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平坦的草原上,植被覆盖,却间或夹杂着裸露的沙地,像是绿色绸布上难以遮掩的破损。
在灰色的帐篷散布的地方,是整片草原植被最贫瘠之处,因为最肥沃的地方,是牛羊骏马们自由的牧场。
帐篷外的沙地,铁锅架在火堆上,锅里煮着带着膻味的羊汤,扎着小辫的男孩跑过来,将一块牛肉干递给锅旁的女子。
“谢谢。”她微笑着接了过来,将其抛给一旁沉默的青年,“给这个大哥哥吃,他爱吃。”
男孩用期盼的眼神看向那眼神锐利,表情淡漠的青年,用右手蹭了蹭鼻子,露出淳朴的笑容。
在这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眼神干净的就像是山间的泉水。
这两人自然便是苏梦和阿飞了。
阿飞是一个从不浪费粮食的人。
他并不介意男孩手上的脏污,咀嚼着干硬又带着淡淡盐味的肉干,在男孩的注目下点头:“很好吃。”
苏梦眼珠一转,起身握住了男孩的手:“走,五十七,我带你去洗手,你再给我拿个牛肉干好不好?”
一个七岁都不到的孩子,名字却叫做五十七。
这是因为当他诞生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是五十七岁,于是五十七便成了他名字中的一部分,这是这个地方的人独特的起名方式。
五十七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单纯地笑着。
这孩子其实不是很懂汉语。
苏梦带五十七去洗了手,拿了一份牛肉干回来,此时羊汤已经煮熟,阿飞正在将馕撕在汤碗里蘸着吃,他吃东西的样子总是很认真。
“唉,你真没意思。”苏梦叹息一声,“你的生活为什么不能更有趣一些?”
阿飞没有说话,只是舀了一碗羊汤递了过来。
苏梦瞬间扬起笑容,接过羊汤,刚喝了一口,就因羊膻味而皱了皱眉头,但这好歹是她辛苦熬了许久的,还是硬着头皮喝了半碗。
风卷牧草,澄澈的碧空远处,飘来几朵波涛般的白云。
远处忽有马嘶声响起,这片草原的平静被一支利箭划破。
箭簇斜插在草地上,灰色的鹰羽尾簇微微颤动。
阿飞与苏梦先后抬起头,后者放下汤碗站起身,眉头紧锁。
五个人,四匹马。
两人在前,三人在后。
当先那两人共乘着一匹纯白色的骏马,这匹马并没有马缰,全靠当前一人紧拽着马鬃来操纵,白马野性难驯,这人的马术却极为精湛,即便是骑了一匹刚驯服的野马,也依旧能稳稳把控。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负伤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背部已插了两根羽箭,低垂着头生死不知,全靠一根腰带与前面的人紧绑在一起,才不至于被烈马甩落。
“那不是玛尔俭吗?”
苏梦认出来了前方两人所乘的那匹马是此处牧民的马。
这匹马毛发洁白,便如同白色的珍珠。
玛尔俭的意思,便是珍珠。
“那可是扎喜大爷最疼爱的‘小女儿’。”
珍珠被扯着马鬃,吃痛地狂奔,骑马的男人将手搭在了腰带上。
扯开这条腰带,抛下背后的兄弟,靠着这匹骏马和他精湛的马术,他兴许还能逃离追杀。
他的内心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
此时,身后追踪的三人又有了动作。
其中一个长发高束,眉飞入鬓的中年人搭起长弓。
他双腿以两膝紧夹马腹,上身挺起,宛如跪挺在马背上,弓箭拉出圆月似的弧度,带着扳指的拇指一松,长箭激射而出。
长箭射的不是人,而是马。
只有先杀马,才能留住这两个人。
骑着珍珠白马的年轻男人自然也预料到了这一点,他忽的一声厉喝,伸掌向马身上蓦地一拍,负着背后男子腾起了两尺来高的距离。
而被拍了一掌的白马也矮了几分,马蹄下陷,却又很快恢复了状态。
就在这人上升,马下陷的短暂一瞬,那匹羽箭已近乎擦着马背射了过去,落在了前方的草地上。
人又落回马背之上。
这一起一落,当真是妙到了毫巅,要知道羽箭何等之快,能将时机把控的如此精准无比,此人不仅马术极佳,武艺也绝对是当世一流。
“好!”
就连阿飞看着这一幕,眼中也不由激射出欣赏之情,脸上少见地流露出几分动容之色。
苏梦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这人武艺这么好,却依旧被人追的如此仓皇,说明那身后三人也绝不是等闲之辈。”
她感觉到了麻烦的气息。
一箭未中,那中年箭手又从鞍边的箭筒中拿出了羽箭,这一次,他直接抓了三根箭搭在了弦上。
搭弓射箭,不过几息,这人的箭术本就极佳,三箭齐射,前方那两人和马再难全部避开。
一声哀鸣马嘶,珍珠右后侧的马腿被射穿,跪倒在地,将马背上的人甩了下去,而那生死不知的伤者背后则又中了一箭。
这几人交锋之中,已靠近了牧民群居的部落,他们前方十余丈处,便是五十七和他父母居住的帐篷。
苏梦本想无视这场追杀,看到这一幕却忍不住了。
阿飞的行动更快,他就像先前激射的羽箭一样窜了出去,苏梦在身后跟着,手腕上铃铛摇晃。
她高喊道:“别乱插手,先护住牧民!”
有时候,被追杀的人不一定是好人,杀人的人也不一定是恶人。
苏梦在游历江湖的时候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遇到这种江湖仇杀时,她很少冲动参与其中,除非已明辨善恶,又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才会出手相助。
可阿飞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人,他的爱与恨都像是炙热的火,他的人就像是他手中的剑。
救人比分辨善恶更先,本就是他从李寻欢那里学到的宝贵的特质。
三匹马,三个下马的人。
箭手并未说话,一旁紫膛色方脸的汉字已嗡声道:“马空群,休要垂死挣扎了。”
马空群解下了腰带,摸了下自己兄弟的鼻息,他的表情十分沉静,却像是大海暗涌,云后雷霆,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感。
按在草地上的手掌骨节粗犷,青筋暴起。
他已决定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