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进一路小跑着去接姜颜。
出大院子,顺着门前的小路往外走,李跃进瞧见了一抹绿色,她停了下来。
那抹绿色,如同骄阳一般耀眼,让她不由得恍惚起来,好像出现了错觉。
老大当兵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么一身,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别提多高兴了。他一直笑,露出一口白牙,故意挺直了身板,骄傲地问她,“妈,我这身怎么样,您儿子精神不精神?”
精神啊,怎么能不精神呢!
她家传军,生下来哭声特别大,生他那年,正好是建国的头一年,还有些个地方没解放呢!她奶水不好,实在没有的时候就用米汤糊弄着喂一点,也把传军喂大了。
他生得特别结实,虎头虎脑的,从小就想当兵。
他入伍一年多,也没回家,突然写信说北边打起来了,他要去前线。
李跃进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老大再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小盒子,人葬在了烈士陵园,留给她的,只剩下一身带血的衣裳。
那抹绿色更近了一点,李跃进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她看不清啊。
那是谁?
是老二吗?
她家传志,生下来就瘦,小时候,她甚至以为养不活哩。
他哥牺牲以后,老二也入伍了,好在那个时候,太平了,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她的心也能安定一些。
老二参军一年多的时候,回了一趟家。
黑了,成熟了,也壮实了。跟他哥一样,一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老二说他以后要立功,要当将军。
李跃进觉得欣慰不少,絮絮叨叨的嘱咐他:传志啊,多吃饭,你太瘦了。
传志啊,有危险你一定要躲着点,妈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了。妈不想让你当将军,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
可是老二到底还是没有听她的话,抢险救灾,也是战场,他跟他哥一样,都冲在最前面……
找到他的时候,身体都被泡得没了人样,还有一条腿,不知道被什么野兽咬了,就剩下骨头了。
李跃进的心揪揪着疼,五十岁的人,站在路上,眼泪掉个不停。
那抹绿色终于走近了,她赶紧擦了擦眼泪,“颜颜啊。”
姜颜赶紧快走两步,来到了李跃进的身边,“大娘,您咋了?”
她想儿子了。
李跃进摇了摇头,赶紧擦了擦眼泪,“大娘高兴,看到你高兴,走,回家。”
李跃进紧紧地握着姜颜的手,稳稳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看到李跃进这个样子,姜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准是瞧见她穿军装,想起她两个堂哥来了。
“大娘,没事吧?”
“没事!”
李跃进忍不住上下打量姜颜两眼,“好看,你穿这一身真好看。”说完,又飞快地将目光移走了,根本不敢多看。
很快,两人回了家,姜百涛和翁叔叙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姜颜拎着包走到二老身边,这才发现翁叔叙瘦得吓人,“奶奶,你这……怎么回,生病了?”
老两口不想让她担心,顺口道:“没事的,就是天气热,吃不了多少东西,看着瘦了点,但是身体还挺好的。”
胡说八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要忘了,我可是大夫。”
老两口对视一眼,都挺无奈的,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姜颜又扭头看向李跃进,“大娘,怎么回事?”
这事儿根本瞒不住,还不如早点招了,说不定颜颜会有办法呢!
“你奶奶的身体确实出现了问题。”李跃进看着瞪她的二老,无奈地解释道:“我不说也不行,刚打个照面就被颜颜看出来了,捂着不说不是让孩子着急吗?再说了颜颜也是医生,让她看一看,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翁叔叙也知道,自己太瘦了,一脸病相,根本瞒不住。
可是她想着,颜颜刚回来,还是先和她吃个团圆饭,再说这事儿也不急,现在倒好,歇菜吧!
“赶紧回屋,我先给发奶奶看一看。”
“好,走吧!”
翁叔叙慢慢起身,让姜百涛扶着,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姜颜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行李,拿出她的脉枕,给翁叔叙诊脉。
老太太有些埋怨大儿媳妇,就不能晚说一会儿吗?
李跃进这会儿已经调整好情绪了,瞧见老太太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真的,她是知足的,老太太知书达理,一辈子也没有为难过她,老了老了,有点小脾气,还挺可爱的。
李跃进只当看不见,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也不敢打扰姜颜。
“怎么样?”
等姜颜结束了诊脉,李跃进才敢出声。
“去医院拍过片子了吧,拿给我看看。”
“哎。”
李跃进赶紧把翁叔叙的病志和片子找出来。
现在的x光机受技术限制,拍出来的片子远不如后世清晰,勉强能看吧。
肺部有阴影,和姜颜的辩证诊断基本一致。
“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
两个多月就瘦成这样。
姜颜叹了一口气,“爷爷,吃了什么药?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想做手术,还是想保守治疗?”
“我不做手术。”
不等姜百涛说话,翁叔叙就开口了,“我都多大岁数了,还要躺在手术床上开刀?我可受不了那个罪,保守治疗,活到哪天算哪天。”
老太太优雅了一辈子,哪怕是到乡下去放牛,也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一想到要做手术,身上全是管子,一点尊严都没有,让人扒拉来,扒拉去的,还不如两眼一闭,直接死了得了。
老太太抱怨半天,旁边的老太,大儿媳妇,连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姜颜笑着安慰她,“好,咱们不开刀,保守治疗。有我在呢,不用担心,咱们吃点苦药汤子,就能把病治好了。”
翁叔叙一听苦药汤子,不由得皱了皱眉,但是想到这话是大孙女说的,便没有异议了。要说这人也是怪,身体好的时候,哪怕在乡下吃糠咽菜,她也没觉得怎么样,身体不好了,反倒矫情起来了,连吃药都不乐意了。
人啊,有时候就是贱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