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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没开灯。

阿尔弗看不见,所以不需要。

临玉夜视能力好,再加上阿尔弗肩膀上的那个荧光小章鱼,视物也不成问题。

她抬起手腕点开光脑,看了一眼具体的时间,上面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

距离被伏击已经过去了五天。

“我沉睡了这么久?”临玉的眼中霎时浮现出浅浅的惊诧,而后又看向阿尔弗,“你是在哪里把我捞起来的?”

祭司直言:“没有捞你。”

临玉:?

“另外两人的逃生舱降落在了第五星系边境线上,很好带回来,而你被路过的星盗捕获,正要被卖去第三星系的地下拍卖场。”

临玉好奇:“然后呢?”

“然后教廷军把星盗抓住,全部移交给了星海公约执法组织,并依照人头获得了大小金额不同的赏金。”

“你一个挥金如土的祭司还会贪图那点赏金?”

阿尔弗面色不变,语气淡淡:“人永远不会嫌财富多。”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

临玉“喔”了一声:“懂了,你那个随意给钱的账户被王室冻结了,对吧。”

阿尔弗:“……”

阿尔弗神情不变,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把双手塞进了祭袍宽大的衣袖里。

沉默不语。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回答。

小章鱼在肩头指责她:【你说话还真喜欢戳人痛处。】

阿尔弗:“……”

祭司强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的精神感觉如何?”

“……头痛,休息几天就好了。”

“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了。”结束这种生硬的寒暄,临玉终于说到正事:“你应该也有所预料——我回到萨维尔的消息被泄露了。”

“祭司大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阿尔弗沉默。

阿尔弗绷着表情,语气很轻:“不是我。”

“那还能是谁?那些军舰上可是印着教廷的标志。”

临玉微笑,语调发沉,双眼一眨不眨地借着微弱的荧光看向白发祭司,“据我所知,在原萨维尔军部的一半军团选择教廷之后,那些军舰原本的图标都变成了教廷,说是要……和那群效忠当今皇帝的走狗完全分开?”

“临玉,你不会不明白才对。”阿尔弗反问,“你真的没有看出如此拙劣的栽赃吗?”

小章鱼看看这个,转头看看那个,啪的一声从阿尔弗的肩膀跳上了临玉的肩膀,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用一根触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临玉的脑袋——

虽然给人的感受就和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没什么区别。

【她就是脑袋坏了啊,我们要体谅一下她。】小章鱼不赞同地看着他,【都说了精神力损耗严重,脑袋转不过弯来也正常吧。】

临玉:“……”

临玉微笑着把小章鱼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下来,然后放进了桌上阿尔弗用的那只杯子里。

她当然知道。

只是还需要验证一些东西,比如祭司的立场。

临玉其实想知道,这位被王室关了十二年的祭司到底是只想要自由,还是想要象征着自由的背后那被野心驱使、仿佛举手可摘的王位。

如果他想要成为新的王,那就要重新考虑和他的合作。

阿尔弗明白了她的想法,没管莫名没了声音的小章鱼,而是第一时间表明:“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你要建立新的制度,那就建立新的制度。”

“我知道你的意思,教廷有卧底泄露你的行踪,我明白,这几天正在查,还没结果。”

祭司一口气说完这些,临玉听完,神情不变,语气也如常,好像听见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只是问他。

“为什么不感兴趣?”

“如你所见。”他使用精神力感知了精神体的位置,而后意识到它正泡在自己的水杯里,整个人微微顿住,才指着水杯里的小章鱼开了口。

“我精神分裂,全萨维尔或许都找不出第二个和它一样的精神体,我无法胜任领导者的职位。”

“仅仅是因为所谓的疾病?如果没有精神分裂呢?”

“我的回答不会变。”

“为什么?”

——为什么?

祭司没想好怎么说。

身为盟友,虽然两人对各自的想法大概有个底,但两人都谨慎地没有交付完全的信任。

一个被王室监管十二年,衣食住言行全都被书写成报告呈上王室的案桌,侍奉女神数十载,就连教廷的门都不被允许出去。

一个从异种遍地跑的世界长大,死了又活立刻开始和皇帝、便宜兄弟、疯狂科学家等角色算计来算计去,来到这里这么久都没消停。

完全信任某个人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呢?

一个人自言对权力不感兴趣,除非拿出比这更迫切的事情,否则无法让人相信。

但人总是很难自证。

临玉要他自证,阿尔弗可以选择拒绝。

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临玉看着他。

祭司又说:“我是谁?”

“……这是哲学问题吗?”

“这是生理学的问题。”阿尔弗语调冷静,“蘑菇的存在太特殊了,萨维尔人的精神分裂案例虽然极少,但有记载的也有两例……我查阅过,根本没出现所谓的精神体。”

“一开始,我总觉得是因为神眷者的精神力和寻常萨维尔人有所区别,直到你我决定合作,并伪造你吸收琼枝才让精神力恢复的假象之后——”

系统翻了翻记录。

【那之后,来往教廷的人很多,大家都想要在神像下获得和宿主一样的“领悟”,所以阿尔弗每天都脚不沾地。】

“我观察的人数变多,太多了……琼枝下的信徒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感知琼枝,而我发现,其实精神力的本源,无论是神眷者还是普通人,都是一样的。”

只是运行的方式不同,使用的方法也不同。

就像萨维尔人的精神力可以感知和碰撞,可以融合机械进行运转,强大的精神力甚至可以搅乱另一个人的精神海,让对方变成疯子(但需要极大的差距)。

阿尔弗原本以为自己是这样的。

可是……他观察了每个月祈神日来到教廷的王室成员们。

观察了许许多多普通的萨维尔民众们。

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运行方式和这二者都不一样。

“我是被老师从边缘星系带回来的,我想知道我是谁。”祭司轻声道,“我想知道我的家人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流落到边缘星……这些老师都没讲过。”

而他幼时的记忆如同一团飘渺如烟的绸缎,就像现在这样遮盖在眼睛处,看也看不见,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总是迫切地很。

系统纳闷不解:【他都万人之上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吗?】

临玉没回答。

——很重要吗?

她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

教廷军的掌管权被祭司亲手送到了临玉的手上。

他想重获自由,探寻自己从来自何处,家人又是什么样的,好像目前也就这点微小的信念能够支撑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万人敬仰的祭司深陷孤独,常年指望着出逃的精神体精彩的经历来给记忆润色。

教廷军的叛徒隐藏地太深,阿尔弗不着痕迹地忙活了几天也没抓到,但时间并不特别急迫。

该担心的是王室,是皇帝本人。

在时间来到第二天的早晨时,因忧心而浅眠的扶朕和阿布终于得知了临玉醒过来的消息。

扶朕一个箭步冲向临玉的房门口,手刚一抬起,正准备敲门,又突然犹豫。

阿布紧随其后,见状尾巴左右摇晃着催促:“喵——”

刚嚎一嗓子才来得及转换语言系统,又自己翻译了一遍刚刚的猫语言:“你怎么不敲门?”

扶朕面露忧虑之色:“万一临姐现在在睡觉怎么办?”

他和阿布都在那艘飞船上,自然知道当初的时机该有多紧迫。

临玉在炮火中驾驶着小破飞船躲避,飞船的受损程度还达到了最高,这种情况下三人都能奇迹生还,真多亏了她。

但大概是消耗过度,临玉在逃生舱里休眠了很久,一直没醒。

给一人一猫担心坏了。

神职人员们知道了伏击他们的军舰上有教廷的标志,只觉得细思恐极,还以为上头的祭司有什么深意,顿时紧绷着神经不敢做多余的事情。

现在临玉醒来了。

扶朕和阿布杵在门外不敢敲门,又很想知道临玉的近况,没想到犹豫之际,门自己开了。

临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神情还算淡定,而阿布定睛一看,自己的小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临玉的屋子里。

这些天来,纵观全教廷上下,唯一悠闲自若的,居然只剩下临玉和她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去的小三花猫。

小三花瘫倒在她的脚边,毛茸茸的身体带着暖呼呼的柔软,它伸了个懒腰,快活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阿布神情有些紧张地对小三花招呼:“小麻雀,快点过来,临玉还要休息呢!”

“没关系。”临玉摆摆手,随即把目光投注在脚边的小猫身上,“它叫小麻雀?”

“绝育那会想到的名字。”阿布挠挠头,嘿嘿一笑,“总不能一直没名字,小麻雀多可爱啊。”

扶朕:“……有种人类养了猴子当宠物,还把猴子取名为金毛的感觉。”

而猫猫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名字,阿布喊了好几声,它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一个。

临玉把两人带进了屋,一个给倒了一杯茶。

萨维尔人常喝红茶。

红茶的香气从杯中氤氲开来,模模糊糊的,奔波许久的人出神地看着那些雾气自杯子中升腾而上,然后缓慢消失。

宁静。

是一种柔软的、仿佛置身于云朵和棉花充斥的空间吹着风看天的感觉。

扶朕恍恍惚惚了好久,才终于被临玉的话拉了回来。

“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临姐你有没有事。”

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这可是救命恩人兼现在的衣食父母的啊!

要是临玉有事,扶朕感觉吃饭都不香了。

阿布也很直白:“你是救命恩人。”

阿布被捞了两次命,一次是兰思特救的,一次就是临玉。

他抱着小三花连这辈子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没想到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奇迹突然降临了。

三人聊了几句,确认临玉没事,只是暂时比较虚弱后,扶朕和阿布也没有待太久,阿布把猫从地上抱起一起带走了,给临玉腾出更多的空间。

*

萨维尔主星教廷的时间总让人觉得漫长。

黑夜就像盖在天上无法揭开的幕布般,极夜永远存在。

时间的观念变得单薄,萨维尔的日光可以照耀到整片星系,却无法照射到教廷的位置。

或许这已经是某种征兆,王权笼罩帝国,只教廷除外。

无面女神立于神殿之上,双手捧起一节琼枝,她的脸朝向穹顶的方向,仿佛看着星星般无穷尽的信徒。

窗子开了。

冷风裹着雪花吹进来,又化在地上。

有一个金发的少年跪坐在女神的面前,双目和祭司一样被缎带捆缚,只有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头皱的很深,看起来正在对女神进行忏悔。

——刚被神职人员指引着进入这里时,临玉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面。

到了地方,神职人员冲着她微微颔首,然后脚步轻缓地离开。

临玉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站在右边喷泉的位置停下,室内温度稳定维持在可以接受的程度上。喷泉没结冰,沙沙的水流声萦绕在神殿内,带来一阵阵不明显的回音。

并非第一次来到神殿。

但前方那个跪坐的少年却是第一次见。

“格薇尔殿下,初次见面。”

少年站起身来,音量很低,看着有些单薄的身体晃了一下才站起来。

他转头,眼睛上覆盖的缎带似乎并未影响到他的视力。

临玉没出声,他却知道她在哪里,还抬脚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我叫兰思特。”他微微启唇,语气抱歉,“久闻格薇尔殿下的大名,一直没有来见你,实在是太失礼了。”

“不用叫殿下,喊临玉也行。”临玉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圣子大人在这干什么呢?”

“祈祷女神的宽恕。”他说,“我犯了错,没能在外传播教义游历满七年,擅自回来……虽然事出有因,却还是需要祷告神明。”

兰思特有一头和格薇尔发色相近的金发。

但临玉眼中的锐利中和的发色的柔和,兰思特却因为缎带覆眼,在神殿烛火的照耀下,配合着轻缓歉疚的语调,整个人散发出某种说不上来的悲悯气质。

——用大白话说,就是神棍气息已经腌入味了。

没想到用权杖徒手捅伤星兽的圣子外表上看起来还挺柔弱。

“你这眼睛?”

“阿尔弗大人找我时明言,一旦新的制度被建立,尘埃落定之际,他会离开教廷。”

圣子语调带着某种长长的惘然,“我即将成为下一任距离女神最近的侍奉者,所以得提前学着习惯。”

聊了这么些话,临玉干脆直入主题:“所以找我来到底是做什么?只是聊一聊天,见见面?”

见她直接问了,兰思特也干脆利落地回答。

“我想知道,教廷的军权现在放在殿下的手上吧?”他语调很冷静,“祭司大人的打算我也知道了,现在只是想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动政变?”

临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既然圣子已经知道了祭司的想法,那也应该清楚——教廷军中有叛徒的事情,对吧?”

阿尔弗可真是对这个继承人掏心掏肺,什么都说了,看来是认真在培养的。

兰思特静了一会才说:“叛徒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临玉顿时觉得诧异,“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次就是要跟殿下说这件事。”面前的少年神色愧疚,“其实这次向女神祈祷原谅的罪过,不仅仅是我提前回来这一件事情。”

“还有一件,是教廷彻查叛徒许久,最后才发现叛徒是我身边的一个神职人员。他跟了我很久,我从没怀疑过他。”

临玉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了。

她饶有兴致:“证据是怎么找到的?”

“确定大致的范围之后,一个个进行排查,发现他在殿下遇到伏击的前一天晚上发送过一段加密信息,联系人的坐标正在王宫内部。”

兰思特调出光脑信息给临玉看,面露微笑:“经由一些微不足道的手段,或许是愧对女神,那人终于袒露了事实。”

临玉看着他的光脑图片中那鲜血淋漓的人影,那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根本不成人样,后面的图片还附上了一份精神力崩溃的诊断书。

一点……微不足道的手段?

“这是教廷的手段?”临玉问。

“这种事,哪里至于劳烦各位神职者动手。”他的嘴角弯起,语调上扬,说出的话居然带着十足十的庆幸,“全程不假他手,我自己做的。殿下满意吗?”

“他泄露了消息,殿下差点身死,兰思特就算在女神像下跪一万年都不为过。”

比起阿尔弗祭司,临玉觉得这位游历多年的圣子才更像是什么信仰入脑的狂信徒。

临玉盯着他,半晌问:“你真的是兰思特圣子?”

“殿下不信吗?或许我可以去找祭司大人作为佐证。”

“既然你真的是兰思特,那你真有和原始部落居民共同居住,并穿着草裙生活的经历吗?”

兰思特嘴角笑容微僵。

他诡异地不说话,在死一样的沉默中,圣子艰难地说:“原来……阿布连这件事都说了吗?”

——居然是真的。

临玉哇哦一声,而兰思特忍不住问:“殿下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我只是觉得见到的你和从阿布的口中听见的你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阿布口中,你是个心怀慈悲、武德充沛的正常大善人。”

兰思特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难道在殿下眼中我不是吗?”

……他才找出的叛徒!

临玉笑了一声。

还没从这声短促的笑声中判断出她的意思,那个声音就逐渐远去。

“时间不早了,感谢圣子大人告知的消息,你慢慢祈祷,我先走了。”

她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系统问:【实话讲,我也觉得挺意外的。】

【身边跟了那么久的人可以说折磨就折磨,还云淡风轻地说只是用了微不足道的小手段……为了达到目的,他还真是狠心。】

数据生命和自家宿主的想法难得统一,【既然因为手下人的背叛对你感到歉疚,为什么要乞求女神的原谅啊。他说自己跪一万年都不为过,把姿态放这么低,却连一个正经正式的道歉都没对宿主说。】

这人奇奇怪怪的。

表面谦卑悲悯,却比阿尔弗都要傲慢。

*

兰思特是狂信徒。

他是全教廷都难以找到第二个的信仰纯粹者,短暂的聊天过后,临玉的心中大概也有了判断。

他传播教义,他走遍帝国的边缘,把女神的理念和教廷的理念辐射到那些还原始的、落后的、对女神了解不多甚至闻所未闻的地方去。

萨维尔的主流信仰确实是无面女神,但萨维尔也允许臣民拥有其他的信仰。

比如移居这里的其他种族,比如原本就承袭家族信仰的特殊人群,雅辛托斯就是个例子。

兰思特游历时,遇见过自身有信仰的族群。

他在那里传播女神的教义,被土着追着打也没放弃。

中间发生了什么没有记录,直到两个月后兰思特离开那颗星球,土着们已经全部信仰了无面女神。

旁人问起他都做了什么,这位谦卑宽容的圣子只是微笑:“女神赐予我强大的精神力,所以我用女神的恩赐来回馈她更多的信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

【简直不能细想啊。】

系统查阅着兰思特上交给教廷的几年游历细节,边看边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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