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沈时戬连忙迎了上来,拱手笑道:“赵总管,一路劳顿,远来辛苦了。”
“哎哟沈大将军这话,算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本是卑微之人,因着陛下和摄政王几分看重,开恩给了这个跑腿的差事。能够出来见见世面,奴婢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配得上‘辛苦’二字?”
赵弗笑眯眯随着沈时戬往上位走,一边继续说道:“倒是大将军,大半生戎马,为咱们大梁边境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才配得上这辛苦二字。都说虎父无犬子,不提前面儿几位少将军,就说九爷初来北关,便立下如此大功,不止陛下跟摄政王倍感欣慰,大将军也该是与有荣焉。咱们大梁这是又诞生了一位神勇无敌、智勇双全的少年将军!于家于国,都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赵弗略显阴柔的声音温温软软、不急不缓,在静悄悄的大堂内清晰可闻。
沈大将军高兴地哈哈大笑,在场诸位纵是心思各异,也都陪着笑,你一言我一语恭维起了沈时戬。
大堂内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齐大福朝曹成刚使了个眼色。
曹成刚会意,命人悄悄将沈绍安的位子从最末尾换到了居中靠前的位置。
沈绍安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女,又看看摆在最末尾的那个案几,刚要走过去坐下,就看到有人快速朝这边走过来。
来人用力将侍女扯到一旁,陪着笑对沈绍安揖手一礼,“少将军,您的位置在前面,请随小人过去吧。”
沈绍安微微一怔,立刻明白过来,眼中便多了一抹玩味的笑。
他跟着来人,一直走到大堂居中位置,才按着对方的指引,在右下首第三个位子上坐下。
身后案几旁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坐下。
他的左手边坐的是都护府长史洛长安,见他过来,笑着朝他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
上首四个案几,赵弗身为天使,代表的是皇帝陛下和摄政王,又是远客,当仁不让坐了首位,次首位坐了沈时戬。
赵弗下首本该是云州刺史董青濯,却被齐大福抢了先,董青濯阴着脸,坐在了上首第四的位置上。
齐大福这些年在北关做监军,贪污军资、克扣抚恤金、收受贿赂,赚得盆满钵满。偏他掌管上至大将军、下至兵卒的功罪赏罚,享有密折专奏之权。
但凡不顺他意,要么克扣赏银粮草,要么在请功折子上给你使点手段。
最可怕的就是给你穿小鞋、打小报告。
其实边关的将领,要说哪一个手里清清白白的,根本不可能。出兵打仗,收缴的战利品中饱一下私囊也是常事。只是监军不报、百姓不告,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年前沈时戬部下一个叫刘良为的将军,因为看不惯齐大福行事作派,两人议事时起了口角,齐大福被刘良为打了一巴掌。
半年后,刘良为突然被一道密旨唤回京城,直接下了大狱。
后来,还是沈时戬写信托了老友,在赫连瑾面前求了情,这才将其放了出来。
最后却没有官复原职。
刘将军黯然归乡,如今也不过是镖局一镖师。
是以这些年,齐大福的气焰越来越嚣张,甚至连沈时戬都不放在眼里,动辄威迫利诱,言语羞辱更是常事。
沈乔安几次提起齐大福,也是恨得牙痒痒。
酒过三巡,沈时戬向赵弗诉苦粮草紧缺时,赵弗便顺嘴问了句军营里的日常嚼用。
齐大福酒气上头,肉肉的圆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捂着嘴笑得像个孵蛋的老母鸡,“哎哟赵总管,您贵人眼界儿高,服侍的是皇帝陛下,便觉着这天底下都是有礼有教的好人儿。这武将嘛,从这十几岁就在边关,除了整日里打打杀杀,言语举止粗鲁不堪,脑子里能有多少学问?若问这军营里日进日销多少,还得问府里的长史跟参军……”
“咚”的一声闷响,众人心下一惊,目光同时看向右下首第三位的银甲小将。
沈绍安咬着牙,将腰间长刀解下来,狠狠摁在案几上。
齐大福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转眼看去时又多了几分不耐,“沈小公子怎能如此失礼,可见平日里疏于管教……”
沈绍安拎着酒壶一下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齐大福身边,一条腿屈坐在地,一条腿半支着,整个人斜靠在案几上。
他一把搂住齐大福的肩,另一只手放下手里的酒壶,伸出一根拇指加一根小指,放到齐大福面前,笑道:“齐监军,这是几?”
齐大福脸色拉得老长,正要开口训斥,余光又看到赵弗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连忙强笑道:“小公子这是喝大了,这不就是个二……”
沈绍安“哧”的一声笑了,手掌在齐大福脸上用力拍了几下,道:“你还真是个二货!小子不才,跟着太傅上过几天太学,只睡觉去了,没学来什么东西,脑子里面都是草。本以为监军整日里除了喜欢打打小报告、克扣战死沙场的将士那点抚恤中饱私囊,脑子里多少得有点儿东西,没想到竟也是个脑子里全都是屎的蠢货!这不是二,这是六!”
齐大福气得翘起兰花指,“你,你……”
“你什么你?”沈绍安抓住他的手举起来放在眼前,“这是啥意思?非常六加七啊?”
寂寞,这里无人知道这个梗。
他扔掉齐大福的手,朝旁边侍立的侍女招了招手,“你,拿坛酒来!”
侍女惶惶不安,拿眼瞅着曹成刚。
沈绍安纨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抓起案几上的一只盘子就砸了过去,暴喝一声,“贱婢,耳朵聋了吗?!”
曹成刚迅速扫了赵弗一眼,见这人笑眯眯的老神在在,遂赶紧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酒很快拿来了,沈绍安将眼前的一碗菜直接倒扣在案几上,不顾菜汁横流,拍开塞子往碗里倒了满满一碗酒,“咚”的一声掼在齐大福面前,搂着他的脖子,温温柔柔说道:“齐监军,小子狂妄了,多喝了几杯酒,就不知天高地厚。刚才,多有得罪!”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酒碗,“今儿,小子给你赔罪,诚意满满。齐监军大人大量,若是不与小子计较,那就满饮此杯,这个结,算是过去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