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绍安打了个响指,道:“第一个,肚子大、脖子粗,不是将军是伙夫。他身上还有油渍的味道,是个伙头军;第二个,身型瘦小、目光如炬,防守闪躲多于攻击,是为斥侯。第三个,指缝发青、头发蓬乱夹有牧草,身上还有股马粪的味道,是马夫;第四个,出手下意识先摸后背,这是弓箭手……”
“……最后一个,他那腿罗圈成那样,至少做了十年以上的骑兵,最低也得是个副尉。此人定力极差,最高,也就是个副尉。”
听小儿子一口气将二十四个将士全说完,甚至连最后那名骑兵营副尉的职位都说对了,沈时戬顿时陷入了沉默。
沈绍安得意,“父亲,我说得可对?”
沈时戬捏着下巴,咂了咂舌,“不对。”
“不可能!”
“第三个错了。”沈大将军眸光如炬、沉稳坚定,手指轻轻敲着案几,“他不是马夫,他是打更的木老三,平常歇在马棚里……”
“打更者昼伏夜出,眼睛会有血丝、眼下常有乌青。而此人面色红润、眼睛清澈明亮、精神极佳,明显休息时间符合人体生物钟。且他指缝发青是切牧草时染上的,因为时常接触新鲜牧草,草汁才会渗入其指尖纹理。一个打更人,会天天切牧草吗?”
“老子是大将军,老子说他是打更人,他就是打更人!说你错你就是错!沈绍安,你要想进老子的军营,首先得学会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军令如山、唯令是从!”
沈时戬瞪着眼睛差点跳起来,“还有,本大将军说话的时候,不许随意打断!回答问题的时候,要先说回,大,将,军!”
沈绍安简直被讲不过道理、就直接开启撒泼耍赖模式的沈大将军给惊呆了:敢情大将军还可以这么当?!
沈时戬被沈绍安的眼神气到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到底想不想进军营?”
“当然想,但是……”
“没有但是!”沈时戬直接发飙了,“想进军营,就得服从老子的命令,老老实实去做马夫,滚!”
沈绍安立正,右手握拳抵在胸口行了个军礼,慢慢蹲下去,躺到地上,朝门外滚去。
沈时戬惊呆,“等等,你这是做什么?!”
沈绍安从地上抬起头,“回,大,将,军,当然是执行军令啊沈大将军。”
沈时戬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一圈,十分不耐烦地摆摆手,“走走走走走……”
沈绍安哈哈一笑,从地上跳起来跑了。
参战长史罗琅抱着一摞文书侧着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主公觉得九爷如何?”
“哼,什么九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沈时戬声音虽然十分不屑,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罗琅笑道:“属下在帐子外面听很久了,九爷知微见着,这洞察能力,不做斥侯,可惜了。”
沈时戬接过罗琅递过来的文书,打开,“马马虎虎吧,小孩子,不能夸,一夸就容易翘尾巴。让他在下面好好磨磨性子再说。”
罗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时戬:看来主公对他的这个小儿子,不是一般的满意啊。
沈绍安出了军帐,就看到八哥躲在不远处一座营帐后面朝他招手,赶紧跑了过去,“八哥!”
“小九。”
八哥沈允安身后又转出一人,扑过来就将他抱起来打了个转。
沈绍安一看,高兴地眉开眼笑,“七哥!”
沈诚安揽住沈绍安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好你小子,不是说你入宫当差了吗?怎么突然跑到北关来了?”
沈绍安笑道:“七哥才娶了新嫂子,果然心细了不少。”
“敢打趣哥哥,看你皮子痒了才是!”
三兄弟打趣了一番,将七哥的问题混过去,沈绍安才问道:“其他几位哥哥和侄儿们呢?”
沈诚安道:“大哥在赤水岭驻守,清麟跟着二哥在嵇门关。三哥、六哥还有清纾、清濯都去巡边了,这个年大约要在巡防线上过。”
他轻轻捶了沈绍安的肩膀一下,挤眉弄眼道:“正好你来了,过年的时候,咱们兄弟回将军府,正好一起喝两杯。”
沈绍安皱着眉,“这说不准了,我被大将军派去喂马了。”
“喂马?!”
老七和老八面面相觑。
沈诚安道:“秋天的时候,咱们刚跟北郦打过几仗。现在冰天雪地的,眼下又是年关,北郦要不是太缺粮,一般不会犯我边关。不打仗的时候,战马也用不着精心伺候,父亲怎么会让你去喂马?”
那不明摆着冷落小九吗?
自己的亲儿子,不至于吧?
沈绍安不在乎,只要让他进军营就行。
他朝七哥摆摆手,“没关系,七哥、八哥,弟弟先去画个押,以后咱们兄弟有的是时间聚。”
两人也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闻言摆摆手。等沈绍安往马场方向走后,两人也各自去巡营。
结果到了马场,沈绍安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去军服库和军器库找到主薄,领了冬衣和腰刀,沈绍安又去步卒营记了名字画过押,他就算正式成为郕阳关大营的一名……马夫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军营内每个营帐前都燃着一把火炬。营前空地上摆着一溜儿大锅,兵卒子们每人捧着一只黑瓷大碗,手里拿着一块黑乎乎看不出用什么制成的饽饽,一口饽饽一口汤,正在吃饭。
沈绍安从早上吃了一块饼子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早就饥肠辘辘。
他主动排到最后,跟着领食物的队伍慢慢移动,等轮到他时,分发饽饽的人给了他一个饽饽,盛粥的人却拾起勺子,将空勺子当的一声扣在了他的碗上。
负责盛粥的是一个瘦高个儿,他压着沈绍安的碗,朝他抬了抬下巴,“你,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