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平庸的现代人类穿越到武侠江湖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极大的概率是继续平庸。
所以在许多作品里,主角往往需要一个契机,一种金手指,或是一个道具,来摆脱平庸,成长为可以与江湖风流人物站在一个舞台上的人。
苏梦终于明白自己没有被命运抛弃。
她赤着脚,穿着白色的长裙,黑色的长发披散。
春暖花开,茵茵草地上,她赤着脚,十根脚趾与绿草摩挲,痒的她哭了出来。
她感受到了自己体内流转的内力。
这不是时光倒流,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死而复生,重置了负面的,保留了正面的,所以她残缺的肢体重新长了回来。
身上的现代睡裙如此熟悉,手上的淡粉色甲油光泽莹润,可惜可惜,如果是在自己现代的床上醒来该有多好,但环顾四周,她依旧是在古代,远处是一片低矮的青砖绿瓦房,她所在的地方是偏僻城郊的一处池塘绿柳。
她赤着脚走出了草地,走近了远处人家。
苏梦在洞窟的一年里学了很多,内功,剑法,药理,轻功,暗器,易容……零零碎碎,其中剑法和药理是学的最认真的,然而前者被萧泪血骂的一无是处,后者死记硬背依旧连粗通药理都称不上,更别提最差的轻功身法,因为萧泪血说以她的天资,至少要扎两年的马步才能学习上乘的轻功身法。
所以她只会一些不需要扎两年马步就能学的轻身功夫。
幸好这一点微末的功夫足够让她溜进别人的人家里,拿走别人晾衣架上晾着的衣物。
很快,一个灰布短衫,束腰长裤,套着半长青色搭褂的人从小院里翻了出来,她的衣服缺了一角,灰布条扎着垂肩的马尾,显然,这衣服的一角被她截去扎了头发。
她还偷了一双鞋,一双不合脚的灰色布鞋。
苏梦很开心,她还没有遗忘用健全的双脚走路的感觉,所以即便鞋子大了些,她依然走的很稳。
她走出了院落,走在大街上,初时周遭偏僻寂静,等到转过了三条街道,一切便热闹起来了。
她粗学了些易容知识,又有着现代娴熟的化妆技巧,所以早在池塘边时,就利用干净的塘泥浅浅抹在脸上,秀挺的鼻梁被抹浅轮廓,柔和的面颊变得扁平,整个人便变成一个普通又有些土气的少年。
苏梦边走边‘吭吭’地咳着嗓子,走过半条街,再‘啊啊’发声时,已经是少年略显粗噶的嗓音。
她就以这副姿态去最热闹的市集上找工作,在苏梦想来,她只是想混口饭吃,要求不高,找份工作应该是不难的。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当那些客栈茶馆听到她要找工作时,先是问了她是哪里人,又问她有没有经验,在苏梦全都糊弄过去之后,最关键的一步却卡住了,她没有证明身份的牙牌。
江湖人不拘小节不需要讨生活,所以她看那些武侠小说时,从没想过普通人找工作还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只有证明身份,表示自己身家清白,才能找到工作。
到了这时,性质便已经变了,那些人的眼神变得警戒,甚至有人拉着她要报官,觉得她是哪家跑出的逃奴,报官了能拿到赏钱。
苏梦虽然明玉功刚入门,但这种高深武学,即便粗浅入门,也不是那些寻常小贩能挡得住的,她很轻易地就甩脱了旁人的桎梏,逃出了这条热闹的集市。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
没有牙牌的人,在某些人眼里,就不再是人,而是一种货物。
所以等她到了一个破落贫穷的街道,试图找一些哪怕脏污点的工作时,她被人围住了。
围住她的是三个人,三个拿刀的男人。
为首的人拿的刀最好,最重,所以他显然是这三人里最有话语权的,他有着一张紫黑阔脸,一双铜铃似的眼睛,一只像牛一样又粗又扁又大的鼻子,所以他的绰号就叫‘蛮牛’。
蛮牛只是大老板手下一个小卒子,他平常负责抓货,什么是货,手脚齐全,没有跟脚势力,能干活的都是货。
所以如果你是一个无依无靠无根无底的男人,你最好祈祷自己是个残废,这样还能去安稳做个乞丐,如果你是一个无依无靠无根无底的女人,你最好祈祷自己是个死人,因为女人不管是不是残废,只要活着总是能用的。
“小子,你想找活干?”蛮牛笑的自以为很良善,很友好,血盆大口咧出狰狞的弧度,“大爷这里有活,你干不干?”
苏梦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江湖人,所以遇到事从没想过用打打杀杀的方式去解决。
她从三人围拢的站位里看到了拐卖的意图,所以第一个念头想的就是跑。
她甫一转身,余光就瞥到了一抹雪亮的刀光,却是那三人中站在她原本右后方的一人挥出了一刀。
苏梦忙闪身避开,一只大掌却抓住了她的肩胛,这只大掌赫然便是蛮牛伸出的。
苏梦右手抓住盖在左肩的大掌,反手一扭,这一招并没有什么招式出处,只是在扭的时候,她用了内力。
所以蛮牛惨呼!
只这一招,他的腕骨已经碎了。
左腕已废,只想制住苏梦的念头被甩到了十万八千里,蛮牛甩动右手的长刀,大喊:“给老子砍死他!”
苏梦也被自己方才制造出的腕骨断裂的‘咔嚓’一声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时,三把刀已经从背后,左边,右边,同时砍来,她慌张极了,所幸跟萧泪血练剑招时练出的反应能力还在,因此她选择了蹲下身子。
蹲下身子,在脏污的土地上打了个滚。
三把刀便落了个空。
蛮牛又痛又气又恨,所以他很快砍下第二刀!这一刀更快!更毒!更狠!
苏梦又是一滚,躲开了‘蛮牛’的这一刀,但随机而来的慢上半拍的另外两刀她却已经没有机会躲开。
情急之下,她双手抓住了蛮牛因挥刀落空刀势一滞的那把厚重长刀,用力一别,厚重的刀身便横了过来,‘铛铛’两声脆响,挡住了袭来的两刀。
还来不及庆幸,苏梦便发出一声痛呼。
因为蛮牛并没有因为她的这一别而松手,而是更用力的抓住了刀柄,向回抽去。
这一抽,便划伤了她捏着刀身的左手,掌心被划出一道淋漓的血口。
但这三人却在这时同时停手了。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这个在地上滚了两滚,浑身沾满泥土的少年,发出的那声痛呼是那么尖细!简直就像个女人!
蛮牛想起了他刚刚抓住对方肩头的触感,那肩膀似乎也太单薄细瘦了些!
他铜铃似的大眼里,怒气被惊喜代替:“你是个女人!”
蛮牛这时细瞧着,才发现苏梦脸上那些灰褐色痕迹挡住了女性的面部特征,若是没了这些痕迹,她毫无疑问是个女人!还是个值钱的女人!
这下他虽然气对方废了自己的左手腕,却不敢再拿刀伤她,女人身上,还是少些伤痕,才能卖出高价钱。
面对蛮牛这一声质询,痛得要死的苏梦捂着流血的左手,狠狠回了句:“我是你妈!”
这句话对于常混迹街头的蛮牛来说实在是没有半点杀伤力。
“兄弟们,用刀背打断这女人的胳膊和腿,别划伤了她身上的皮。”
蛮牛把手里的刀柄掉了个个儿。
苏梦之前只想过躲,想过逃,没有想过反伤对方,把蛮牛的手扭断也不过是想挣脱束缚的本能之举。
但是现在她已经明白自己躲不了了。
左手手心火辣辣的痛,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居然还分神思考了一下为什么武侠小说里没听闻过有人死于破伤风。
回过神时,三把刀已经掉转成刀背,两把向自己的腿砸去,一把砸向自己的右臂。
她此时还躺在地上,做出的回应很简单,那便是蜷成了一团球,只余一只高伸的右臂,抓住了那把袭向自己右臂的刀。
然后她猛地用力,拽着那柄刀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拿刀的汉子被苏梦用尽全身的拖拽之力拽的松了手。
于是当苏梦翻身站起时,手里就有了一柄刀。
她没有学过刀法,但是背过许多门派的剑招,其中有一个‘燕山派’,擅使重剑,她手中这柄刀粗厚笨重,用来使重剑的剑招也十分合适。
所以她翻身而起后,不再犹豫,正手握刀,直接一刀砍向了那刚丢失长刀,下盘不稳的左侧汉子。
这一记刀法朴实厚重,如劈山斧一般力大势沉,正是一记重剑招式‘劈山斩’!
那下盘不稳的汉子哪躲得住这一招,当下胸腹便被斩出一道淋漓血口,惨呼一声倒地!
苏梦只知道用招,并不会变招,若她对剑法圆融贯通,轻易便可及时收手,只斩伤而不杀死。
但她此时左手剧痛,被逼的怒火攻心,哪里还想过留手,苏梦思绪上的攻守转换让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凌厉起来。
蛮牛这时才意识到,方才在围攻下狼狈不已躲闪的女人,竟然还是个硬茬子!
苏梦被那倒地汉子的一声惨呼惊得心头一颤,咬紧了嘴唇,然而她知道现在不是心软害怕的时候,一击得手,便又劈向另一人。
那人跟着蛮牛不过是街头混混,哪里习练过什么武功招式,见对方挥刀赶来,只会本能地横刀挡在身前。
跟着萧泪血对招过大半年,对方的应变举动在苏梦看来,简直是一道幼儿园孩子都会做的再简单不过的习题,她途中手腕一扭,竖劈胸腹便变成了横砍脖颈。
这一记横砍要比上一记惨烈的多,那大汉登时脖颈便激射出一片血红的鲜血,‘哐当’一声,他手中长刀落地,双手死死捂住脖颈,却堵不住如洪水般激流而出的鲜血。
很快,这大汉便仆倒在地,周身一片血河。
苏梦呆住了,蛮牛也呆住了。
蛮牛不是没见过杀人,他手底下也有两条人命,只是他杀得都是不听话的瘦弱残废,没用的货物,他从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死状,这么血腥的死亡。
在这一幕看来,他曾经自以为英勇,自以为凶恶的杀人,不过是在猛虎面前伸出爪子的幼猫。
苏梦不是没见过杀人,但是她在上个世界遇到的都是剑术高手,卓东来在她面前杀死五个侍女,都是一击致命,干净利落,杀她时也是一剑穿心,所以她看到的杀人场景是符合她对武侠二字的想象的。
然而眼前被杀者这血腥痛苦的一幕,让她颠覆了观感,恶心到想吐,她这时才发现,第一个砍伤的人已经没有动静,肠穿肚烂而死。
‘噗通’一声,是蛮牛跪地的声音。
“姑奶奶,娘亲,亲妈,我错了,求您饶命!饶命!”
即便蛮牛不哭求,苏梦此时手抖得厉害,又怎么会再下得去手,她后退两步,踩到了蔓延过来的血泊,头皮顿时颤栗起来,声音也开始发抖:“我,我就饶你一命!”
‘哐当’一声,苏梦把刀一扔,扭身便跑。
她的衣服上满是溅上的血点,一时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兜兜转转,竟是回到了最初苏醒时所在的池塘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