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女眷一多,沈绍安就基本不怎么住到遂安苑,无论多晚,都回摄政王府歇着。
云荆几人住的客院也腾了出来。
连日劳累,沈夫人到底马上就是六十岁的人了,一场春雨过后,突然就发起热来。
沈绍安下了朝没回摄政王府,留在归院照顾母亲。
几个嫂嫂和父亲的妾室都过来探望问安。
沈夫人头上搭着帕子,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吩咐,“老大媳妇要主持中馈,纾儿媳妇多帮衬着你婆婆。几位姨娘,都是做婆婆的人了,就不用在这里立规矩了。家里这么多客人在,老二老三媳妇也搭把手。老六的孩子还小,老七媳妇又有了身子,别再过了病气。有绍儿在这儿,你们都去忙吧。”
大嫂没动,其他人也都忤着没敢动。
沈夫人又说道:“我就是这几天累着了,没什么大毛病。你们一早一晚的,也不用过来请安,知道你们孝顺,就是让我清清静静歇两天就好了。”
大嫂这才恭恭敬敬行了礼,轻声应了是,带头退了出去。
人一走,母亲让双盈也带着人退了出去。
沈绍安就知道母亲想跟自己说体己话,连忙坐到了脚榻上。
沈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可能真是年纪大了,不知怎的,母亲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做噩梦。”
沈绍安心里一跳,直觉母亲的噩梦可能跟自己梦里差不多。
果然,“我就梦见,你父亲和哥哥们都陷入了埋伏,漫山遍野都是北郦军。”
沈夫人心有余悸,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就喊啊,快跑啊,别再打了,再不跑就真跑不掉了。”
她叹了口气,“结果,他们都听不到。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你父亲浑身是血倒了下去。”
沈绍安用力握住沈夫人的手,轻声说道:“母亲,那是梦。您和父亲,都会长命百岁的。”
沈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泪,感慨道:“是啊。我醒来之后,心里惶惶地跳,早起就觉得鼻子不通气。可能是昨儿淋着雨,又被风扑着了。”
沈绍安却想着,古木堡之战后,祖母猝然离世,当晚母亲也悬梁自尽。
心里突然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他安抚过母亲,看她睡了,才走出房间,问双盈,“金太医来看过,可知道太医怎么说?”
双盈回道:“金太医只说夫人是累着了,昨儿夜里又受了寒,照着方子喝药,歇息几日便能康复了。”
沈绍安这才放下心。
刚要转身回房,就见一个身穿嫩绿色薄衫、月白色襦裙、披着白色软纱披帛的年轻女子,端着一碗药翩翩而来。
昨日下了雨,今日天还阴着。
虽然已经进了四月,风还是有些凉。
这女子走在风里,葱绿色披帛被风卷起,月白色的裙摆翩飞,像一棵耷拉着叶子的小葱,很是有些……美丽冻人!
是以她那白生生的小脸,冻得有点发青,多少有些“惨不忍睹”。
然而刚踏上廊檐下的石阶,女子抬头看见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的沈绍安,青青紫紫的小脸顿时飞上一抹红云,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隔着老远,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已经扑鼻而来。
她轻提裙摆,迈上石阶的腰肢也变得越发柔软,微垂着头走到沈绍安面前,娇声唤道:“九表哥。”
沈绍安莫名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表哥表妹啥的,有点恶寒。
沈绍安认识这个女子,好像是五表叔母妹妹家的女儿,好像叫什么春卷儿?油卷儿还是花卷儿来着?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拐弯亲戚。
袁家几个表亲带着这几个女孩儿来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要跟沈府亲上加亲。
镇北侯府中未成亲的还有沈绍安和清麟清濯。
表叔家的女儿侄女儿外甥女儿不可能嫁给小一辈的人,又不好低头做妾。再加上沈绍安容貌如此出众,是以这四个姑娘齐刷刷将目光对准了沈绍安。
沈绍安瞬间化身众妖精眼里的唐僧肉。
姑娘们来府上不到十天,已是花样百出,各种搭讪的借口都找遍了。
这个时代,女子婚事多身不由己,女孩儿为自己谋算,只要不踩到沈绍安的底线,沈绍安也不会给她们没脸。
但是今日……
沈绍安眉头微微一皱,朝女子点了点头,道:“碗里可是给夫人熬的药?”
女子见沈绍安跟她说话还和颜悦色的,顿时眼睛一亮,鼓起勇气含羞带怯地看着沈绍安,“是,是涓儿无事可做,正好看到夫人的药煎好了,便送了过来。”
沈绍安笑笑,“姑娘既来到沈府,便是沈府的客人。这些本该是下人做的,姑娘远来是客,怎好劳烦姑娘?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双盈她们来做为好。”
沈绍安皱起眉头训斥双盈,“母亲看重你,你也不该如此轻狂了?连药都要劳动府里的客人去端,养着你们又有何用?”
双盈情知九爷平素最是好性儿,轻易不会训斥府里的下人。
如今当着这位姑娘的面发火,可见对这女子擅自端药送药一事极为反感。
闻言当即去接涓儿姑娘手里的药碗。
谁料这位姑娘死死攥着碗,眼巴巴看着沈绍安就是不松手。
双盈顿时有些恼了,眉头一竖道:“姑娘可松了手罢,再攥着也是无用。姑娘没听我们九爷说吗?这是下人才做得活计。姑娘可是千娇万宠的小姐,千万可别自轻了身份!”
那姑娘眼圈一红,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地看着沈绍安。
沈绍安连看也不看她,转身往室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双盈,母亲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这段时日,看着门些,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扰了母亲清静。”
动不动就哭哭咧咧的,不吉利!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这么远端过来,药性怕是已经散了,去归院的小厨房重新煎一碗。”
双盈连忙屈膝应了是,也不接那药碗,直接去了小厨房。
那姑娘的脸顿时涨成了大红布。
呆立良久,见房门始终关着,只好跺了跺脚,悻悻离开。
沈绍安坐在隔间短榻上,头大地揉了揉眉心。
从袁家表叔一家来了之后,他不管去哪儿,总会有“不期而遇”的姑娘,不是在他面前丢了帕子,就是在他面前崴了脚。
更有甚者,还有假装走路不抬头,直接往他怀里撞的。
他又不是傻儿,这么明显的“碰瓷”,他会看不出来?
所以那丢了帕子的让她自己找、崴了脚的跌了个屁股蹲、差点撞在他怀里的,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今日来送药,明儿搞不好就要来个大联欢……
来送个药抹那么香,母亲是喝药还是喝她的脂粉味?
尤其现在母亲病着,这个时候来搔首弄姿,还拿着母亲治病的药作筏子,那不是找难堪吗?
半个时辰后,双盈端着药碗进来,沈绍安唤醒了母亲,亲自服侍她用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