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时，田玉禾驾驶着她的小卡车缓缓离开巴山镇，不紧不慢地向着沧水县城出发。这辆车跟了她很多年，在她记忆里，基本上没离开过小镇，好多年前好像去过县城一次，但具体办什么事已经忘了。
“年后咱们换个车吧。”韩志飞突然说道，“你看车灯都不太亮了，开夜路不大安全。”田玉禾笑道：“好啊，听你的。反正打算换车，那就不用等年后了。年前吧，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也算给家里添置个新物件。”
韩志飞赞同道：“行啊，那什么时候有空看车去吧。”她又问：“你觉得换个什么样的好？小轿车还是越野车？”韩志飞沉吟道：“还是货车吧，运货方便。”她却说：“越野车也行，以后生意不忙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开车到处玩玩。现在不是流行自驾游嘛，总不能开个货车去游吧。”
实际上，她是在见过徐若兰开的越野车后才这样说的。她明白，那辆越野车也承载了韩志飞满满的回忆。所以，她想让他重新开上越野车。
韩志飞笑了起来：“也不是不行。我觉得货车挺好的，开车出去玩的时候，顺便可以运运货，也不浪费。”田玉禾听了这话，忍不住叹道：“志飞，我觉得你挺好的，又会赚钱，又会持家。她怎么舍得把你给弄丢了？”
韩志飞心头一颤，面对着车窗外的夜色，虽然几乎看不清任何风景，可也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巨大的压迫感。
“对了，我找人算过，下个月初三好日子，适合婚嫁，要不咱俩就那天把事情给办了吧！”田玉禾主动提及这事，“时间也还来得及。反正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缺什么的话，可以陆陆续续地往家里买。”
韩志飞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下个月初三……不行。”田玉禾愣道：“为什么？反悔啦？”他笑道：“太久了，我等不及！”
田玉禾乐得开怀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然后说道：“不跟你开玩笑了，就定在下个月初三吧。我来订酒店，你负责邀请你那边的亲戚朋友。我这边朋友不多，你能多请一些就多请一些，多摆几桌酒席，也图个热闹。”
“行，听你的。到时候我把生意上的朋友都请来捧场，尽量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韩志飞兴致勃勃，“我要让几十年过后，镇上的人都还记得我们的婚礼。”
这话说得田玉禾都不好意思了，嗔怪道：“不用弄得那么隆重，简简单单，热热闹闹就行。”韩志飞接过话说：“当然要热热闹闹，但绝不能简简单单。我跟你说，酒店要订好点的，酒宴的档次也不能低。该省的地方要省，不能省的地方决不能省。这次去县城，正好看看结婚那天穿的衣服。遇到合适的，喜欢的就多买几件，结婚那天换着穿。对了，还有婚纱，也得看看……”
“看时间吧，这都没在计划之内。”田玉禾说，“买衣服的事不急，到时候镇上也能买。婚纱就不用看了，没必要穿婚纱。镇上也有租婚纱的，万一需要，租就行了。”韩志飞却反驳道：“婚纱一定要买，租的不合身，也不一定好看。没在计划之内就放进计划，今晚先睡一觉，明天一早去医院，再去拜访客户，然后去逛商场。”
“婚纱还是租吧，买的话太浪费钱了。”田玉禾嘴上虽这么说，可听了他的安排，心里更是暖暖的，车外寒夜如水，车内暖意融融。
在此之前，韩世川每晚都陪在病房，刘娜今天状态好多了，于是让他晚上跟谭启发一同去宾馆住。韩世川却一口拒绝了她：“那不行，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都基本上康复了，晚上不用人照顾。你已经熬了好几夜，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刘娜唠叨完韩世川，又冲谭启发说，“姐夫，你明天回吧，已经耽误了你好几天，不能因为我再影响你的工作了。”
“对呀姐夫，二哥今天不是过来吗？你明天跟他一块儿回去。娜娜现在慢慢康复中，这边已经用不着你继续待着了。”韩世川和刘娜想的一样，谭启发却说：“既来之则安之。不急这两天，何况我还是带着工作来的。”
“工作？”韩世川和刘娜显得无比惊讶，谭启发解释道：“我这两天不是经常不在吗？忙案子去了。”韩世川打趣道：“姐夫，你不是巴山镇派出所一个小民警吗，怎么会忙县里的案子？”
“谁说小民警就不能忙县里的案子了？”谭启发笑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天下警察是一家。我这次过来忙的案子，就是之前宇儿遇到的摩托车抢劫案，凶手不止在巴山镇犯案，也在其他几个乡镇犯过案，所以县局决定并案调查。”
“是吗？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光天化日底下拦路抢劫的那俩小子，恐怕是蹦跶不了几天了。”韩世川又问进展如何。谭启发说：“我们有保密规定。关于案子的具体情况你就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
“姐夫，等抓了抢劫犯，是不是还要宇儿去作证？”刘娜的问题，体现了一位母亲的担忧。谭启发缓缓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因为他是目击者。不过你尽管放心，犯罪嫌疑人不会看见他，他不会有任何危险。”
韩世川安慰道：“你没看电视上证人在指证罪犯时，都隔着玻璃，只能从外面看到里面，但是无法从里面看到外面。”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谭启发在韩世川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去旅馆休息。在他离开之后，刘娜也觉得有点累了，刚躺下，刘蓓突然打电话过来。
“蓓蓓的电话，千万别乱说话。”刘娜叮嘱韩世川后，才接通电话：“蓓蓓，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晚还想着给我打电话呀？”
刘蓓此时也已经躺下，她听见刘娜的声音时，亲热而又热情地叫了一声：“姐，我可想死你了。”刘娜听见妹妹久违的声音，心情也是跌宕起伏。可她怕被听出点什么，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缓：“蓓蓓，你现在在哪儿呢？好久没打电话来了，还好吗？”
“好的不得了！”刘蓓趴在床上，“姐，我在新疆呢。这边风景特别美，打算住上一段时间。”刘娜问道：“还是一个人？”刘蓓笑道：“有同路的人，好几个呢。大家都在一起，一路上也都互相照应着。”
“那你下一站打算去哪儿呢？”刘娜问出这个问题后，又立马说，“别继续往前走了，往回走吧。天冷了，都快过年了，姐想你，回来吧。回来看看姐，等明年开春，如果还想走，姐不拦着你。”
刘蓓目光一滞，幽幽地说：“姐，我也想你。但是我不想回来，我得一直走下去。只有不停地走，才能不去想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姐，你不要担心我，我在外面真的挺好的，大家都非常照顾我。”
刘娜内心一阵抽搐，真恨不得把自己正在住院的事说出来，真想妹妹也陪在身边，也许会康复的更快一点。
“你现在跟着姐夫回了老家，有姐夫和他的家人照顾你，其实我现在也不怎么担心你了。姐，你自己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就跟姐夫说，有委屈就给我打电话。”刘蓓的关心合情合理，却又让刘娜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刘蓓又问起韩世川：“姐夫最近很忙吗，怎么又在加班？”刘娜看了韩世川一眼，故意叹道：“你姐夫呀，现在当了公司副总，别提有多忙了，整天整天的不着家，有时候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
韩世川听她竟然如此背刺自己，当即便要解释，但被刘娜用眼神制止，还说：“没办法，大忙人嘛，就我一个闲人。你姐夫没空理我，你也不在身边，成天找不到人说话，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哑巴了。”
“姐，你就别逗我了。你都回了巴山镇，还能找不到人说话？”刘蓓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为了让我回来才故意这样说。我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担心。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姐妹俩又寒暄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后，各自都意难平，纷纷有点不开心。刘娜盯着手机屏幕，一言不发。韩世川明白她的心思，故从她手里拿过手机说：“不早了，什么都别想，睡吧。”
刘娜徐徐躺下，虽然也闭上了眼睛，可如何能睡着。韩世川也知道她无法入睡，但也只是静静地陪着她，陪着她静静地想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娜进入了梦乡，韩世川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他被开门声惊醒。他以为是晚上查房的护士，所以并没搭理。但是，随即感觉一双大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紧接着传来谭启发低沉的声音：“跟我出来。”
韩世川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压抑和恐惧，顿时就意识到定然是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于是一秒也不敢耽搁，跟着他急匆匆地来到病房外。
“怎么了姐夫，出什么事了？”韩世川沉声问道，谭启发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脸色冷峻地叮嘱他：“我要跟你说的事……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韩世川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冲谭启发缓缓点了点头，谭启发这才说道：“志飞出事了！”
韩志飞出事了，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几乎将韩世川炸得四分五裂。他想起连夜赶来县城的韩志飞，蜷缩着身体，颤抖着问：“出什么事了？”
“出了车祸，还在抢救中！”谭启发说出这句话时，韩世川几乎站立不稳，撑着冰冷的墙壁才没倒下去。
田玉禾好多年的驾龄，这辆卡车也开了至少有五年时间了，可谓得心应手，也算是个老司机，所以虽然途中夜黑风高，韩志飞并不担心，偶尔还眯眼假寐片刻。
“志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聊聊，但又怕你不高兴，就没说。”田玉禾开着开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韩志飞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于是反问道：“你是想说我跟爸之间的事吧？如果是这件事，那就别说了。”
“聊聊吧，反正也没事，就当陪我说说话，也免得我打瞌睡。”田玉禾这样说，也只是借口，“大叔这个人脾气确实不太好，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不过……”
“既然连你都看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聊的？”韩志飞有些不悦，“算啦，还是不聊他了。有些父子是缘分，有些父子是仇人。这辈子我跟他之间，估计也就这样了。”
田玉禾轻笑道：“很多父子之间的关系都这样，可大叔年纪也大了，你们俩总不能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睛吧？”
“之前已经聊过了。好了，聊点别的吧。”韩志飞叹道，“一提起他，我就头痛。除了这个，都可以聊。”
“以前有聊过吗？”田玉禾问，韩志飞说：“聊过了！”她说：“我怎么不记得了？”他说：“反正不聊就是。”她又问：“那你想聊点什么？”他说：“随便！”
就在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无话找话说时，前面出现一截，紧接着射来一束异常刺眼的远光。田玉禾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紧跟着就仿佛失去了方向，连人带车朝着不明之处冲了过去。
“啊！”韩志飞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感觉身体离开座位，仿佛要飞出去，但很快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来，身体像是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铁板上，顿时就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剧痛，便耷拉着脑袋，渐渐失去知觉，再也直不起身。
田玉禾虽头晕眼花，但意识还算清醒。她用尽全力解开安全带，然后抓着韩志飞的胳膊，努力叫唤着他的名字，可他已陷入昏迷中……