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缇大巫巴兀手持代表和平的法杖走在前面,莫斯和月薇紧跟其后,后面还有跟着巴兀一起来的西缇使臣,手里捧着敬献的国书和礼物,沿着汉白玉石的石阶,缓缓登上高高的殿堂。
下马车前,月薇又将红色的面纱戴了上去。
她穿着一身红色纱衣,红色的靴子,腰间垂挂着金铃饰品,随着脚步前行,清脆的铃声叮叮作响。
她不敢抬头,微垂着目光紧紧跟在哥哥身侧。
脚下的路从巨大平整的汉白玉石变成了暗金色的金砖,光线也一下子暗了下来,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金砖映出她靴子一边坠着的红色绒球,随着她的走动不停地晃动着。
前面大巫轻轻一杵法杖,队伍停了下来。
月薇借此机会,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却不防一下子落入一双幽暗冷冽的眼神里。
她微微一愣,迅速低下头,一双腿突然失了力气般簌簌发抖。
上位坐着两人,正中是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那是皇上。旁边那个……
前面的大巫在读西缇大汗敬献大梁皇帝的国书,月薇微垂着眼帘,在心里暗暗回想方才惊鸿一瞥便刻在脑海中的剪影:
那人头戴金冠,一身玄青色交领朝服,肩头胸口盘旋着金丝织绣的祥云游龙,华丽又尊贵。眉如重剑斜飞入鬓、目似点漆如幽暗寒潭,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张薄唇轻抿,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莫名让人胆边生寒。
他就是摄政王赫连瑾?
看着年纪也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
旁边大巫和莫斯在与大梁皇帝你来我往说着客套官话,旁边月薇却一动不敢动。
就算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得到,端坐上位一言不发的摄政王,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如有实质,又冷又痛!
赫连瑾坐在他的王座上,将与西缇使臣交涉的事情全权交给皇上和朝臣,看着阶下越来越瑟缩的异国小郡主,再次想起赵弗刚刚回京时,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奴婢说错了话,不小心跟沈九爷说漏了嘴,将摄政王受伤的事说了出去。”
“沈九爷那样气定神闲的富贵人儿,强敌当前都面不改色,一听到您受伤,担心的脸都白了,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似的。奴婢看着九爷那可怜的样儿,心里后悔得不行……”
赵弗这样心有七窍、八面玲珑的人,一句话不在肚子里滚上十几个来回,都不会轻易说出口,又怎会说错了话?
他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出言试探。
当初答应送绍安去北关,他自己说的,“赫连瑾,就冲你这句话,我沈绍安,这辈子都不负你!”
言犹在耳,这才几天,便已心有别属了?!
赫连瑾的眼睛在月薇身上打了个转:绍安,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吗?又干又瘦,有什么好?!
朝堂上的寒暄告一段落,一时间静了下来。
小皇帝赫连徵看了皇叔一眼,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惯常的高冷,眼神却有些涣散:皇叔在走神?
他在想什么?
赫连徵顺着皇叔的视线,看向……那是,西缇国的小郡主?
皇叔对她感兴趣?
从未见皇叔正眼看过哪个女子,这次竟然看得走了神?
小皇帝轻咳一声,轻声唤道:“皇叔?”
赫连瑾眸光一转,“怎么?”
不是看得走了神?“皇叔觉得如何?”
赫连瑾一心数用,对小皇帝的处理很满意:西缇每年向大梁纳岁贡、签署友好联盟互助条约、开关、通商、联姻……
“陛下处理甚是妥当,按陛下旨意来就好。”
看着他兴致缺缺的样子,小皇帝也不敢多说什么,遂朝赵弗使了个眼色。
赵弗喊了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早朝就散了。
莫斯带着月薇往宫外走的时候,有小内侍跑过来拦住了他们,“特勒、郡主请留步,太后娘娘请特勒、郡主入宫一叙。”
月薇紧张地揪住了莫斯的衣袖。
莫斯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紧了紧,安抚道:“既是太后娘娘恩典,你我自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礼。”
小内侍笑道:“郡主无需拘束,太后娘娘最是和善不过了。这满朝的公主、郡主、诸位大人家的小姐公子,不拘是谁,在太后娘娘面前都是自在快活的。”
莫斯微微欠身,笑着应是。
太后住在慈安宫,进了后宫距离乾和殿最近。
一进宫门,偌大的一个院落,在北面正殿前,种着一大片名品牡丹。这时节,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
碗口大的各种颜色的花朵竞相绽放,引来了无数蝴蝶翩翩起舞。
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女在廊檐下束手而立,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门口指引的小内侍微躬着身子走得飞快,只到了正殿门口跟门外侍立的太监低耳几句,便躬身站在廊檐下等候太后懿旨。
很快,进殿的太监出来传了太后的话,那小内侍才又回到几人身边,恭声道:“太后有旨,请特勒、郡主入宫觐见。”
月薇是可敦阿姆的女儿,是西缇国最尊贵的郡主。在西缇的王宫里,她可以大声地笑,可以自在肆意地跑跳。
可是在这里,无形的规矩束缚着她,哪怕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是提前思量思量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进了正殿,莫斯和月薇按照大梁的礼仪向太后娘娘行了大礼,听见太后娘娘温柔说道:“免礼,平身吧。特勒跟郡主虽远来是客,但大梁跟西缇两国交好如同一家。特勒跟郡主在这里,就跟在西缇一样,无需拘束,自在些最好。”
说着看了身边的掌事姑姑一眼,“映月,赐座。”
两人谢了恩,月薇眼睛余光看着兄长,学着他的样子,欠着身子挨着锦凳一角坐了,才敢抬起头,飞快地睃了上位的太后娘娘一眼。
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如此年轻!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姜黄色宫装,梳着高髻,发髻上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闪着绚目的光彩。鹅蛋脸、柳叶眉,明眸善睐、杏眼桃腮,丰润的唇微微噙着笑意。
看着确实,很是和善。
太后与莫斯寒暄几句,就将目光转向了月薇,“听闻月薇郡主精通骑射,咱们大梁以战赢天下,也鼓励大梁子弟学习骑射,每年秋季还会组织一次击鞠赛。届时,郡主也可以去一试身手。”
月薇眼睛一亮,小身板一挺刚要开口,就看到兄长含笑略带警告的眼神飘了过来,连忙轻言细语道:“回太后,臣女只是略懂一二,算不得精通。大梁人才济济,臣女去了,只怕会出丑。”
太后想起去年那场击鞠赛,感慨叹道:“若论击鞠,还得说去年那场击鞠赛,沈家小九打得那场比赛,直到现在还被宫里宫外的人津津乐道、意犹未尽。”
月薇手指微动,悄悄挺直了腰背。
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映月一边将宫女奉上的茶盏亲手递给太后,一边笑道:“是啊,尤其是最后那个高击鞠,打得真是漂亮,奴婢当时眼睛都没敢眨一下,总觉得那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天外飞仙一样。”
月薇咬了咬唇,眼睛悄然放光:她想听,希望太后多讲讲。
但是太后却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沈家小九去了北关,特勒跟郡主又经常往来赤水,应当是能经常见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