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碧逸望见一座草棚,还是冒起了晚炊。
于是,他招呼一声后,撩起了这座草棚的草帘子。
草棚中非常昏暗,饶是张碧逸这样的武者,都定了定神,才勉强看清里面的情景。
在这一二十个平方的草棚内,映入张碧逸眼帘的,是两床、两椅、一席、一锅、一桶,还有两人而已。
床是木棍支撑起来一大一小的两张简易床,席是两床之间的一张破烂不堪的遮挡草席,锅是一个仅剩一只耳子的黑乎乎的铁锅,椅是两截不粗的木桩,桶是一个陈旧的木桶。
而人,是一个躺在木床上的男人和一个凑在铁锅前鼓着腮帮子吹火的女人。
张碧逸仔细看了看,最终还是看清了——不是女人,是女孩。
草帘子被掀起,阳光瞬间洒进草棚。那女孩见到阳光中那一道黑黑的身影,惊叫一声,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立马退到床边,瑟瑟发抖。
随即张碧逸见到,那男人从床上艰难地支撑起来,脸上现出怒色,厉声喝问道:“你们怎么就来了?”
“来了也是白来!”那男人胡子拉碴的。因为发怒的原因,胡子也愤怒地抖动着。
张碧逸猜测,那胡子,只怕有十天半月未曾修剪。
“大叔,姑娘——莫慌!”张碧逸见他们惊惶失措的样子,连忙劝慰。
“我就是一个过路的,没找到宿头,所以来这里看看。”张碧逸解释道。
那女孩眼神中的惊惧之色不见了,她眨巴眨巴着眼睛,似乎是明白了。
只是,这进来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俊逸?几时,她看见过这般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那女孩的脸,刹那间变红了。
幸亏烟熏火燎的。
她的脸几乎和铁锅底一样黑,即使再红,想必这公子看不见。
不过,瞬间她就羞愧了,羞愧得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自卑感。
她有些难过,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那撑起上身的男人道:“这位公子,如果想借宿的话,实在对不起啊。你看,这里可有借宿的地方?”
张碧逸连忙回道:“不要紧,我先歇息一下。如有打扰,还勿见怪。”
那女孩局促不安,问道:“公子,可要喝水?只是——只是我家条件太差,就怕公子嫌弃。”
张碧逸微微一笑:“无妨。”
那笑意仿佛瞬间融化了女孩仅剩的一点提防心,她羞赧道:“就是碗太破了。”
她拿起一个碗,在旁边的木桶中荡了荡,舀起一碗水。可那碗水居然簌簌地流了出来,溅湿了姑娘身前的地面。
张碧逸定睛一看,那碗破了一个大缺口,居然还在用。
女孩微低着头,不好意思,将水递过来。
张碧逸一仰头,一口喝下,那水清凉可口,隐约还有点甘甜。
张碧逸也没客气,将碗递回去:“烦请姑娘再来一碗。”
女孩眼睛一亮,有微笑浮现。她又在木桶中舀了一碗。
张碧逸见那男人躺在床上,好奇地问道:“这位大叔是?怎么就歇息了?”
“这是俺爹。”女孩的神色黯淡下来:“他的腿被人打折了,只能在床上躺着。”
“被人打了?”张碧逸惊讶道。
在他看来,这些在土里刨食的村民,一般都是忠厚老实之人,怎么会被人打?而且打得那么厉害?
女孩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低下头,微声抽泣。
那位大叔的脸色也变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轻声责备道:“碧莲——你和这位公子又不认识,胡乱说些什么?”
“大叔,但说无妨。如果是乡里乡亲打的,我来处理。”张碧逸动了恻隐之心。
他觉得,这些和水打溪村一样淳朴的村民,就是有些小矛盾,也还是好调停——父亲和庞大叔在家的时候,就帮着处理了好多羊吃麦子、狗赶摔了屁孩的事情。
“唉——”大叔长叹一声,不语。
女孩见父亲不语,也就不再作声。
张碧逸见他俩不肯说,也觉得自己有点冒昧。
毕竟,刚进人家门,才喝两碗水,就问人家事,哪个告诉你才怪?
张碧逸俯身看那铁锅,锅内热气腾腾,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
张碧逸好奇地问道:“姑娘,这锅里是?”
这个叫碧莲的姑娘,扭扭捏捏,不愿作声。
“唉,不瞒公子,这煮的是土蔊菜。”大叔唉声叹气。
“哦——姑娘家还喂的有猪?喂了几头?”张碧逸想通过这些家长里短,和这父女俩缓和一下气氛,免得他们像防贼似的。
张碧逸记得,这土蔊菜,水打溪村也有,是喂猪的上好食材。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水打溪村几乎家家都会喂上一两头年猪,一到年前,我帮你家拉猪、你在我家吃肉喝酒往往大醉的情景,让张碧逸一时想得发呆。
“公子——”那女孩有些嗔怪道。
张碧逸回过神来,看着女孩,不解。
“唉——公子,不瞒您说,这是我们的口粮。”大叔语气幽幽。
“口粮?”张碧逸大吃一惊。
他十岁那年,水打溪村一带遭逢干旱,几乎颗粒无收。可是第二年,也没见哪户人家如此吃食啊。
“大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碧逸恻隐之心愈浓,他越发想要弄个明白。
张碧逸打开行李,里面有一叠烧饼,这是龙年礼担心他在路上找不到宿头,吩咐吴妈专门给他准备的干粮。
他把这些饼足足拿出了一半,放在一个碗上,堆起高高地一摞。
张碧逸拿出两张饼,给女孩和大叔一人递一张。
见到大饼,女孩的眼睛亮了,大叔的眼睛也亮了。
只是,不约而同地,他们都选择了拒绝。
张碧逸急了,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几个饼吗?你们怕我张碧逸对你们居心不良?”
女孩哽咽道:“公子,不是这样的。只是,只是我们都好久没吃过粮食了,怕把你的吃了,影响你赶路。”
张碧逸鼻子一酸,这两父女,为难到这个地步,还担心侵占了他的干粮。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欺负这么善良的人?
张碧逸轻声劝道:“大叔,姑娘——你们就吃吧。我还带有银两,路上饿不着我的。”他拿着饼,硬塞到两人手中。
两人犹豫一阵,感激地看着张碧逸。
张碧逸带着期待的眼神,催促道:“吃啊,吃了还有。”
父女俩轻轻地啃着饼,一下一小口,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这就是珍馐佳肴,只能慢慢享用、慢慢享用。
他们生怕一下子吃快了,就再也没有啦。
张碧逸忍不住眼角含泪,他也拿起一张饼,和那父女一起吃起来。
张碧逸狠狠地咬下一大口,边嚼边说:“这饼大口大口吃才香,就像我这样。”
女孩见状,噙着泪,也咬下一口,咬下了一大口。
大叔扭过头,悄悄拭泪。他咬下一口,咬下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