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回到金斋堂的时候,脸上丝毫看不出哭的痕迹。
她于夜间敲响了独孤一鹤的房门,告诉了独孤一鹤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的地点,并且告诉他,她可以通过陆小凤拿到一条通往禁宫的缎带。
独孤一鹤只是颔首,在苏梦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道:
“柳余恨发生了何事?”
苏梦悲痛呼喊的那条小巷离金斋堂很近,以独孤一鹤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柳余恨死了。”
苏梦平静地回答道。
“他与霍天青是旧识,所以想要私下去调查霍天青和叶秀珠的事情,结果被人暗算而死。”
“我已经又嘱咐了一番青衣楼在京城的耳目,老实待命,绝不要自作主张探查什么。”
独孤一鹤点了点头。
“你是一个聪明人,并且之前在霍休一事上对我也算有恩,只要你不贸然做错些什么,便绝不会有事。”
“多谢独孤前辈。”
苏梦的嘴角勾起了笑容,仿佛真的为独孤一鹤这句保她不死的承诺而感到开心。
转过身,她嘴角的弧度迅速消失。
回到房间,打开门,一条吐着舌头的黑犬正在窗下蹲坐着,漆黑的皮毛与窗下的阴影混在了一起,只有一双眼睛泛着亮光。
苏梦仿佛没有看见对方,自顾自地走到浣洗盆前用布巾擦了擦手。
她头也不回道:“我要脱衣就寝了,你还要继续盯着不成?”
“你在谋划些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属于男子低沉的声音。
然而身后并没有人,只有一条黑犬。
苏梦转过身,她的双手有些湿润,她上前几步,用这湿润的手轻轻拍了拍黑犬的头。
她的声音很温和:“我没有在谋划些什么,小黑,你多想啦。”
黑犬抬起头,口中吐出人言:“上一秒还在痛哭,下一秒却用妆粉遮住泪眼,强作镇定地回来。”
“独孤一鹤不懂你,但我在你身边这么久,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奉劝你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苏梦有些惊讶地微微挑眉:“哦,在你心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还真是有些好奇,因为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黑犬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是一个有情人。”
这真是一个让苏梦觉得新奇的评价。
“是人便会有情,世间很少有真正无情的人,你这番话说了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
黑犬幽幽道:“有情人便会因为‘情感’而做出诸般不可预测之时,我希望你能理智。”
苏梦微笑:“说完了吗?我要洗漱休息了。”
黑犬没再逗留,从大开的窗户处跃了出去。
苏梦又认认真真地洗了一遍手。
店家很快送来了热水,浴盆蒸腾热气,她将身躯沉入水中,眼周的妆粉化开,泛出嫣红色泽。
她在水底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思考起来在步入那条小巷前脑海里翻涌的问题。
一步一步被卷入漩涡之中,究竟是哪一个选项做错,才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哪个选项都没有错!
与柳余恨相遇没有错,为自保主动做局也没有错,错的从来只是那些作恶的人,那些用小人物的尸骨堆积王座的阴谋家!
自这一日之后,苏梦表现的格外乖觉。
她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便从陆小凤手中要来了一条缎带,将其交给了独孤一鹤。
在临近决战的时候,她甚至还去赌坊为西门吹雪押注了十万两的银票。
她表现的很平静,很正常。
越是这样,犬郎君便越觉得不安。
九月十五。
紫禁城外,独孤一鹤给了苏梦一条缎带。
苏梦却摇头。
“我现在已经不想成为什么‘老叶孤城’,‘老西门吹雪’了,或许我真的可以试一试走自己的路,找找自己的道,所以这一场决战,我还是不看了。”
独孤一鹤闻言也并不强求,收回了那条缎带,转而给了一旁的苏少英。
苏少英激动的几乎想要跳起来。
陆小凤和苏梦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后,便与其他有了缎带的江湖人,一同向禁宫大门走去。
苏梦看到了木道人,看到了老实和尚。
蓝衫白袜的木道人看起来格外仙风道骨,气质随和。
老实和尚给人的感觉也确实很老实。
他们两人并没有对苏梦多做注目,很快就消失在紫禁城的暗影之中。
孙秀青有些失落:“我也好想看一看这场旷世一战。”
她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色,或许她想要看的不是剑,而是用剑的人。
绝世的剑客对于她这样的女子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苏梦不甚在意地撇过头,瞧见远处的护城河,顺手从怀中掏出东西,扔了进去。
‘噗通’两声轻响,护城河中泛起淡淡涟漪。
孙秀青好奇道:“你扔了什么东西?”
“一套没什么用处的印章和印泥。”
苏梦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她随性地伸了个懒腰,迈步准备离开。
“你不准备等他们出来吗?”
“不等了,我要走了,如果独孤前辈问起我,便替我转给他一句话吧。”
她转过头,因逆着光,面颊隐于阴影中,竟显出几分诡谲。
“就说:鲜卑异族参与中原谋逆,真以为能得什么善终不成?”
这番话说出后,她没去看孙秀卿脸上的神情,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九月十五,众人皆将心神放在了那一场旷世决战上,便是没有到场参观的江湖人,也是茶饭不思,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这些人里,有人将自己的大半身家都押了注,有人甚至借了一大笔债。
赌坊,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洋洋洒洒的纸张撒下,哗啦啦的声响宛如下了一场细雨。
输了钱的赌徒红着眼走出了门,想着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再捞上一笔钱,让自己能够有本钱翻本。
一张纸飘了过来,贴在了他的脸上。
他恼怒地揭开,赌坊门口灯笼的光映在了纸张上。
看清纸张上的字体后,赌徒浑浊的双眼恢复清明,嘴唇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他仿佛隔着这纸张窥见了另一个赌徒。
一个红着眼睛掀桌的不要命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