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仗,战术布置没问题,可在议定出兵计划之后,他曾经与当时还是普通谋士的罗琅,推敲过那些战术。
当时罗琅提议郕阳关守卫撤回云州,但整个战术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只要计划得当,郕阳关就是北郦国主阿敇哈的葬身之地。
结果问题恰好出现在了郕阳关。
原本议定从北郦骑兵外围对其实施反包围计划的古木堡、嵇门关和赤水岭的将士,被突然出现的两支骑兵拦住,郕阳关成了孤岛,大哥和三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都死在那场战役里。
讽刺的是:因为罗琅提前向他“示警”,成了他重用罗琅,这么多年一直将他视为心腹的原因。
现在想想,或许正是因为他向罗琅泄露了战术机密,才导致那场大战,功亏一篑,还失去了好几位亲人。
沈时戬单手握拳,撑在额头,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精气神,一下子垮了下来。
沈绍安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突然成了这般模样,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着实把他吓到了。
他伸手握住父亲的手,低声唤道:“父亲?”
沈时戬感受到手背上儿子掌心的温暖,身子微微一动,却仍旧没有抬头。
沈绍安只好说道:“父亲,如今金秋已至,往年北郦都会在这个时候进犯北关。今年,更加不同寻常,还需要提前做好防备才是。”
“罗琅离开北关,必定会前往梁地,在北郦大军南下犯边我大梁之日,就是他鼓动梁王起兵谋反之时。”
沈时戬忽地一下抬起头,“罗琅,鼓动梁王谋反?”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父亲难道没想过,如今罗琅已成丧家之犬,他对北郦并无寸功,义呼邪就算收留他也不会重用他。可罗琅一旦与梁王联手起事,沈家必定会被皇上问责。有了这个投名状,罗琅只要投奔北郦,必会被义呼邪奉为座上宾。有他辅佐义呼邪,我北关十六城,才是真的危矣。”
沈时戬身子情不自禁晃了晃。
他心里一阵发苦:罗琅与梁王联手,是他最怕的事,他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和后果。
所以,在得知罗琅逃走之后,他坐立难安,立刻让人给沈乔安捎去了口信,将沈绍安叫了回来。
如今沈氏已处在生死攸关的关口,如果他再颓废下去,整个沈氏,就得为他的识人不明陪葬了!
沈时戬为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
沈绍安不忍看父亲这般模样,还是将自己猜测的赫连瑾的打算,细细说给了父亲听。
末了说道:“父亲,如今能救我们沈家的,只有摄政王。为今之计,父亲还是尽快拟定好北关战事可行计划,请摄政王钧旨示下。摄政王对梁王另有打算,如果父亲能全力协助摄政王打赢这一仗,我们沈家此次面临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了。”
沈时戬叹息着答应下来。
沈绍安突然想起赫连瑾送来的那份名单,连忙从袖袋中取了出来。
沈时戬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今年父亲调任的那份主副将名单。”
沈绍安将名单交给沈时戬,“我请摄政王帮忙调查了一下这些人。儿子誊写了一份,将与皇上和摄政王政见不合之人圈了出来。”
沈时戬接过名单,展开细看。
“父亲此次调兵遣将,可以考虑一下,将这些圈出来的人,让他们顶出去打头阵。如果对方敢违抗军令,直接就地斩杀。”
从命是死,不从命也是死。
那些人就算是梁王的人,身后也都有各自的家室族人。
战死沙场,至少还能给家人留一条活路。
若是因为违抗军令被杀,后面摄政王或者皇上翻旧账的时候,他们的家人也得跟着受牵连!
沈时戬看到儿子圈起来的人,几乎全都是司马翀或者梁王的人,忍不住抬头看了儿子一眼:这小子,杀伐果断,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
只要他能留在北关,沈家以后,也未必会就此一蹶不振。
沈时戬将名单收起,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好,有这份名单,为父心里便有数了。摄政王那边,为父会尽快将密折写好送回去。”
沈绍安没有在郕阳关多待。
将该说的说完,便告辞离开。
回途经过赤水县,沈绍安带着人拐了个弯,去县里一家小酒馆,要了几斤牛肉、几斤猪头肉和四个小菜,又沽了几斤花雕。
与云荆四人美滋滋喝了起来。
虽然这偏远边镇的花雕酿制手艺远不如京城栎阳楼,但聊胜于无吧。
这几天因为伤势反复,大哥管他管得极严,滴酒都不让他沾。
如今心事去了大半,胃里蠢蠢欲动的酒虫子也上来了。
喝完酒已近戌时末,沈绍安才回到行辕。
洗漱更衣后,他刚走出捎间,就看到大哥开门走了过来,“绍安?”接着耸了耸鼻子,黑着脸气道:“你又喝酒了?!”
沈绍安“嘿嘿”一笑,“就喝了一点儿。”
见他心情好,沈乔安便也没再继续追究,只说道:“刚才朝廷派人押送粮草至郕阳关,父亲命人将赤水岭的粮草押运过来,让你过去看看。”
沈绍安有些奇怪,“这不是军需司文书和主簿的事吗?怎么要我过去?”
“可能押运粮草的是朝廷的人,你就去一趟吧。”
朝廷的人?
莫非是赫连瑾专程派过来找他的?
沈绍安随口应下,“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那边要是没事就早点回来休息。”
沈绍安一边应着,一边快速穿过长廊,从西侧门厅下了楼。
存放粮草的仓库在大哥行辕西面的山坳里,也就二三里路,是几座用石头砌成的房子。
位置极为隐蔽。
此时已近亥时正,除了远处行辕高墙外挂着的灯笼,整个赤水已经陷入了沉睡。
军需司的房子里还点着烛。
沈绍安下了马,将马鞭顺手交给云荆,便朝着那燃着烛的房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