暖”的世界。她不是被重重保护起来的第一王储,甚至不是身份尊贵的王后生下的王女。即使国王宠爱她的母亲也宠爱她,却改变不了她这不尴不尬的地位。
曾经有一次,上议院派她入住贫民窟,要她与贫民窟百姓好好相处,以彰显王室的亲民性。在那里经历了那一个月之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了一件事,假如生活在一个连生存都得不到保障的地方,你不可能期盼人们能够活得有任何尊严和价值。
她透过那些贫民窟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如同野兽一样的眼神——明白他们心里存着怎样扭曲而强烈的*,还有与生存与地位相关的一切的妄想。她毫不怀疑那时候的自己是那些贫民窟少年夜里意.淫的对象。他们想象着能够将高高在上的王女肆意凌虐,来满足自己黑夜之中伸展而出的无法掩饰的扭曲而卑劣的*。
所以在她抱着弟弟落到无域里的第一天,她就立刻明白了,假如她被认出是曾经的王室成员,这无域中会有多少人,想要践踏一下曾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如今却落了单的王子王女而后快,到那个时候她跟弟弟的生存几率会降低到什么程度。
在这种你死我活、曾经那个王室根本没有效力的地方,一个曾经的王室身份只有可能是拖累,绝无可能对她有助益。
她为此改换了名字,刻意作出各种近乎是过分的乖张举止,每天睡觉地时候用藤条勒紧下半个脸让面部骨骼慢慢畸形、近乎自残地稍微改变了脸型,改变发声习惯让声音变得更加尖细,生怕某天遇到同一个世界来到的人会被认出来。
她甚至曾经想要求助陆衡舟。
她带着弟弟在里社之外徘徊了好几天,最后也没有勇气接近任何人。在她心里,根本没办法相信他们。除了力量,她没法相信任何人,如同现在,她所谓的联盟,必定建立在对等地判断力之上,而不是信任之上。
她的心里最深处,其实连自己竭尽全力保护的弟弟,都不相信。
然而这一刻,她在进入无域之后的这所有的努力被聿轻飘飘一句话就全部付之东流了,唐小排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杀心,倒不是冲向聿的,而是冲向在场除了聿之外的所有人的。她看得见不少人眼里已经露出了轻蔑或是想要在游戏结束后对他们做点什么的神色,唐小排脸上仍旧是一副少女烂漫的神情,心里已经克制不住要让这个游戏除了自己和弟弟之外的人统统死在游戏里的*。
就在气氛愈发剑拔弩张的时候,没等大家来得及有进一步的反应,突然有了一声响彻整个大厅的声音极其突兀、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一次警告:聿,请遵守规则,请勿使用违规语言。”
这声音对所有人而言都不陌生,因为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晏临第一反应居然只有:咦,原来会被警告的不只是玩家,王也会被警告啊。
作为被警告的对象,聿丝毫没有认错的迹象,只抬起头,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我尊敬的监察,封阁下,似乎几天前有人也在游戏中用了违规语言,且此人并没有收到警告。我还以为游戏中使用没有问题,为什么我现在却受到警告了呢?对此,我能进行公平性申诉么?”
他说的是终黎陌用钟寸心的母语的那件事,不过显然在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封沉默了一阵,罕见地没有任何嬉笑的声音,也同样没有正面回答聿的话:“聿,公平性申诉的处理人是贾,请直接想她提交申诉。另外有个通知:请在本次游戏结束后暂停一轮游戏,有紧急会议要召开,所有在管理无域事务的王务必参加。”
聿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指敲了敲椅子把手:“虽然我没有那一位那么擅长一心多用,不过一边开会一边主持游戏我还是做得到的,还不至于要为此停一次游戏。要是通知完了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走了。”
晏临眯了眯眼,看来无域之中确实有什么不得了、以至于已经让王们都警觉起来的事情正在发生,有什么人,正在私下活动,并且看起来似乎是要成功。是陆衡舟或者木盐吗?还是顺七区十五度的那个叫罗洱的人呢?亦或者是漆雕简刚刚进行的逃离行动呢?
在封和聿相互斗嘴的空挡,唐小排已经冷静了下来,手上握着椅子把手的力气也已经卸掉了,笑眯眯地看着聿等他说话。聿不甚上心得回过头来对着唐小排说:“我觉得刚才64号说的很有意思,他说无域最好的一点,就是在这里,我永远可以遇到各种身份的人,王女到乞丐,如今同样地失去了依仗,过着同样的日子,却仍旧活得并不相同,王女,你觉得呢?”
没等唐小排开口,她的盟友——那位从脸到身形一概看不清、连声音都因为兽皮的阻隔而闷沉沉听不清的22号突然插了嘴:“聿王,我想跟游戏无关的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唐小排她原来是王女还是乞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跟游戏貌似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们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回合中的时间说这个?聿王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这三根黑漆漆的指着我的管道是什么东西么?”
22号的话一瞬间把气氛从某种无法言喻的飘忽状态中,一下子拖回了“残酷的游戏会场”这个事实。聿扬了扬眉,笑眯眯地向她解释:“这三条管道么,就是我说的改良过的处刑方法。三条管道里面分别可以流出腐蚀性液体、喷火、还有射出子弹,这样的话大家的死法就多元化得多,而且有了自主选择权,应该来说是人性化了不少。”
所有人脸都白了白,不少人立刻忍不住带着怒火看向唐小排。单就处刑而言,起码之前电椅来得快而且轻松;而现在,聿这分明是不想让人好死了。
聿满意地看了一圈大家得反应,笑着回头说:“我亲爱的第三王女殿下,我听说贵王室成员觉得浴火可以重生,所以王室成员无论什么原因死去之后必定会火葬,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一条喷火的管道。”
唐小排好像是根本听不出聿的话外之音,嘻嘻哈哈地回答:“嘻嘻,聿王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