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开始的，等候在外面的人心急如焚，却依然要强装镇定等候，尤其是身为丈夫的韩世川。他脸色紧绷，时而安静地坐在那儿，时而又起身来回走两趟。
陈雪和谭启发各自安静地坐一边，许久之后，电话几乎同时响了起来，才打破了宁静。谭启发的电话是韩桂芳打来的，问他手术是否结束。谭启发轻揉着鼻梁，沉声说道：“还没有。让你别急嘛，出来后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报平安。”
“这都进去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吧，怎么还没出来？”韩桂芳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生意也做不安神。谭启发疲惫地说：“你以为这是小手术，几分钟就做完了啊？再说，特意从省里来的专家，肯定要做得细致一些。所以时间久一些并不是坏事。”
韩桂芳站在后厨，愁眉苦脸：“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啊。这一整天，我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做什么事都不得安神。”谭启发苦笑起来，又不得不安慰道：“别担心。你要是实在担心的话，没办法静心做生意的话，就关门休息吧。”
“休息？你以为我休息就不胡思乱想，能安下心来？”韩桂芳反过来怼了他两句，他无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也过来亲自陪着？”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让若兰开车带我去县城，等娜娜做完手术出来时，我们差不多就到了。”韩桂芳被他启发了灵感，兴奋不已，“我马上做些好吃的过来，顺便给你们也带一些。等娜娜醒来，说不定就饿了。”
谭启发连忙拦住她：“你还真打算这么干呀？我就是随口一说。别来，千万别来。这儿有我跟川儿在就行了，人越多越乱。你没和若兰也过来的话，不仅帮不上忙，家里就剩下爸妈和宇儿、兰兰了，要是有个什么事该怎么办？”
韩桂芳听他这么一说，只好嘀咕道：“那我就不来了吧。等娜娜醒了，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陈雪在电话里跟顾万里汇报这边的情况后，顾万里叹道：“你怎么没早跟我说韩总爱人的情况，我认识一位国外的专家，特别厉害，有必要的话可以请他过来。对了，将来我们的项目开始运营后，针对一些特殊病例，也可以请国外的专家过来为患者服务。”
“这是个好主意，毕竟现在国内还有不少技术跟国外还有差距，一定会成为我们新的卖点。谢谢啊顾总，让你费心了，我替世川感谢你。”陈雪半开玩笑地说，顾万里淡然一笑：“你们那边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工作上的事不用操心，有事我会电话联系你们。”
说实话，陈雪对他这个青梅竹马的朋友确实存有一种别样的情感，这种情感好像从小就有，可具体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她说不清楚。
她和顾万里这次见面之前，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各自走自己的路，不知不觉间，已渐渐走远。在那些岁月里，她从结婚、生子，再到离婚，感觉像是走完了一次人生的轮回。而他，从国内去到国外，再回到国内，虽然婚姻尚存，但也走向了离婚的边缘。
如今，顾万里的对同事和朋友的关心，让陈雪似乎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对她百依百顺，成天围着她转来转去的男孩……
谭启发回到韩世川面前，揽着他的肩膀，还重重地拍了拍：“川儿，你姐刚才打电话来问娜娜手术的结果，还说想跟若兰一块儿过来，被我制止了。放心吧，全家人都在等娜娜的好消息，也都在盼她赶紧好起来，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六点刚过，手术结束，医生出来报了平安，众人焦急等待的心才总算放下。但刘娜刚做完手术，还得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宿，待明天看情况再决定是否转入普通病房。
那一刻，韩世川趴在谭启发肩膀上流出了悲喜交加的泪水。谭启发笑着长叹道：“哭吧，要是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那就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没人会笑话你。”
“姐夫，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娜娜吗？”韩世川悲痛欲绝，“从我知道她得病的那天起，就一直担心会有这么一天。”谭启发感同身受：“大家都担心啊。不过现在好了，收拾顺利，没事了。对了，我差点忘了件大事，得赶紧给你姐打个电话报平安，要不然她又该打电话过来了。”
陈雪看着这一幕，会心地笑了起来。待谭启发出去打电话时，她冲韩世川说：“我跟专家聊了，手术结果比较理想，你应该开心一点儿。”
“谢谢，非常谢谢。”韩世川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就连在说谢谢时，也是笑中带泪。陈雪不经意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前夫，那个同样被称为男人的人，虽说性别一样，可骨子里截然不同。
韩桂芳正在忙碌，听见电话响了，连忙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渍，憋着一股劲儿，压抑着声音问道：“手术结束了吗？”
“结束了，非常顺利。”谭启发的答案令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问道：“谢天谢地。能说话了吗？”谭启发叹道：“哪有这么快，刚做完手术，还在监护室呢。医生说了，得再观察一夜，明天才能决定能不能转去普通病房。你就放宽心吧，等她能说话的时候，我让她打电话给你。”
韩桂芳接到谭启发的电话后，突然就像变了个人，精神抖擞，脸上散发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顿时干活都更加有劲了。
徐若兰在得知刘娜手术非常顺利的消息后，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下，想起韩桂芳从早到晚都没进食，说道：“大姐，你一整天没吃东西，我去给你下碗面吧。”韩桂芳笑着说：“不用不用，我等会儿自己去随便弄点。你也累了一天，坐着歇会儿吧。”
“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徐若兰说着已经走进厨房，韩桂芳又喝了口水，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别煮太多，一小口就够了。”徐若兰却说：“多吃点才有精神。你可是家里和店里的顶梁柱，不能倒下。”
“我身体好得很，一两天不吃都饿不着。”韩桂芳正说着，韩志飞来了。他将新鲜的菜搬进来，跟韩桂芳打招呼说：“姐，吃了吗？”韩桂芳朝着厨房望了一眼：“若兰在弄呢。”
韩志飞讪讪地点了点头，又说：“这两天送的菜够吧？不够的话随时打电话。”韩桂芳看见了停在外面马路上的车，问道：“她跟你一块儿来的吧？让她下车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活儿还没干完呢。马上还得去下一家。”韩志飞说着就要出门，被韩桂芳叫住，却欲言又止。他以为她又要跟自己聊田玉禾的事，于是没吱声，就这样看着她。她这才开口说：“给川儿打个电话吧，关心关心他。”
韩志飞愣道：“老三怎么了？”韩桂芳道：“刘娜在县医院，刚刚动完手术，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你给川儿打个电话过去，也不枉亲兄弟一场。亲兄弟有事，不说能不能帮上忙，言语上……”
“好好的，刘娜动什么手术？”韩志飞忍不住打断了她。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几乎没缓过劲儿来。韩桂芳正打算说出实情，徐若兰端着面出来，看了韩志飞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吃过了吗？没吃的话我我去给你下碗面。”
韩志飞和韩桂芳几乎同时愣住，彼此对视了一眼。韩志飞似乎有点慌乱，但随即说：“吃过了。姐，刘娜到底患了什么病，怎么突然要做手术？”
“乳腺癌。”韩桂芳这才告诉他实情，“她病了很久，一直瞒着我们，直到这次病情恶化晕过去送进医院，我们才知道她病了。”
韩志飞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那儿，许久没说一句话。韩桂芳明白他的心情：“我知道娜娜病了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不相信。你说她平时看着好好的，比正常人都正常，怎么会患了那种病呢？”
“刘娜就是平时太要强了，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也不跟人说。”徐若兰插话道，“姐，赶紧趁热吃了吧，免得坨了。”
“川儿一个人陪刘娜去的县医院？”韩志飞又问道，韩桂芳说：“你姐夫下班后，又自己开车赶了过去。放心吧，有事会打电话回来的。”
韩志飞沉吟道：“要不我还是过去一趟吧，万一有什么帮得上忙的……”韩桂芳拿起筷子：“不用，有你姐夫在，万一有什么事，他在县城朋友也多。你忙你的去吧，别忘了给川儿打电话。”
韩志飞回到车上，半天没吭声。田玉禾看出他有心事，还以为刚才送货去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问道：“大姐说你了？”
他摇了摇头，叹道：“大姐刚才跟我说了个事，老三的爱人病了，在县医院做手术。”田玉禾见过刘娜，压根儿就看不出来她病了，所以觉得不可思议：“什么病呀？我之前见过她，看起来精神挺好的呀。”
韩志飞摇了摇头，沉重地叹道：“乳腺癌。大姐也是刚知道。你先开车吧，我打个电话问问。”
韩世川接到韩志飞打来的电话时，正靠在长椅上合眼假寐。他很困，两只眼睛像是在打架，但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入眠的。
“二哥，有事吗？”韩世川拿起手机，无力地问道。他还不知道韩志飞已经知道刘娜住院。韩志飞开门见山地问道：“刘娜还好吧？”韩世川愣道：“你……都知道了？”
韩志飞道：“我刚去了大姐店里。”韩世川懂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有心了二哥。娜娜还在IcU，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要我过来吗？”韩志飞问道，“需要的话，我这就赶过来。”韩世川心里微微一动感激地说：“有姐夫在，就不麻烦你了。你那里也是一摊子事，够你忙的了。”
韩世川自从离开家乡多年后再回到巴山镇，韩志飞给他的印象，早就变成了另一种样子，以至于几乎都忘了他小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直到今天，韩世川才意识到那个本来模样的韩志飞回来了。
韩志飞听他都这样说了，又问道：“刘娜手术费不少吧？”韩世川心里更是一暖，忍不住笑道：“手术费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二哥，你有这份心我已经特别感激。也希望你的生意越做越好，日子越过越美。”
韩志飞似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心意，陷入了沉默里，片刻之后，才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韩世川听见电话那头的沉默声，不禁露出了满脸笑意。
“志飞打来的？”谭启发就坐在他身边，所以是明知故问。韩世川点了点头，说：“二哥刚去了大姐店里，打电话过来问问娜娜的情况。唉，我感觉二哥最近变化挺大的。自从生意失败之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主动关心过家里人了吧。”
谭启发也感慨道：“是啊，志飞经历过那次打击之后，一下子从天上掉在地上，也算是体验过了人间冷暖。川儿，你跟我说句实话，对志飞这段新感情，到底是什么看法？”
韩世川双眼平视前方，声音平和地说道：“本来有些话我是不该说，也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但是既然你今天问我，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吧。二嫂确实是个好女人，不过现在跟二哥已经离了婚，所以不管我们多想他们重归于好，那也是外人的想法，归根到底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我明白了。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到底过得怎么样，当然也只有自己清楚。”谭启发赞许道，“所以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志飞既然有了新感情，不管我们支不支持，反不反对，心里怎么想，那都没用，主要还是他自己觉得怎么样。”
韩世川顺着他的话说：“二哥最近的变化，证明他内心是开心的，这不是假装出来的，也没有掩饰的必要。那我们就祝福他吧。”谭启发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抓起放在脚边的玻璃茶杯说道：“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喝到志飞的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