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长夜,小楼窗口暖黄的灯烛终于熄灭。
一道漆黑的身影壁虎游墙而上,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支碧绿的竹管,用口水濡湿了窗纸后,将竹管刺破窗户。
这人鼓气一吹,无色的烟雾便自竹管中飘散而出,同时从竹管中飞出的,还有一只比寻常蚊虫还要小上几倍的褐色小虫。
黑影做完这些,捏住竹管另一头,静静默数,过了三十息的时间后,他用薄薄的竹片卡在窗缝,挑开了窗栓,推窗而入。
室内一片昏暗。
绕过屏风,黑影瞧见床上被褥微微鼓起,似是有人蒙头而睡。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匕首,一手蓦地掀开被子,一手猛向下刺去!
匕首刺入一片绵软之中,黑影正觉不对,身后传来‘嚓’的一声。
火石一闪亮光,灯烛点燃,一白衫少年手持着灯座静静站立。
黑影悚然一惊,举起匕首,挡在身前。
灯光照亮了他的模样,是一身着夜行衣,裹着黑头巾,面白无须,模样颇有几分阴柔的青年男子。
“怎么会是你?那个女人呢?”青年厉声道。
“苏姨自然是在后院安静的睡觉,我贪小楼凉爽,故而歇在了这里。”
少年唇角含笑道。
那青年人心头一沉,黄昏时,他明明窥见了小楼灯光映出的长发梳妆的女子人影,如今看来,这竟是对自己设的局。
他捏紧短匕,咬牙切齿:“都是你们的错,你们为什么要去救娟妹!我们发过誓,若违背双方情意,当蛊虫噬心而死,如今不过是报应应验了而已!”
男子越说怒气越升腾,挥舞着匕首欺身而上,招招狠辣阴毒,尽是直攻少年要害。
他知道,治疗娟妹的毒,这少年的血也极为重要,若是宰了这人,照样可以阻碍他们救人。
少年只一味闪躲,手中灯烛微微晃动,迎着那挥舞着匕首的人影狰狞如饿鬼。
灯烛燃烧,烛泪滑落。
这时,少年的手只轻轻一弹,那男子只觉眉心一痛,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另外一只手摸了下额头,却并没有摸到什么伤口,不过是扣下了一块已迅速降温的烛泪。
他脸色灰败至极,明白若对方方才弹来的不是烛泪,而是任何一样暗器,自己都绝无幸免之理。
男子颓然地放下了武器。
一觉醒来,院落中萦绕着一层薄雾。
苏梦穿好衣衫,为自己挽了简单的发髻,打开门正要去打水时,便听到了厨房走来的脚步声。
“苏姨,我给你烧了热水。”
苏梦循声侧头,无奈道:“我还没有精细到清早洗脸都要用热水的程度。”
叶开提着热水壶,乖巧的像是苏梦的亲儿子似的。
“我对苏姨有愧,这段时间自然想要尽心照顾您一点。”
哪怕苏梦口头上说不在意,可是叶开还是把自身父母的错处揽在了自己身上,想要对苏梦尽一份心意。
他与苏梦约好,在吴夫人的病治好之后就分别,如今吴夫人已治了几次病,腹中胎儿足有四月了,吴老爷恨不得给苏梦立个长生牌给她供奉起来。
病既已除,却还留一个隐患,那便是给吴夫人下毒之人尚未现身。
所以昨夜,叶开才设了那一个局。
苏梦洗漱过后,打开叶开自早点铺提来的食盒,饭饱之后,问起了他昨夜的事情。
她当然是听到了动静的,不过觉得叶开一人足以解决,因此并未插手,继续安稳睡觉了。
“那人是苗人,与吴夫人乃是青梅竹马。”
叶开三两句就把事情讲了个分明。
原来这吴夫人本名佘娟,与那男子薛义同在一个部落长大,二人皆习得了苗蛊之术,后来一并闯荡江湖时,还得了个‘雌雄双煞’的名号。
这二人行事算不上正派,因此惹了不少仇家,在一次被寻仇时,佘娟被人打破了脑袋,落入长江之中,后被行商走船的吴老爷所救,吴老爷对美貌的佘娟一见钟情,佘娟当时记忆恍惚,对救了自己的吴老爷也有了依赖之心。
后来薛义一直在寻找佘娟的下落,终于被他寻到了自己爱人的踪迹。
他见到佘娟已嫁为人妇后大为悲恸,以为吴老爷是趁佘娟没有了记忆哄骗于她,因此想用蛊杀了吴老爷,却被佘娟暗地阻住。
薛义这才明白,佘娟已恢复了记忆,却不愿与他相认,而是甘愿当吴夫人。
这让他顿生被背叛之感,由爱生恨,才对昔日的爱人痛下杀手。
“那你是怎么处置他的?”
苏梦当然知道,叶开不会杀死那人,但还是很好奇他的处理方式。
叶开道:“我先将其关在了柴房里,准备今天带他去见吴夫人。”
情与恨都是那二人之间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开这方法,倒是在苏梦的意料之中。
吴老爷在得知了这一切后,一张脸拉的老长,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若不做个了断,以后难免会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于是也只好应下。
叶开陪着薛义去见了吴夫人,两人彻底说开,吴夫人剪了自己的一截断发给薛义,后者似哭似笑,恍恍惚惚地捏了那断发离去了。
这件事情既已了结,苏梦明白,自己与叶开,也是时候分别了。
“苏姨,你以后就常住在这小楼中吗?”
苏梦点点头:“我现在目不能视,已不方便再去江湖走动,遍赏风景了,就在此处试着弄出一个鲜花满楼吧。”
她最开始租这座小楼时,就是因为被花满楼的小楼和他的处世态度吸引,想要效仿着弄出一座满是鲜花的小楼来。
可是那时的她根本未能静下心,图谋完了《怜花宝鉴》,便放下了养花的心思,开始入世练习易容技艺。
现在兜兜转转,一切回到了原点,她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叶开离开了,他正年少,还有漫长的江湖路要走。
苏梦留在了保定城。
广白时常来拜访她,赖麻子知道她回来后,也特意来看她。
赖麻子年岁也大了,头发都生出了些斑白,他如今更多的是把养花当做爱好,而不是当生意来做了。
他瞧见苏梦的脸后,拍着大腿连声说了好几句‘造孽啊’,然后白送了好些花种过来,说一定常来照拂她。
苏梦知道这是同情,可面对这样善意的同情,她无法生气,也并不自卑。
她只是感激。
当她微笑着接过赖麻子递来的花盆时,隐约体会到了一丝花满楼的心境。
冬日至。
小院里,腊梅花香。
小楼名义上的真正主人,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