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西山,启明星尤亮。寒风虽烈,民心却热切。
马蹄声远远停在官道上,各家官员在仆人搀扶下下了马车。仆人打着宫灯,官员整理着装礼仪,完毕后前往殿前广场。
仆人通常一两名,携带有一些点心吃食。早朝后,宫里会准备简单的早餐,有些大臣食量大,就得自备吃食。也有大臣嫌弃饭食不好吃,就自备了。
通常是一天两餐,没有三餐之说。
承乾门六街晨鼓响三千声,长安四门缓缓打开。
整个殿前广场人越来越多,往日极少的见到绿袍,此时却越聚越多。
“陛下广开言路,允准我等参与其中,可见陛下是何等的圣明……”
“听说了吗?魏征狂妄至极,说什么天下大治,在什么抚民以静……”
“嗨!我说你小点声,刚才魏大人就从你身边经过了。”
崔璋踢了王越一脚,不想王越大声喊道:“还不让人说话了,圣上都准许人人进献治国策略,他还能封住我的嘴?”
六七个六七品官员向王越走来。
一人小心对王越耳语:“隋帝削弱,当朝压制,我王氏三朝都沉晦了,不差那点时间,只需暗中积蓄实力,静待时机即可。”
“当今圣人野心不比炀帝低,利用天下寒门压制我山东河北士族。”
“此地不可乱语,改天一起喝酒去,我请客”郑仁泰生硬转移了王方庆的话。
“诸位快看,那不是杨越公嫡孙?”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臣视线纷纷聚焦在杨台身上。
“奸诈诡逆之后,德行好不到哪里去”李纲满脸尽是鄙夷,拂袖而去。
开皇年间,李纲是杨勇的师傅,杨素辅佐当时的晋王杨光以下作手段中伤李纲,李纲对其怨恨和偏见转移到了杨台身上。
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转身看向杨台,浑浊的眼珠子登时变得清澈。
杨台本想躲在人群,奈何封宰相向自己走来。他不想老人家拖着沉躯亲来,便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下官见过右仆射”杨台恭谨地行礼。
封德彝满是激动,不想今日见到故人之后,语气和缓地说道:“哎,世事沧桑,人心不古啊。老朽今日得见杨公之后,也全了我与他的情意。走,陪我走走……”
“晚辈拒之不恭,能和大人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封德彝摆摆瘦骨嶙峋的右手:“你啊,不用拘谨,在我这就不用客气了,你日后有何打算,老朽或许能帮到你。”
“承蒙陛下厚爱,赐我侍御史,我知这是个重担子。可我本愿于地方造福黎民,不想历朝堂凶险。杨氏血脉单薄,我只有一子。自认没有什么济世安邦之大才,愿在地方积些德,杨家好开枝散叶。”
“哎,难得你看得透彻。今日,你已进入了陛下眼里,朝臣也注意到了你。以陛下之远见,你或将如意。既要避开他们的视线,又要在陛下的眼前。长安周边县郡不知你可满意?”
封德彝捋着苍白的胡须,微笑地盯着杨台。
“太好了!”
“嗯,你啊在朝堂低调,能不言就不语,也不要结交什么大臣,谁知眼前是坑还是台阶?你静心等待,其它不要操心,也不要打听。你到地方任,要谨守本分,为陛下分心……”
封德彝语气缓慢,右手轻抚杨台肩膀。语重心长嘱咐。
“如不嫌弃,你就私底下喊我叔叔就行”封德彝笑道。
“叔叔!”
“哈哈,走了,门开了。”
封德彝向前面第一排走去,杨台向后走到队尾。
“杨大人,你请”一些六七品官员给杨台腾位置。
“诸位不用客气,能参与这次朝会已是我得荣幸了,哪敢奢想什么位置。”
“不愧名门之后,真是谦让啊。”
一些同僚赞赏,低阶武官对此嗤之以鼻,直说虚伪,恶心。
“踏踏……”
太极殿前桥上来了几队宫卫,两名宫卫头子打开册子点名。
“尚书左仆射,萧瑀!”
唱完名,两名卫兵检查大臣身上是否有利器等危险品。大臣则需要张开双臂配合检查,检查人员对大臣身份相貌官职都要细细核对。
“尚书右仆射,封德彝!”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兵部尚书,李靖!”
……
这是最后一步,杨台从后宫而来,没经过前几个宫门,检查,但在李世民授意下,最后一步检查也就是个过程。
“趋!”
大臣进入空旷的大殿内,分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今日朝会特殊,到的官员人数众多,空间就比平常拥挤了。杨台瘦弱的身体被挤在最右角落,身高不够,看不到前面。
王德进入殿内台阶上,大声喊道:“上朝!”
李世民从后兴致勃勃地走到龙椅前,高兴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大臣。
“跪!”王德大呼。
“叩见陛下!”大臣纷纷跪拜(万岁是明清时期,尤其清朝更甚,称大臣为奴才,和猪羊畜牲一样对待)。
李世民左手扶礼:“众爱卿平身!”
大臣右手拿着朝笏,缓缓站起来,尔后双手持朝笏于胸前。
“前些日子,众卿上奏,朕一一细览了。大致两种方略,泾渭分明。一种方略是:天下久乱,需要严刑峻法稳住局面,再徐徐图治理,沉疴宿疾需猛药,护住性命,再图康复;另一种方略是:久乱思治犹如饥民易食,天下人心思治,上下齐心就可三五年天下大治……今天,朕与众爱卿在庭前议一议,到底天下能不能大治?如何大治?”
李世民定了调子,今天就是确定大唐今后的发展方向。
底下群臣相互窃窃私语,李世民看了看,笑道:“魏征劝朕广纳谏言,朕采纳了,毕竟兼信则明嘛!你们有什么话,不要藏着掖着,就大大方方的讲出来。今日朕允了,那怕说错了也没什么关系,朕绝不治他罪。”
“陛下,山东盗匪四起,有席卷周边州府之势,请重法以制止!”
杜楚客出班奏请,李世民笑道。
“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
杜楚客垂然回班。
李世民忧虑道:“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
魏征决然站了出来,躬身一礼,答道。
“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治;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犹饥者易为食,渴着易为饮也!”
李世民欣慰点头。
封德彝一脸不屑,语气轻蔑反驳道。
“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魏徽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
“你?”
魏徽气急,手指颤抖指着封德彝,封德彝轻蔑无视,魏征气笑,从容回怼。
“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皇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
李世民笑着点头,玩味看向封德彝。
封德彝气血翻涌,手指颤抖,怒道:“魏徽小儿!”
朝堂一大半封德彝拥趸纷纷指着魏徽反驳,有的甚至脏话连篇,好似唾沫星子都能淹死魏徽。
“声大就有礼了?!”
“人多就正确了?!”
魏征的话就像刀子,专扎人心。突然一只鞋子飞来,魏征侧身躲了过去。
房玄龄看着丢人,不忍直视,直接转身静立。
杨台靠近墙角昏昏欲睡,努力支撑着。旁边的大臣争的面红耳赤。
李世民时而对有些言论进行推断,进而说服对方;有时他对谬论进行驳斥,固执己见的大臣与李世民争执,气的李世民针锋相对,说服对方;思想的碰撞和摩擦下,许多良言善策不断出现,李世民满脸得意,哈哈大笑。
“这不挺好的吗?争论不惧,患缪而不自知也……”
“陛下圣明!”
大臣们齐齐附和。
……
封德彝脸色苍白,一向看不上的魏征,却成了香饽饽。
人心涣散,往日亲近的部分大臣远离了。
散朝后,封德彝失魂落魄地走在台阶上,全然忘了今日尚书省当值的是他。
一阵天旋地转,封德彝晕倒在石阶上。杨台远远看到,便快步跑过去将其扶起。
“侄啊,送我上车”封德彝有气无力道。
“嗯!”
杨台背着封德彝穿过几个宫殿,来到六部衙门南边的大道上。
封德彝手指艰难地指了个方向,杨台背着他来到马车前。
“大人!”仆人慌了。
几人小心地将封德彝扶上了马车,仆人对杨台感谢地行了一礼。
“我与大人有故交之情,不必感谢”杨台恭敬地婉拒。
“叔,您先回家好生养着,不要生那些墙头草的气。陛下离不开您,等着您回来主事呢。到时您再回来,看他们如何自处……侄儿这忙完了事,就去看您。”
封德彝缓了口气,道:“去忙吧,改日带令郎一起过来。”
“那我去了。”
杨台恭敬地行了一礼,封德彝摆手示意他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