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髯郎噘着弥漫着酒腥味的嘴唇,还没有凑到庞流芳娇艳的脸庞时,她就死了——羞、恐、惊、怒交加——昏死了。
在庞流芳昏死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到,有个男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昏死时,庞流芳血泪长流。
作为含苞欲放的少女,那些羞人的事情,张伯母和张妈没少教她处理。而且,还经常提醒她女孩子要做好自我防范。
只是,这次,她是真心防不了。
她确实无法接受那下作的、恶心的、无耻的事情,所以只好昏死——巨大痛苦刺激之下本能地昏死。
这根本不受她控制!哪怕她知道,即使昏死,惨无人道的凌辱也无法避免。
那人淫邪的话语,丑恶的嘴脸,强烈的欲望,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昏死之前,都惦记的是,她没能给她碧逸哥哥保留住最珍贵的东西。
她的意识就一直飘飘渺渺,似无根的浮萍,似随风吹拂的蒲公英,更似在阴曹地府游荡的魂灵。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子怎么如此沉重?
她使劲地眨动眼皮,可还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脸上,有很强的覆着盖感。
她仔细感知了许久。
原来,她的脸上覆盖着手巾,还是热手巾,有着药气直冒的热手巾。
她艰难地伸出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覆盖在脸上的手巾扯掉。
她又努力好久,才逐渐从黑暗中挣脱出来,逐渐适应了这有光的世界。
不明亮,微光而已,朦朦胧胧的。
她定了定神,周边虽暗,但不是红。
幸好,不是红,那绝望的一片红。
那几个婆姨忙碌着,在她身边布下一片红的时候,她就绝望了。
她用心感受了一下,长吁一口气——还好!身体没有骇人的异样。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扫视着周边的一切,可惜只能看到狭窄的一条。
原来,她的眼皮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长时间的泣血,她的眼睛早已红肿如桃。
不过,她的额头依然光洁,肌肤依然剔透,并不影响她的娇艳。
透过那条缝,她看到了凳子,看到了桌子,还有梳妆台。
桌子上有香炉,青烟在袅绕。梳妆台上有镜支,上面放着一面菱花铜镜。
她再稍微转转头,还看到了面盆架。
架旁有人,正俯着身子在面盆里轻拧一条手巾。
她的动静惊动了那人。
那人转过身,温和地对她笑道:“孩子,你醒啦?”
孩子——?多么轻柔的语气,多么温暖的字眼。
谁是孩子,是我吗?庞流芳的心头有些哽咽。
她努力让眼睛的缝隙睁得更开一些。
她看清了,是个婆婆,白发苍苍的婆婆。
婆婆拿着手巾,迈着蹒跚的步子,来到她的近前,庞流芳感觉有些眼熟。
她发现,婆婆右侧眼角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她惊呼:“婆婆——是您?”
婆婆微笑着,一脸慈祥。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将庞流芳轻轻按下躺在床上,又将手巾轻轻覆盖在庞流芳的眼睛上,柔声道:“孩子,你的眼睛还没好,还需要药敷几次才行。”
庞流芳顺从地躺下,这声音让她安心,这举动让她无法生起任何戒备。
只是,这是在哪里?是谁救了她?是婆婆吗?
“孩子,在这里你尽管放心,请安心休养。”柔和的声音再度传进她的耳朵。
庞流芳翕动着红润的好看的嘴唇,想发问。
她的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困惑。
“孩子,不需心焦,也不要着急发问。等你把眼睛养好,你自然就会知道。”
“老身去熬点汤,给你补补身子。唉——这孩子。”婆婆蹒跚着走出去,拉上门,身形一闪,瞬息不见。
湿热的手巾覆盖在眼睛上,药气丝丝缕缕渗进眼眸,温暖而舒适。
只是,完全清醒过来的庞流芳,心却又逐渐变得冰凉。
不,是心死!
在碧逸哥哥中剑被踢下悬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死啦!
她是真的想死。
碧逸哥哥都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味?
只是,她死了,碧逸哥哥的仇谁来报?
阿爹的仇谁来报?
伯母、哑叔、张妈他们的仇谁来报?
这些思绪在她的头脑中,左冲右突的时候,庞流芳就觉得,现在,自己还不能死!
此时,仇恨就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唯一的信念!
郎挽长藤来,戏水捕鱼欢。魂归黄泉处,流芳泪不眠。他日剑出鞘,鲜血祭碧郎。
庞流芳闭眼躺在床上,温热的药力源源不断地渗入到她的眼眶,她感觉到舒适。
此时的她,已经在寻思,她的柔云剑法,碧逸哥哥指出的那些不足,究竟该如何改进。
谈家凸村,几乎每一座草棚都升起了炊烟。
谈二叔连夜买回来的大米,谈埠垄吩咐谈碧莲分给谈家凸的所有人家。
周扒皮一行人留下的银两,张碧逸和谈碧莲清了清,也逐一分给村子里的每一户。
张碧逸和谈埠垄一合计,都觉得即使今年再度歉收,整个村子支撑度过今年的日子,也完全没有问题。
去年遭了天灾,漫天的蝗虫密密麻麻。
三天时间,就三天!谈家凸村一年的劳作,就被那可恶的恶心的虫子啃噬殆尽!
即使前年有点余粮,熬到如今,几乎所有人的家里也断粮了。
谈碧莲熬煮过的土蔊菜,恐怕算是当前最可口的吃食了。
唉,能熬一天算一天,反正大家都在熬。
这一次,谈家凸人之所以这么齐心,愤而反抗是其一,守住今年的收成才是真正的原生动力。
如今,山上玉米吐须,胡穗渐萎,结出的玉米棒子个个都挺饱满。
这些成果,都是每个人不惜力,浇灌了一担又一担粪水的结果。
还有几代人开出的十几块大水田,稻浪起伏,稻穗即将低头散子,丰收的希望就摆在眼前。
守住这一次,意味着就能守住今后的很多次,乃至全部。
所以他们拼!个个拼!
谈埠垄很欣慰。
他终于看到,谈家凸人挺直的脊梁!
这腿,断得值!
所以,张碧逸再次给他处理伤口又狠狠地绑扎时,谈埠垄的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谈碧莲安静地坐在张碧逸身边,安静地看着张碧逸愈加娴熟的动作。
明明知道张碧逸就要走了,她却安静如猫——枯守在子神洞口的猫。
其实,她的内心翻涌,如狂潮。
张碧逸是俊逸的、多才的、果决的、善良的……
这么一个帅气男子,如何让她不怀春?如何让她不动情?
她的春情,早就被她的眉眼出卖了。
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情深。
谈碧莲幽幽叹息。
谈埠垄再度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