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又来买花呀?”
正是暖阳晴空,保定城最大的花鸟集市一片人声鼎沸,苏梦刚走进这条街,就遇见卖花的摊贩笑着与她打招呼。
她点了点头,斜对面又有一右脸颊生了痦子的妇人捂着嘴笑:“怕不是上次在赖麻子你那买的昙花又养死了吧。”
赖麻子没好气道:“这玲珑街谁不知道,我赖麻子家的昙花花种是一顶一的好。”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苏姑娘不会养喽。”
妇人笑盈盈地招手:“来,苏姑娘,我这有新到的花种,保管你能种活。”
苏梦无奈一叹,知晓这条街上的花草贩子都已把自己当做冤大头了。
她自我感觉既然养成了醍醐花,养一些其他的花花草草也不是一件难事,于是刚搬进小楼时,便一口气购置了许多品种的鲜花。
结果这些花有的喜阳,有的喜阴,有的需日出前浇灌,有的要日落浇灌,有的一日浇水两次,有的几日才浇水一次。
苏梦一开始不懂,所有的花都一视同仁的侍弄,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一半的花或是枯萎,或是得了虫病。
为了心中那个鲜花满楼的梦想,她只好再去买花。
刚开始卖家知道她没养活,还以为是花种的问题,给她补送过几次花,后来才知道是苏梦的问题。
于是不知不觉间,苏梦在这条街上便有了些名气,每次来街上,总有类似于‘孔乙己’的待遇。
他们私下称呼她为——‘不会养花的小苏’。
她来到痦子妇人的摊位前,刚要细看,却察觉到了一道视线,苏梦扭头望去,见到一个挽着妇人髻的女子正向她投来好奇的视线。
她底着青色襦裙,外套一件水红色绣缠枝红梅的褙子,纤瘦清雅,虽挽着妇人发髻,可眉眼清婉动人,瞧着却像是二十余岁。
两人目光一对,那清丽脱俗的女子款款而来,苏梦注意到她背后还有两名丫鬟紧随。
“龙夫人!”痦子妇人惊喜道,“你想要瞧些什么花,我这可新到了一批上好的秋菊,绝对是敞亮货。”
如果苏梦在这些摊贩眼中是‘冤大头’,那么这位龙夫人则是比苏梦地位更高的‘财神爷’。
龙夫人只轻轻摇了摇头,看向了苏梦,痦子妇人忙为两人介绍。
“这位是兴云山庄龙啸云龙大爷的夫人,这一位则是苏梦苏姑娘。”
一个女人若嫁给了一个男人,为何便只能以‘某某夫人’来称呼?若闺名泄露了出去被人随意称呼,倒好似让夫家丢了脸面似的。
林诗音已习惯这些,只是嘴角笑容却仍不自觉地淡了几分。
她看向苏梦:“苏姑娘好,我听说过你,他们都叫你‘不会养花的小苏’。”
苏梦叹了口气:“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叫我‘很会养花的小苏’。”
说罢,她细看了看林诗音:“瞧着您这样少女一般的容色,我哪里好意思唤您夫人,恰好我听闻过您出嫁前的闺名,便唤您林姑娘吧。”
林诗音惊讶了一瞬,然后眉眼变得柔和:“好。”
林诗音之所以主动搭讪苏梦,是因为她是一个十分爱花的人。
一个爱花的人总不想见到别人糟践了花。
在刚听闻苏梦这个绰号时,她对于对方的印象其实是有些不佳的。
可直到见了面,林诗音才发现这位叫做苏梦的姑娘,着实是一个可爱有趣又和善的人。
她们很快便成为了不错的朋友,聊得极为投契。
林诗音帮苏梦挑选了两盆花,聊到最后,苏梦将林诗音邀请到自己的小楼。
瞧见那楼上稀稀落落的花,林诗音便忍不住叹气。
苏梦有些赧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养着养着就成这副样子了。”
林诗音走上前,只瞧了一眼,便伸出手,纤指轻点。
“这一盆蝴蝶兰是害了虫,因为没有及时隔开,把周遭这几盆花也给害了,这盆昙花是浇多了水……这盆仙客来是活生生晒死的……”
林诗音越说,苏梦越是惭愧,幸亏后者最后还勉励了几句。
“幸而还是有几盆花长得不错,不然我真怀疑你是花的克星。”
我养活过一大片的醍醐花呢!苏梦想要给自己挣点面子,却说不出口。
林诗音让丫鬟将几盆花抱了起来。
“这几盆尚可挽救挽救,等我养好了便给你送回来。”
她模样看起来柔柔弱弱,可在自己喜好的事情上,却颇有几分利落果断。
于是,苏梦便跟林诗音成了朋友,或许更准确来说,是花友。
林诗音只以为自己交了个投契的朋友,却不知,这一切在苏梦进了保定城时,就已成了她谋算之中的事。
当一个人不怕死,又想要更努力的活时,她决不会只甘愿做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的。
梅花盗这种风险系数高的事件她并不想参与,但是《怜花宝鉴》就不一样了。
林诗音将这本书瞒的死死的,并未告诉自己的丈夫,这女子身上的苦情与哀怨,或许只有那本被她藏着的书才知道了。
苏梦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真坏,林诗音的一生已足够悲惨,她竟然还在算计这个可怜的女人。
立秋已过,天气渐寒。
林诗音变得不常出门了,她的身子在生了孩子后便有些虚弱,天冷时总是吹不得风。
即便如此,她依旧托下人送来书信,来为她讲解过了花期的花朵在寒冷的天气里该如何照料。
之后,秋风更加料峭。
花鸟市场的人也越来越少,痦子妇人离开了,赖麻子倒是每日都去。
“发了芽的腊梅树种,一两银子一棵贱卖了啊,种不活包赔。”
话音刚落,赖麻子便看到了苏梦走来的身影,口中的吆喝不知不觉撤去了最后一段。
“发了芽的腊梅树种,一两银子一棵贱卖。”
“我可是听见了,种不活包赔。”
苏梦掏出一两碎银,笑眯眯地拿起用泥团裹着根系的腊梅树种。
“你可要记着定时出摊呀,不然到时候我都找不着你了。”
赖麻子无奈道:“那姑奶奶您可得认真养呀。”
“我哪回不认真?”
苏梦没好气道。
秋风起,生冷地刮蹭着脸颊,她抬袖为树种掩着风霜,赖麻子瞧见了却笑。
“苏姑娘,这腊梅是最耐严寒的,不必为它遮风挡寒,越是被寒风磋磨,到时候花才开得更香呢。”
苏梦怔了下,放下衣袖,展颜一笑。
被风吹红的脸颊泛起笑时,倒似冬雪里盛开的红梅,明艳的晃人眼。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